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都有求知與好奇之心,而姜游的話已經明顯的調起了姜嵐與姜霜的求知與好奇,因此都眼巴巴的望著姜游,等著姜游訴說這五胡應該如何去打。再看姜游不緊不慢的灌了杯酒,閉目深吸了口氣之後卻突然蹦出這麼句話︰
「國雖大,好戰必亡……昭姬與阿柔有教過你們這句聖賢之言?」
姜游沒來由的冒出這麼句話,弄得姜嵐與姜霜同時一楞,都不明白姜游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不過姜游接下來的話卻更是讓倆兄妹一頭的霧水︰
「放TD的狗屁!!」
姜嵐兄妹聞此國罵而啞然。「國雖大,好戰必亡」這句聖賢之言他們一點也不陌生,在他們尚未被姜游強行的派去船隊出海歷練之前,一直是蔡琰教他們讀識字,這些聖賢之言他們自然是學得不會少。而此刻姜游用「狗屁」來評價這句話,這可著實令倆兄妹很是不解與意外。
姜游看看倆兄妹的反應,哂笑道︰「聖賢之言又怎麼樣?所謂的聖賢之言就全都是對的嗎?嵐兒、霜兒,你們要記住這句話,就是所謂的聖賢之言即便是對的,在一些特定的環境與因素之下也會是錯的。而這句‘國雖大,好戰必亡’就是與我們息息相關,但卻不見得是對的一句。」
倆兄妹中姜嵐的大局觀要比姜霜強得多,聞言之後便若有所思的道︰「父親言下之意,是指我們夷州強行介入本來與我們無甚利害關系的北境五胡之亂,並為此調集了兵馬、錢糧、器械無數,很容易使我們夷州的各州郡財衰民竭,最終……」話到這里姜嵐皺了皺眉並收住了嘴,不願說出後面比較難听的話。
姜游很欣慰的向姜嵐點了點頭,贊許道︰「嵐兒,你年不過二十,卻能看到此間的利害輕重,為父很開心。記得為父當年,也是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可遠不及你。」
姜嵐又皺了皺眉,很明顯是心有不甘的道︰「父親謬贊了……父親,且恕孩兒直言,父親方才言及‘國雖大,好戰必亡’,大有顧忌我夷州因北境戰事而致財衰民竭之憂,介時不但于內會生出太多變故,于外只怕也會給了江東孫權以可趁之機。如此說來,豈不是這五胡賊人,我們不能再打下去了?」
姜游笑了︰「為父可沒有這麼說過。這五胡賊人如此令人深惡痛絕,我們又為什麼不打下去?至于財衰民竭的擔憂嘛……嵐兒、霜兒,你們方從夷州過來,應該盡知夷州近況,那你們到是說說看,為父率大軍來到北境已近兩年,且這近兩年的時間之中除去養軍、征戰之外,還要救助那麼多的難民,為此從夷州調集來的錢糧、衣物、器械可以說不計其數,而我們夷州又有沒有因此出現財力吃緊之事?」
「呃!這個……」
姜嵐的目光馬就甩向了姜霜。夷州的政事基本都在李雪的手中掌控著,而姜霜膩在李雪身邊的時間要遠比姜嵐多得多,因此對夷州內政方面的事,姜霜要遠比姜嵐清楚得多……話說李雪其實是不介意姜嵐也來膩一膩自己,但問題是姜嵐可沒膽子去膩李雪來著。十來歲之前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還好說,到年紀稍長一點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這個問題姜霜是有優勢的,沒事就纏著李雪、韓柔,或是幾位姨娘一起睡,枕邊幾句悄悄話一說,知道的事自然會比姜嵐多。
卻見姜霜在接下姜嵐問詢的目光後沉思了片刻,繼而便搖頭道︰「沒有……依稀記得在我和兄長來北境之前,我纏著雪姨,求雪姨同意我與兄長登船出海的時候,好像有听雪姨提及我們夷州的財政在這兩年中不但沒有出現什麼吃緊之事,反到是比起父親尚未出兵北境之前還增長了兩成有余……」
姜游與李雪能夠直接通訊,對這些關系著已方命脈大局的事情其實遠比倆兄妹要清楚得多。不過眼下不是扯這些的時候,所以也不願說得太細,因此微微的笑了笑再接著剛才的話道︰「那你們兄妹好好的想想,我們夷州麾師數萬來到北境征討五胡,耗去了那麼多的錢糧器物,按聖賢所說的‘國雖大,好戰必亡’,近兩年的時間下來,我們早就應該財衰民竭、弊端叢生了對不對?可事實呢?卻是我們越打越有錢。」
姜嵐與姜霜此刻的腦子都有些不夠使,人也有些犯懵。這並不是說他們兄妹人不夠聰明,而是他們兄妹的思想觀念畢竟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當然了,更搞不懂的是姜游在這個時候提及這些事情到底是有何用意。
看看倆兄妹那很是迷茫的神情,姜游知道現在得好好的提點他們一下,于是稍稍的整理了一下思緒後問道︰「嵐兒、霜兒,數百年前的戰國七雄之中,屬哪國最為好戰?」
倆兄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應道︰「自然是秦國。」
「那麼後來是哪一國掃平其他六國,進而一統華夏?」
「還是秦國啊!」
「好,那麼我們再來看看距離我們並不遠的事。自黃巾之亂後,天下諸候並起,而在這些諸候之中,屬哪家諸候最為好戰?」
「呃……」倆兄妹有些不確定,彼此低聲的交流了幾句之後,姜嵐才很是遲疑的道︰「是、是曹公嗎?」
姜游微笑以對︰「不用置疑,天下諸候中就屬老曹最為好戰。想他自離開當年的討伐董卓聯盟並回到陳留之後,幾乎就是無年不征、無歲不戰。要是按照‘國雖大,好戰必亡’的言論,老曹他早不知該滅亡多少回了。可事實卻又是如何?當今的華夏神州,他老曹十據七、八!」
姜嵐與姜霜對望了一眼,各自點頭。
姜游接著道︰「聖賢所說的‘國雖大,好戰必亡’不是說沒有道理,而是太過片面。這麼說,那些聖賢大多都只會舞文弄墨,幾乎就沒有誰懂什麼是戰爭、什麼是軍事。他們只是憑著自己有限的觀點來評價事物,很少能從別人的角度來推想事物,因此他們所說出來的話,往往都是局限性極多的。」
話到這里姜游頓了頓,隨即舉杯自嘲道︰「剛才罵完了皇權,現在又在訴說聖賢的過錯,這要是流傳出去,為父想不被天下的士子、學士千夫所指都難!」
姜嵐與姜霜心頭一凜,心里都明白姜游道出這句自嘲的用意。罵完皇權再罵聖賢,這可不是當時的人們所能接受得了的事。當時的漢庭已經沒什麼威信可言,罵幾句可能還無所謂,可把聖賢也罵了的話……撐起當時天下政權的是士子階層,而士子階層都以聖賢為標榜,姜游這麼罵聖賢的話若是流傳出去,詁計姜游就別想再招納到什麼人才,而且麾下現有的人才也會走得剩不下幾個。
姜游這時又灌了杯酒,搖搖頭笑道︰「好了,不說這些招人罵的話,跟你們說點實際的。嵐兒、霜兒,你們給我記牢了,但凡是戰爭,不管是打著什麼樣的名頭,其最根本、最本質的目的都是為了利益,或是說絕不能放棄戰爭所帶來的利益。任何的戰爭一但背離了這個‘利’字,哪怕打出來的名頭再好、再響,到頭來也只能是在窮兵黷武,然後就是‘國雖大,好戰必亡’。」
姜嵐遲疑道︰「父親,我們不是要征討五胡,為我大漢百姓掃平胡患的嗎?為何父親現在卻在言一個‘利’字?」
姜游嘆息道︰「傻孩子,不言不行啊!我們與五胡部族不一樣。他們都是些強盜,來劫掠我們中原百姓,做的都是無本買賣。搶著了,他們就豐衣足食;沒搶著,不過是餓幾天肚子。可我們要守護、要維持、要注意的事情太多太多。這麼說,五胡打過來不能算是什麼戰爭,說得難听點就是強盜在打劫;可我們打過去的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戰爭,一點都不能馬虎。想掃平胡患,不是單純的動刀動槍再砍砍人就行了,我們必須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麼,又該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把在做的事穩穩妥妥的做下去。」
為了讓倆兄妹能更明白一些,姜游又詳盡的解釋了起來。
在華夏歷史長河中,主動對外用兵的例子並不多,不過好就好在在姜游所處的時間點有那麼幾次。
春秋戰國時期,秦、趙、燕都有北境之患,這些可以說的並不多,因為趙、燕都是死守,沒有過什麼主動出兵的事;秦雖然有蒙恬率軍北,但踫了皇權之爭也就沒了戲。
入漢之後,漢高祖劉幫曾經主動出過兵,可惜打得相當之失敗,這也就沒什麼說頭了。
再接下來就是漢武帝的北伐,這才是姜游重點向倆兄妹解說的事。
漢武帝傾全國之力終于將匈奴打怕,只可惜這一仗漢武帝僅僅是為了報仇與揚威,背離了戰爭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利益的原則,最終的結果卻是雖勝猶敗——
戰勝匈奴之後,漢武帝雖然擄掠回來了大量匈奴的財產,即牛羊馬匹,卻沒有將這些戰利品發散到民間以補充民間過度消耗的國力,反而是作為其戰勝匈奴的一種炫耀之物圈養了起來。如此一來民力不但沒有得到補充,還因為要幫漢武帝光耀臉面,又額外的增添了一筆喂養眾多牛養馬匹的負擔,到後來甚至連漢武帝自己都覺得頭痛。
事情到了這里,如果只是這個樣子到也罷了。可是後來匈奴向漢庭臣服的時候,漢武帝一方面為了展現出所謂的大漢皇權天威,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甩掉令自己頭痛的麻煩,竟然將繳獲來的牛羊馬匹賞還給了匈奴!這樣一來匈奴雖然戰敗,可實際卻無異于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反到是大漢經此一事,打空了幾十年的積蓄,整體的國力倒退了不知多少,直接導致在漢武帝之後再無力向外征討,從而坐視匈奴等五胡日漸坐大,同時也給了「國雖大,好戰必亡」這個言論一個絕佳的參照與借口。
姜游說完這些,心中很是不平的嘆了口氣。不過這時姜嵐與姜霜已經想明白了一些,姜嵐更是開口問道︰「父親之意,孩兒有些明白了。我們攻討五胡,就是在發動戰爭。而如果是想將這場戰爭打下去,打得五胡元氣盡喪,再不敢犯我華夏,我們就畢須要從這場戰爭中取得足夠的利益,保證我們的國力不會因為戰爭而財衰民竭。」
姜游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秦朝的滅亡並不在于其好戰,而在于其用政殘暴,從來就不讓百姓安居樂業之故;漢武之敗,則在于其在戰爭之後,不知道要將從戰爭中取來的利益散發給百姓,令百姓得以補充過度消耗的財力。天下諸事,以人為本,要是百姓連自己的日了都過不好、過不安生,誰又會理你要打的仗是多麼的該去打?」
姜霜冰雪聰明,而且對內政方面的事遠比姜嵐要清楚,這會兒恍然大悟的道︰「女兒明白了!父親雖然出兵將近兩年,耗去我們夷州錢糧無數,但是從北境所掠回的財富卻要多幾分。像幾次征戰,父親繳獲回來的大量馬匹,除了可用于組建騎兵的馬匹之外,其余的全都送回了夷州,以較低廉的價格轉賣給百姓。百姓得馬,行止勞作間省卻不少氣力,而我們的賣馬所得資于軍用,再轉手向百姓購置糧草,並未向百姓強征過錢糧。如此百姓與我們的財力皆未受損,反到是各得所需之物,這、這根本就是一個雙贏之局!」
姜游補充道︰「不止如此。數戰下來,我們俘犯了大量的戰俘,轉運回夷州之後,這些戰俘就是極為低廉的勞動力。想我們夷州雖可稱富甲天下,但時至今日諸多的郡縣依舊是地廣人稀,對勞動力的需求極大。現在有這麼多的戰俘成為勞動力,不管是耕種,還是開礦、制造,我們夷州所得到的國力補充都是不可詁算的。
「當然我們也別太狠,讓他們吃飽飯、睡好覺,並許以以工代罪的或五年、或十年之期,之後他們就可以成為我夷州尋常百姓,相信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反抗之意。肯投降的人都是想過安穩日子活命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怕死的人,只要日子能過得不錯,想想也就行了。再者我們夷州的生活富足,等他們在夷州諸郡縣生活習慣了,詁計是放他們回北境,他們都會不願意……
「孩子,軟刀子很多時候要比硬刀子要厲害得多。硬刀子了不起也就是把人殺了一了百了,可是軟刀子卻能磨盡一個人身的銳氣!
「說了這麼多,我想你們也該明白了。五胡我們一定要打,但在打的同時,一定要注意如何從五胡的身取得利益,否則我們就會得不償失,掃平胡患的夙願也會因此而成為一句空話。」
姜嵐與姜霜一齊猛點其頭,姜游嘴掛著笑,心中卻有些郁悶,因為還有很多話,姜游實在是不能向這倆寶貝孩子說出口。
「國雖大,好戰必亡」?如果沒有利益,那這句話說得是很對。可是在世界歷史,就是因為好戰而強極一時的國家何其之多?
大航海時代時期的西班牙好戰?可是西班牙從美洲掠回了多少的財富?在其強盛之時,整個歐洲沒有哪個國家敢與其相爭。
英國好戰?為了利益,英國不惜與西班牙大打出手,最終英國的殖民地更是遍布全世界,英國自身的財富更是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可英國與西班牙本身的國土才多大?
再放到近代,日本是經濟強國,可是其發展國家的錢與資源,幾乎全是從別的國家搶掠去的!每每想起此事,姜游總是會無比的痛恨在日本投降時,中國為什麼要放棄向日本索取戰爭賠償,結果卻是使日本的戰後經濟得到了喘息。再到現代,小日本敢在一些事情叫板,不就是仗著他們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嗎?中國人一向講究的「仁」,也不能是這麼個「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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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游正在這里郁悶著,姜嵐與姜霜卻已經將姜游之前的話消化得七七八八,姜嵐更是開口問道︰「父親,掃討五胡的大道理我們懂了,只是接下來,父親又打算如何去做?」
姜游回過了神,再理了理思緒之後道︰「哦,眼下已然入秋,北境天冷得又早,我們的首要之事是優先安置好流民百姓。相應的錢糧衣物,你們雪姨早就準備好了,遲些時候就會送來。到明年開春,我會組織眾多的流民恢復生產,同時準備以屯田制來安置百姓……」
北境的情況不像夷州,用半強制性的屯田制反而比較好管理,難民們也比較好接受。另外這時用屯田制,也便于軍事方面的調動與保護,此外再就是比較好推廣適合北方種植的耐寒高產型農作物。
軍事方面,姜游是要求倆兄妹趁著秋冬農閑的時間,去組建以靈活機動,適合草原作戰的部隊。兵源方面姜游不愁,因為在右北平決戰結束,百姓與難民逐漸安定下來之後,由蔡琰親自主筆的幕兵榜文一發,心中滿是怒火與仇恨的青壯投軍者極多。
不過眼下還是以休養生息為主。姜游與李雪,還有陳宮等人一致認為能不從夷州本土調集物資最好不過。至少等到明年開春,積雪消盡之後,才會派出小股的部隊去草原轉轉。以前不是只有北境胡族來中原劫掠嗎?現在咱們就反個個兒,該由咱們去劫掠劫掠五胡部族了。而且咱們是打著報仇雪恨的旗號去,沒有人會手軟才對。就算是有手軟的人,讓他們也去難民營看看,相信手就絕不會軟半分!
至于遼東,姜游不急。反正遼兵的主力精銳全都交代在了西塞山,元氣大傷的公孫淵在幾年之內絕對興不起什麼風浪。且相對于急于征兵自守的公孫淵,姜游的右北平與天津其生產恢復能力肯定要強過遼東太多,等姜游這里的氣力一復,接下來就是公孫淵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