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過後,山上的楊梅便成熟了。
「這個季節是女乃女乃最開心的季節,還有,東西拿到了。」莫然的聲音不大,她開心不起來,她知道佟沁月失去陸冬語送她的簪子,意味著什麼。
佟沁月的聲音在莫然耳邊反復出現,「這是冬語送給我的」,很矯情。
女乃女乃的身子震了震,莫然正欲扶住她,手臂已被女乃女乃死死地抓住,她喜形于色,雙目剎那間矍鑠有神,莫然清晰地從她的眼楮里尋到了黑色的眸光。
她激動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垂下眼瞼,不知在琢磨思慮什麼,將傘往莫然手里一塞,兀自地轉身,冒著雨點,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啪啪啪啪地前行著。「然然,我在屋子里等著你。」
她身上很快**起來,一身單薄的衣裳被雨水泡透,黏貼在身上,腳步卻十分地輕盈,走路的架勢活月兌月兌一個歡快的小女孩兒,很難將她與一個時日不多的癌癥患者聯系在一起。
幾個本家叔叔要接她到大城市去治病,她不去,她說她一步都不能離開這里,誰也拿她沒辦法。莫然想了想,從她記事起,女乃女乃就沒離開過這里。
突然間想起了爺爺,爺爺過世很多年了,听親戚們說起過,爺爺和女乃女乃感情很好,幾乎沒有吵過架,爺爺是老實巴交的山里人,可以肯定一點,他沒有雕花撰朵的手藝。
莫然跟著女乃女乃長大,可莫然從來看不懂她,她的角色轉變太快太多,雙眸終日被蝕了般地漠然之態,山頭老楊梅樹下的盈盈笑靨,面對莫然時慈眉善目的臉孔,寂靜山林間可怕的身影,莫然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是她?
莫然不明白,女乃女乃在這里呆了一輩子,這會兒功夫她都嫌太長,因為,簪子?緊繃的心弦繃得更緊了。
她推開低矮的門,女乃女乃臉面露著笑迎上來,一臉的褶子老菊花樣地綻放開來,時光的青苔無情地爬滿了佟沁月,也沒有放過她。
她換上了一身干淨的衣服,腳上穿著繡花鞋,女乃女乃會做繡花鞋,可她只為自己做,不管是誰央求她做上一雙,她從來就是不客氣地回絕。
稀疏著的頭發不多,女乃女乃已綰結成了一個小小的髻,這會兒功夫,就把自己拾掇得如此齊整。
莫然勉強一笑,女乃女乃壓抑不住她的激動情緒,甚至于很是忐忑。
「然然,給我插上簪子。」女乃女乃轉身拿出鏡子,急促地將背對著莫然,她的背瘦削羸弱。
女乃女乃很少照鏡子,一任自己老去,這會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不時露出未經世事的豆蔻少女般純純的笑。
莫然掏出銀簪子,她有點冷,衣服上的水點點地滴落,地上洇了一片水漬,她小心地將簪子插入女乃女乃的發髻,簪子好似一枝開得正艷的花,掛在光禿禿的梢頭,一下就成了一道讓人看了便再忘記不了的風景。
女乃女乃的神情不再似一個枯槁的老人,很知足,很嬌憨,很幸福,她眼楮里的光芒很亮。
莫然打著冷顫,有些發抖,「女乃女乃,你已得到了銀簪子,可以放過佟沁月,放過佟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