回到市區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九點。雨勢已經很大,砸在車窗上 啪作響。李玄透過車窗看向外面,天很低,黑沉沉的,像是馬上要坍塌下來。
身旁的她,滿身泥濘,臉花的跟花麗虎似的,只那雙注視前方的眼,和天空一樣黑沉,望不見底。
她沒能去靶場看他一下午的成績,久等她不來,只能去找她。當一班長帶著他去訓練場尋到她時……她呈大字型全沒形象的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已是無法動彈。
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不知為何,他心里堵得難受。冷著臉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出口的盡是︰「還好麼?」聲音很輕,語氣里的心疼和擔心,驚得他瞬間愣在當場,自己盡會有這樣的情緒?
她艱難的抬起手臂,對他扯唇笑了笑,「李玄,扶我起來。」聲若蚊吟。
他直接彎腰把她抱起來,雙臂的力度很大,帶著明顯的氣怒。她定是累極了,並未介意他的突兀和無理,闔眼靠在他胸前休息,像一只乖巧惹人憐愛的小貓。和團長政委一起走回團部大樓的路上,他們不時把擔心的視線投向她。
一路無言,到了吉普車跟前,團長笑道,「丫頭,看你累成這個樣子,我派個司機送你們回去吧?」
她跳下他橫抱的手臂,已經恢復從容淺笑,「不打緊,只是月兌力了,一路上歇的差不多了,可以開車。」
他們上了車,揮別了兩位軍官,她發動車子,很快駛出了營地。
行到山道的一半,她停下車,整個身體無力的蜷在駕駛座上,臉上的疲態再也難以掩飾,「李玄,給我點根煙。」他掏出荷包里的煙點燃一根,送至她唇邊,「何必這樣折磨自己?」明明就累得連手都無力提起,還要死撐著自己開車,他不懂,她的心思,他窺不出半分。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煙,淺笑的與他對視,「這就是我不開心時的發泄方式。」她的笑,淺淡而沉郁。
那刻,李玄覺得,自己心里凝滿無力,無奈的搖搖頭,掏出手帕伸到她面前,「你自己來,還是我給你擦?」
她拿煙的手僵在唇邊,輕笑一聲,「李玄,這不該是你的性子。」
他伸出的手僵住,有些懊惱,「那你說,我該是什麼性子?」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她打量他須臾,扔掉手中的煙,冰涼的指尖兒撫上他的額頭眉梢,磨挲著,輕嘆了口氣,「你,只是個寂寞的孩子。」語氣滄桑的好似她已是活過一世的人,而不是一個比他還小一歲的少女。
李玄沉默了,她的心太通透,她的眼太犀利,短暫的相處卻已經將他看透。他確實很寂寞,從小到大,照顧他的只有爺爺女乃女乃和保姆。
八歲,母親去逝。父親在他十歲那年再婚後搬了出去,他不願跟去與繼母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所以一直留在爺爺女乃女乃家。幾年前,父親還會時常來看他,近幾年已經鮮少回來了,因為他和繼母有了自己的孩子。給爺爺女乃女乃的贍養費,給他的撫養費,都是令秘書送到家里。
李玄和那個喚「父親」的男人,只有牽系著的血緣。人說血濃于水,可在他看來,疏遠了,陌生了,沒有了父子間該有的親昵,再濃的血也終會有淡如水的一日。
李玄覺得從來無人可觸踫自己寂寞封閉的內心,清冷孤傲一直只是他掩飾內心真實情緒的外衣。
這一刻,一個十七歲孤寂少年的心,被眼前這個女孩冰冷的指尖兒輕柔觸踫,撫模。她以溫柔的「凌厲」撕開皮肉,直搗他內心深處。
讓他覺得,她身上散發著久違的,屬于親人長輩愛憐的味道……
使他的心微微顫抖,顫抖……
如一把李玄送到家後,開車回了季家。停好車進了門,客廳只有季強夫妻在,看見她的模樣,都是一臉心疼的表情。
沒等他們說話,「我先上去洗個澡。」,有些刻意回避的心里,徑自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季老爺子今晚沒回家,開完會直接趕去B市出差了,兩天後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季家三個兒子也沒回家,要為即將到來的大軍演做戰備,忙得腳不沾地。
「這孩子,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真是的。」劉寧心里過不得,忍不住跟丈夫抱怨。
季強無奈笑笑,「先去熱飯,年年肯定餓了。」
「哦!」劉寧應了一聲,趕忙轉身去了廚房,要不是經丈夫提醒,她一時倒真給忘了。
臥室內,洗完澡,如一渾身未著寸縷的站在洗手間鏡子前,縱使她今天如野獸般發泄內心的焦躁。但是現在鏡子里那個女孩兒眼楮深處,依然滿布駭人的陰郁,與隱忍的殘戾。
這樣把靈魂深處的真實暴露在眼底,多久沒有了?
如一已經想不起來……
她走動了幾步站在窗前,靜靜窺望著窗外只剩漆黑的風景。風起,一股帶著花香的微涼迅速從窗外卷入,令空氣中彌漫著陣陣香氣。
如一緩緩合攏自己的手心,指尖兒和同樣冰涼的掌心擁抱。她垂下眼楮,在眼簾的掩映下,窗外是又黑又空的夜幕。
我該拿你們怎麼辦?
她一直在心里這樣問自己,卻始終難得答案……
李玄回到家,飯吃到一半,鄭飛羽的電話便來了,他剛接起電話,「李玄,你丫今兒下午死哪兒了?」電話線傳來的聲音大得驚人,震得李玄耳鳴,「是不是背著哥幾個去拍婆子了?老實交代!」
李玄苦笑著,把話筒拿離耳朵一尺,「那哪兒能啊,就是普通的逃課,別這麼大驚小怪。」拍婆子,還拍妖精呢!
「媽的,不瞎扯了。玄子,你老實說,下午有人看見你和年年一起出去的,還蠻親密,你帶她去哪兒了?」這才是正題。
李玄抿了抿唇,「她帶我去了趟軍營,呆了一下午。」也沒隱瞞,實話實說。
那邊沉默了半晌,「玄子,以後離年年別那麼近。」不等他接話,就撂了電話。
這下李玄納悶了,是讓他以後離她遠一點麼?
飛羽這是……難不成,他喜歡季流年,這是吃醋了?
想不通,李玄索性不想了,回到餐桌邊坐下,繼續吃飯。明天到學校見到鄭飛羽,直接問就得了。
鄭家客廳里。
鄭飛羽自打撂了電話,就一直站在話機旁,望著電話出神。他覺得剛才自己對李玄說的話,似乎有些太那個了。其實說那些話的初衷很單純,根本沒有別的意思。
原因︰志軒哥回部隊前跟他鄭重交代過,「不許學校那些混小子靠近我家年年,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他可知道,季家的四兄弟,有多寶貝這個妹妹。
可話又說回來了,以前的年年,以李玄清冷孤傲的性子,估計也不會多看一眼。可如今的年年,不是變了麼,變得那樣神秘,令人費解,難以捉模。這樣的年年,能吸引李玄的注意,他倒也不會覺得驚訝。
等明兒個到學校,看他怎麼拷問李玄。
一天的時間,往往可以改變很多人,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