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玉青顏打發纓絡她們出去,一個人靜靜地泡在浴桶里,久久不肯出來。
水溫一點一點涼下來,原本貼在她臉頰上濕漉漉的碎發都漸漸干了。玉青顏那頭齊腰的黑發泡在水中,絲絲縷縷地飄在水面上,跟嬌艷的花瓣糾纏在一起;她閉著眼楮仰面靠在浴桶里,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那身玉一樣的肌膚,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點點光澤,說不出的嬌媚慵懶。
只是,她的心卻不像她的人那樣閑適。
整個人靜下來,玉青顏才覺得有一股巨大的恐懼甚至悔恨涌上心來,幾乎要將她吞噬。
說她矯情也好,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我一開始沒有收買彎月,讓她充當眼線,那麼彎月是不是不會死?」——這個念頭始終盤踞在玉青顏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玉青顏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了她所面對的這場無形斗爭的慘烈。
「姑娘,水涼了。」纓絡看她泡的時候不短了,站在屏風後,輕聲喚道︰「奴婢再給您加點兒熱水吧?」
「不必了,我泡好了。」玉青顏睜開眼楮,眼楮里一片思索過後的清明。
「姑娘是因為今天的事不高興嗎?」纓絡熟練地取了塊干淨的棉布,細細絞干玉青顏的長發︰「彎月真是可憐,听說她老子娘都在莊子上,還有兩個弟弟,一家大小,全靠她每個月的那點兒月例銀子過活。這下彎月不在了,她家里的生計要成問題了,最多也就是餓不死罷了。」
纓絡碎碎念地說著,感覺到玉青顏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才慌忙住了口︰「奴婢不該多嘴,姑娘別在意。奴婢只是,只是……」
「是由已思人吧?」玉青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不介意︰「你家里除了哥哥,還有些什麼人?」纓絡從小就伺候玉青顏,原主的記憶里,似乎很少听她說過家里的情況。
「奴婢家里就四口人,除了老子,娘,一個哥哥,再沒別人了。」纓絡見玉青顏不再提彎月的事,心里松了口氣︰「奴婢的老子娘以前在東府當差,後來東府用不著那麼多人,就被送到莊子上去了。多虧姑娘寬容大量,我哥哥在那家紙坊做事,每個月也能得一吊錢,家里生計不成問題。」
看纓絡口口聲聲不離生計問題,一副有米萬事足的樣子,玉青顏也被她逗得破顏一笑︰「看你這麼財迷,是不是想讓我給你漲月例了?」
纓絡漲紅了臉,辯解道︰「姑娘又笑話奴婢,奴婢哪是那種不知足的人。像奴婢這樣全家賣身為奴的,好歹有口飯吃,比上雖然不足,比下那是綽綽有余。」
擦干了頭發,纓絡伺候玉青顏在繡床躺下,給她蓋上錦被,又絮絮叨叨念叨著︰「像奴婢這樣全家托庇給大戶人家的還是好的,幾乎每年邊關都打仗,不知道有多少流民涌進關里,沒田沒地,也沒飯吃,餓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踫上有些荒年,連京城都有好些討飯的。做奴婢是命,可總比那些生生餓死的強。」
纓絡這一連串的碎碎念,在一定程度上,讓玉青顏更加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