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電視里那則尋人啟事讓我驚悚了一把,那當我跑去查銀行帳戶余額時就是驚悚的升級版,我多麼想將手從電話筒里伸過去,將那邊的櫃台人員從電話里拽出來冷笑著對他說︰「先生,您是剛進入詐騙集團的菜鳥,沒人告訴你以億為單位的金錢數額不要亂用嗎?這樣一听就是拙劣的謊言。」
等到把電話掛斷,我雙手撐著桌子滿臉冷汗,這麼多錢……我搞不好真的要去坐一萬年牢。我第一次听到一億跟一毛錢也可以有同樣廉價的泛濫感,這哪里是生活費,狂吃個三輩子也花不完,光是每年利息就可以壓死人。
我說那位大小姐,你給的錢都可以把醫院開到世界各地去,你是撞到頭嗎?那小子說了什麼你就還真把自己全部的財產拱手讓人了,我跟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代溝條條,原諒我無法理解。
這麼多錢,要坐很多年牢的,就算是自首也可能會因涉及金額太大而無法獲得減刑,我上上輩子到底對你做下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這輩子讓你來討債討得如此徹底。
自首,不是沒有掙扎,心中惡魔的低語一直在耳畔不間歇地催眠,「哎,反正也沒人知道,你就當看不見算了,而且你什麼也沒做,坐牢不值得的,你看外面陽光多燦爛,每一天都是多美好,算了算了,下次注意點就好嘛。」
這只惡魔讓我整整失眠兩天,最後我一腳踹開它,當看不見?你以為是一屋子無傷大雅的當季書籍嗎?他跑出去搬人家書店里的書還可以當借,這可是一大筆可能會讓對方破產的錢財,我看不見是瞎得多徹底?
兩天後我出現在十三號街,就我一個,至于家里那只我已經絕望了,我死拽著他的衣服要他跟我來自首,他那是什麼詭異的表情?將臉側到一邊,用手捂著嘴就以為我看不到他在笑嗎?有什麼好笑的?笑笑笑笑死你算了。最後我實在拽不動他,只好一個人孤零零上路。
在十三號街口遇到要出去巡邏的執法小隊,他們的小隊長也是熟面孔,經常在麗大道上出現,他好像就是負責那一帶的。
「米露小姐,早安。」小隊長看到我時打了聲招呼。
「嗯,早安,辛苦了。」我笑容燦爛地舉起手擺了擺。
「呵,應該的。」小隊長跟隊員步伐快速,話說完就已經走出十三號街了。
我站在原地,笑臉還沒卸下,舉起的手抖了抖,然後頹下頸肩,早什麼安,下次見面我們八成就是隔著鐵柵欄,你是牢頭我是犯人。
看到那間熟悉的警衛所,三年前被久石拎著衣領進來後所發生的種種還存有記憶,我在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沒事的,只要努力說清楚,把不法得來的財產能還多少就還多少,我已經有了把自己全部財產也墊上以補償受害者的覺悟。就算要坐牢,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也能減刑,等到將來進去就好好努力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可以獲得減刑,哈,真是美好的前景……明明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我還要去計劃這種可怕的事情?
淡定點,人生總是有一些坎不得不去跨,第一步總是艱難的,跨過去就好了。
我做了種種心理建設,做了種種心理生理的準備後終于跨進警衛所,第一眼看見的是那個騰飛在牆體上的白色「法」字,我默默地看了一會,才終于穩定步伐毫不回頭走進去。
十分鐘後我出來了,陽光燦爛世界和平幸福美滿,一切最美好的詞已經無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我抬頭望著艾斯米湛藍得毫無雜質的天空,面無表情地看了一大會,然後頭一低腳一抬狂踩向水泥地面,我終于壓抑不住暴躁的情緒爆發了,「你什麼警衛所啊?你什麼法字啊?你什麼艾斯米最公正優秀的機構啊?是最懶惰無恥?證據?當年久石三統那混蛋把我拖進警衛所拿著那張我強X了十五位良家婦女的供罪狀還不是很不要臉地說,證據是什麼玩意?只要按個手印一切後續服務通通你們負責?現在倒厚著臉皮伸手要我拿出我去騙人的證據?騙婚是那小子做的,證據是他銷毀的,我這個無辜的路人甲跑來自首哪可能提供出什麼證據?公正公平公開公你個鬼!你們通通一丘之貉都是來氣死我的,真是……真是……」
最後腳酸得蹲在路中央,苦著一張臉喘氣喘得說不出話來。
一想到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跑來自首認罪,結果當我詳詳細細,掏心挖肺地朝警衛所唯一的女性小隊長說出全部始末及那一大筆出現在我名下的財產由來時,那位坐鎮警衛所執法台一臉干練精明的小隊長張口竟然是,「啊,目前為止我們警衛所還沒接到你說的這起詐騙案的受害者來報案,所以你說的詐騙案不成立的。」
「等……等等,那我名下真的有一大筆財產啊,這筆錢不夠證明此案件的真實存在嗎?」
「那是你的事,難道你有證據可以提供給我們證明那每一分多出來的錢中都是來自于騙婚所得嗎?就算現在你說的那位小姐跑來報案,如果她也不能提供這筆錢是她的證明,我們就可以告她反欺詐,哈哈哈,一個外來的小小集團的死丫頭想誣告我們艾斯米純真善良的居民,我不把她揍得連她媽媽都不認識她才怪。」
我無言地看著那位擁有一頭削得薄短的棕色頭發,有一雙堅定美麗的同色眼楮,面貌姣好顯得異常能干的女性小隊長,突然覺得這一位不會是哪個流氓集團混進執法隊來臥底的。
「那筆錢非法洗過,大概很難查到源頭,可是你們想一想好不,這一大筆錢憑空出現在我帳戶里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你沒嗅到犯罪的味道嗎?」我激動地游說她,這麼不合理的事你看一看啊。
美麗的小隊長悠閑地抽出一把銀色的小巧手槍哈了哈氣,然後抓了塊抹布擦啊擦,一臉毫不在意,「嗅什麼嗅,我又不是巡邏警犬,既然錢都洗過了你就更不要擔心,哈哈哈,我支持你好好花,花光了如果有經濟困難就來找姐姐,對了,姐姐是十七小隊的,大家都叫我十七,那時姐姐再幫你多洗一些。」
……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有這個可能性,雖然走過很多次十三號街,可是警衛所卻很少進來,都是久石害的,讓我對這個地方有陰影,這里真的是艾斯米最完美的保安,負責鏟除一切犯罪份子的警衛所?
「那騙婚,不,那筆錢怎麼辦?」我已經混亂了,我是來自首的,怎麼說著說著成這狀況。
「怎麼拌?涼拌熱拌半生不熟地拌都行,哈哈哈,有姐姐在不用擔心,如果那女的敢找上門來誣告你姐姐一定幫你埋了她,哈哈哈。」
哈哈哈,我扯了扯嘴角,你到底在哈什麼?
我不確定地回頭,看到那個熟悉的「法」字還在,再轉頭看著這位穿著深藍色風衣的十七小隊長,有那麼幾秒疑惑,其實這個世界已經崩了,不,是我跟世界月兌軌了,我一點都不了解你們,不了解。
然後我低頭弱弱說了聲「打攪了。」說完腳步虛浮地走出警衛所,身後傳來那位美麗的小隊長熱情的喊聲,「小妹妹,有困難就記得來找警衛所知道嗎?姐姐永遠給你撐腰,艾斯米萬歲,哈哈哈。」
哈什麼哈,你到底在哈什麼?
在路中央蹲累了將頭抬起來,五月的陽光真燦爛,不像七月的刺眼,有一股很溫暖的味道,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唉,看來找警衛所自首這一條路是行不通了,身體有點虛月兌,這幾天積累下來的壓力還是有些累啊。
接下來要干嘛?
「支持我好好花?」有點苦笑地自語,我說你們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肆意妄為啊,我要真的花得下手才怪。
站起身,捶捶膝蓋,不管了,待會再想。
我走了兩步路停下,有點不解地轉頭看向左面牆邊的一個年輕男子,是一個穿著執法隊制服,外披小隊長藍風衣,眼楮跟嘴角全抿成彎彎的一條線的男子,很年輕,年輕得有點青澀。他已經不動不語站了許久,我一開始以為他在發呆,可是干嘛望著我發呆?
「那個……你好,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我走近他一步口氣放柔地問,我發誓我這句話沒有惡意,可是他的反應卻像是被恐龍踩了一腳。
「哎哎哎哎……」他連退好幾步,貼緊到牆壁上,一直「哎哎哎」哎個不停,額上的冷汗全泛出來,渾身抖得可憐兮兮的。
我說你「唉」什麼?還是我幾天不照鏡子外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很嚇人?
「請問……」伸出手有點奇怪地問,「你……」
「砰」,他慌亂地踹翻旁邊一個紙質品回收桶,紙屑隨著桶的滾過而滿地飄開。
我伸著手就這樣看到他一轉身快得驚人地翻過牆去,一張用過的紙巾飛過我腳邊。
牆那邊,不一會,一個小平頭又冒出來,那張擁有一雙可愛的彎月牙眼楮的臉也跟著冒出一半,我們彼此互望。
「米米米米米……」他磕磕巴巴地開口。
我眼神不由有點可憐地望著他,這孩子是口吃嗎?
他「米」了半天,我努力地用眼神鼓勵他,沒事的,就是結巴也能說清楚一句話。
最後,顯眼的紅色噌地爬上他整張臉,臉上除了臉頰邊的花朵圖案OK繃外全是紅通通的,他不知怎麼就從牆頭上消失,我清楚地听到牆那邊有重物跌落的聲音,還听到一聲口齒清楚的「哎呦喲。」接著一個黑影從牆那邊竄上屋頂,幾個回落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還伸著手,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無力地頹下肩頸,我其實已經跟這個世界月兌軌了,年輕人的想法完全無法理解。
把回收桶放回原位,默默蹲下|身,一張又一張地將廢紙撿回去,哎,待會到艾斯米大酒店一趟,怎麼也得把錢還給人家小姑娘,順便再跟人家姑娘道歉,什麼不好騙,騙人家女孩子的感情,真是不知該怎麼說他。
夜晚的月光花美得虛幻,那些攏不住的熒光蒙蒙一大片,連帶花朵也沒有了實質感。
我背靠著滿是空隙的籬笆牆,微仰起臉就可以看到美麗的星空,璀璨的銀河像一條純淨的大河在頭頂上安靜流過,遺漏下許許多多碎光的石頭,真想伸手拿一塊下來模模。艾斯米的星空比任何地方的夜空都干淨,所以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美麗的銀河,如果是夏末那更是一瀉千里的驚艷。
我雙手捧著啤酒罐小心翼翼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帶著一股微苦,我皺著眉,真難喝。無聲地嘆了口氣,對跟我背靠背只隔著一道沒什麼用的籬笆牆的梅雅說︰「我說你還要笑多久?」笑到滿地打滾你不要面子我還要。
「噗……不行,我實在忍不住,不過米露現在變成有錢人了嗎,以你的生活方式光是利息你就吃不完,哈哈哈。」梅雅抱著啤酒罐又開始無節制地大笑起來。
我苦哈哈地灌下一口啤酒,真難喝,「現在去哪里找那個女孩子?那個德里恩集團又在哪里?那些錢一直躺在銀行里也不是法子。」想到今天跑到艾斯米大酒店里找人就想嘆氣,我沒想到那女孩子是來旅游的,听說在兩天前就被她家人接走,現在根本找不到人。
「其實不用找了,就算米露你有那個本事跨洲跑到德里恩家族的地盤上說要還錢也沒用,那種大家族根本就丟不起這個臉,大小姐自己跑去跟人私定終身還搞到差點破產,這件事傳開他們也不用混了,估計他們這輩子是不會再踏入艾斯米,那一大筆錢就是德里恩也很吃力啊。我說那位麗麗子小姐也真強,腦子里竟然有那麼多家族財產帳戶密碼,一看就是很受寵,不過……哈哈哈,米露你家那小子真厲害,幾乎只是隨隨便便勾勾手指人家有什麼給什麼,你教得真好。」梅雅喝了一大口啤酒漱著口再喝下去,喝完接著狂笑。
自暴自棄地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難道真的是我教的?我明明什麼也沒做,讓他好好工作也是種錯誤?
「梅雅。」我頭有點昏地望著星空,月光花在一邊靜靜地發光,「你再笑我就告訴哈里斯你欺負我,你信不信哈里斯一掌可以把你從街頭揍到街尾。」
「咳咳……」
背後傳來梅雅被酒嗆到的聲音,他咳完後才用委屈的口氣說︰「好嘛,我不笑可以了,哈里斯老頭子每次下手都很重,很痛的。」
「誰叫你每次都上竄下跳不讓他揍到,哈里斯當然會收不住力打得重一點。」我搖搖只剩一點啤酒的鐵罐子,像是碎玻璃在瓶底相互踫撞的清脆響聲,呵,這個聲音很好听。
「廢話,難不成蹲在原地乖乖給他打?我又不是他兒子。」梅雅的聲音變得懶懶的,不知想起了什麼。
我笑了笑,哈里斯其實還真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那樣疼著,貝貝街也就只有梅雅你能氣得哈里斯跳著腳追打你了。
「其實德里恩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算弄了個空殼公司以正派商人的形象示人,可是家族一直是徹底的黑道集團,所以那些錢全部都是非法的,只不過你家那小子比他們都黑,所以那筆錢就跑到米露的帳戶里了,這種錢花著也不用心虛呢。」
我將啤酒罐貼到臉頰上,涼涼的,有點困了。真是的,我平時是表現得多摳門,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巴不得我把錢花光光的樣子,難不成我天生一副窮酸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連警衛所也不管,既然是非法的我也就不還了。」我發呆一會,然後輕輕地說︰「捐出去,梅雅幫個忙,哪里有需要就捐到哪。」
梅雅挪動一下坐姿,听到他打開啤酒罐的聲音,語氣又帶上一種吊兒郎當勁,「這麼多錢米露你就不動心嗎?這可是多少萬箱方便面。」
我翻翻白眼,何止多少萬箱,你可以開好幾家方便面大公司,讓你子子孫孫都吃方便面,搞不好吃好幾輩子都吃不完。
我輕抿了一口啤酒,還是難喝,「動心哪里比得上安心。」
人啊,如果過日子過得連最基本的安心都沒有,那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所以見不過眼救人也罷,把贓款捐出去也罷,能圖個安心本來就是這一生幸福最大的基礎。沒有比什麼遵循自己的本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更美好的了,剩下的,不用計較那麼多。
「呵,好,錢太多我得分散些,我會匿名的,反正以米露的個性也不在乎,不然這麼大一筆款子可以惹出一大堆麻煩。」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星空的銀河也晃來晃去像是要掉進我眼瞳里,「我睡覺去了,你也別老熬夜,不然沒好姑娘看上你。」
「就算我早睡早起也沒好姑娘看上我。」梅雅背對著我悶悶地說,然後他又開了罐啤酒對著星空喝起來。
走進屋子里,燈光一時晃花了眼,我發現自己頭暈得分不清南北,這身體也太不經用了,才一罐啤酒而已。
恍惚中有人將我抱起來,熟悉的氣息,我輕喚了聲,「蘭斯。」
「嗯。」他往上走去。
我使勁揉揉眼,好不容易才看清他那張不像騙子卻很喜歡騙人的臉。
「那個……我不用坐牢了。」
「這種案件在艾斯米這邊本來就構不成犯罪。」他聲音的清冷因為自信而多了種醇厚的感覺。
「是,你什麼都想好了。」
他將我放在床上,我模糊地望著他,使勁地想了想,剛才我要說什麼?
想了一會,才伸出手,他回握住跟著坐到床上來。月光很清冽,又忘記開燈,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臉,很矛盾的是明明在黑暗里,他眼瞳里的黑色卻是最清晰的。
所以我望著他的眼楮認真地說︰「以後你還是別出門上班了,嗯……」頭又開始暈,想說什麼來著?
對了,我搖搖頭努力地說清楚,「我養你,養你一輩子就可以。」
與其讓你出去危害社會,不如你就宅在家里看書。
他沉默一會,然後低下頭輕笑了聲,「想不到你醉了也很可愛。」
「我沒醉。」我嚴肅地反駁。
「是,你沒醉。」他伸手揉揉我的頭發。
我呆呆地看他,腦子一團糊,我還想說什麼呢?
他想了想,湊過來輕吻了一下我的嘴角,然後輕聲說︰「晚安,睡覺。」
我習慣性地用手背擦擦他吻過的嘴邊,自然地回應「哦。」接著扯過被子躺下睡覺。
黑暗中的他熟門熟路地挨過來,手一伸就將我往懷里勒,那力道簡直就是故意虐待我。
你是故意的!我伸出爪子掐他。
好不容易他松松力氣,我才伸手拍拍他的背,你干嘛生氣?不清醒也被你勒清醒了。
「蘭斯。」
「嗯,」
「明天開始我們冷戰,我這次生氣了。」
「嗯。」
他調整姿勢,蹭了蹭我。
「還有,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憔悴地望著數字,哎,我低頭說一聲抱歉,我不小心又騰不出回復的時間了,我對不起給我留言的你們。蹲在牆角默念一萬遍,都是我錯我的錯我的錯……那個,呵呵,謝謝哦。就這樣,那我爬走了……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