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東西都會增值的地下室,那個地方將會成為你安眠的床。
還沒有往上爬的梯,絕對不可以走下去,也絕對不可與人做數字的競爭。
沒有燈光的瓷磚地板上血水黯淡濃膩,被念彈打碎的身體千瘡百孔四肢橫行,華麗隱蔽的拍賣大廳里尸肉成山。
「完全沒有我發揮的余地。」穿著司儀黑色西服戴著蝴蝶領結的飛坦站在拍賣台上,冷漠地對著台下幾百具血肉模糊的尸體說。在大廳唯一的一束照向主持台上的燈光下,站著他跟如小山一樣的富蘭克林。
剛才那種想親自動手將獵物送入地獄的嗜血沖動,因對手實在是太弱而又冰冷下來。
團長說,將他們全部殺光。所以九月一號的黑幫地下拍賣會,前來參加的客人全部都要死。
在安靜得如地獄的封閉大廳里,只有一個穿著牛仔褲戴著逆十字項鏈的女孩子,正在利用手上模樣怪異的凸眼金魚吸塵器將所有死去的尸體、椅子、破碎的裝飾、遺物吸進去,前一秒還是活生生的人,這一刻只是這支吸塵器吞咽下的垃圾。
而在場的幾個儈子手都習以為常。殺人可能比喝一杯水費不了多少勁,在心態上也是如此。
椅子被翻倒,一個前來參加拍賣會的客人血淋淋地捂著胸口跌出來。飛坦看過去,嘴上掛著一抹戲謔的笑容,他不慌不忙地下了台走過去。「哦,這個家伙還有氣。」聲音里那種不在乎的玩弄語氣,有最直接的殘忍。
「不管……不管你們是誰,全部都死定……」同樣來自黑道上的人哪怕正在瀕死地申吟著,也無法忍受死得如此屈辱,那個只剩一口氣的拍賣會客人滿臉猙獰地看著飛坦,巴不得要把他活吞了。「黑幫協會一定會將你們所有人……還有你們所有的家人,全部殺光。」以牙還牙,以命償命,讓你們嘗盡地獄的痛苦。
富蘭克林不在意地抬起手,一串念彈將那個呱噪的來源打得破破碎碎,他不耐煩一個大男人死前還這麼羅嗦。
「他指的家人是什麼?」飛坦雙手至始至終都沒從口袋里抽出來,看著那灘爛肉,他很玩味地問出口。
那個黑色短發穿著清爽的女孩子很努力地打掃著尸體,看到新多出來的破碎尸塊,轉頭就拖著吸塵器過來清掃。她听到飛坦的反駁性的疑問,才抬起頭來,大大的黑框眼鏡掛在鼻梁上,眼神在這種黑暗血氣橫溢的地方里卻異常平和。「家人?是指米露跟團長那樣的嗎?」
米露說過,團長是她的家人。
「也就是說黑道協會想殺了米露?」女孩子有些呆呆的,遲鈍了三秒才反應回來。
「不會的,小滴。米露不會來這種地方,只要是在艾斯米她就是安全的。」富蘭克林伸出大手拍拍杞人憂天的女孩的頭,安慰她說。
「哼。」飛坦嗤笑一聲,然後伸腳踩到那灘爛肉□出來的白骨上,狠狠地碾成粉。
明洛,你到底是誰?
浴室的蓮蓬頭下,我發呆地站著,長發貼著濕漉漉的身體。浴室里因為洗澡水的蒸氣而氤氳起來,視線開始模糊,我努力地眨眨眼楮,將睫毛上的水珠眨掉。
「酷拉皮卡。」這個名字無論如何還是那麼拗口。我關緊熱水器,穿著飯店提供的睡衣走出浴室。
明洛沒有再提要剿滅蜘蛛的計劃,就好像我們只是單純來友客鑫來游山玩水,漫畫的記憶已經破碎到拼不回來一個完整的畫面,說是千瘡百孔也差不多。我就算努力地回想也想不起來九月的友客鑫會在哪個地方,發生什麼事。唯一能隱約記得的是窩金跟派克若坦的死,可連這種隱隱約約都帶著不確定性。更別提他們在什麼時間會死在什麼事情上,完全沒印象。如果忘記得徹底我也不會這麼崩潰。
本來就夠亂的,明洛竟然也摻和進來。受人拜托而來剿滅旅團,他沒有說謊,也不需要對我說這種謊言。可還是有很不對勁的地方,我一直在等明洛開口跟我解釋,我相信他不說一定有理由,所以我才會安靜地等著他守著他。
可是蜘蛛的真相一暴露出來,本來想對我說的話明洛也不打算開口了。
我滿頭濕發走到房間的小廳里,九月要在友客鑫城里訂到一家像樣的飯店不容易。因為世界各地慕名而來參加一年一度夢幻拍賣集會的人絡繹不絕,小姐少爺大佬加上浩浩蕩蕩的保鏢群足以瓜分掉所有能看的旅館飯店。
明洛只是一個電話就很輕易找到住的地方,在友客鑫里他似乎一下子就無所不能。
為了安全我們倆一個房間,想到服務生小妹那一臉曖昧的笑容,我就覺得這種誤會真詭異。
房間里的燈光偏橘黃,柔和得似一匹軟緞,如水的光線讓眼楮不容易疲憊。牆上圓形的電子鐘時針剛剛過十點。明洛懶散地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他對著窗外友客鑫上空泛濫成災的城市燈光,歪著頭不知在發什麼呆。
桌子上放著一本友客鑫南匹斯拍賣館的拍賣品目錄,是今天下午明洛拖著我去交了一千多萬定金拿來的,作為參加正規拍賣會的準備。他對地下拍賣會有不小的意見,一揚手不以為然地說︰「寶物是多,可是參加競拍的家伙氣質實在不怎麼樣,我可不要帶你去那種烏煙瘴氣的鬼地方。等到四號我帶你去由SouthernPeace主辦的正規拍賣會看看。」
來友客鑫帶著我其實更像是來吃吃喝喝的自助游,明明知道事情糾結成解不開的死結,態度還這麼悠然自在,讓我覺得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安,頭發不弄干你會感冒的。」明洛拿著手機轉頭看我,對于我的隨便很看不過去。
我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模模頭發滿手都是水。
「你這身體這麼弱還不好好養著,這段時間來我都找了一大堆法子想改善你這種身體狀態,卻怎麼都養不回來。真是的,當初還魂的時候怎麼不找個壯碩如牛不愁健康的身體,好過你每次感冒都像在過生死關。」明洛邊嘮叨邊伸出手,我走過去牽住。
「這也是沒法選擇的事,能活著就是撿大運了。」我笑著說,能還魂本來就很不可思議,難道還容得你挑挑揀揀。
「如果能選擇,我也不會選這種被人誤會成同性戀的性別。」明洛也開著玩笑說。
我安靜地踩著地毯坐到地下低頭伏在他的膝蓋上,他扯過一條白毛巾開始將我的長發包攏起放輕力氣擦拭。
這麼溫柔的人,明洛的靈魂本來就是水一樣剔透干淨的。
「安,你是怎麼認識那小子?」在柔和的燈光下,明洛也自然地放低聲音。
我有些疲憊地半合著眼,感受到頭發上的水漬都被毛巾吸附走。「在家門口,像個無家可回的小孩子躺著,實在看不過眼才上去幫忙。」只是一次簡簡單單的心軟,我從來不知道牽絆可以如此深入骨血。
「那是當然的,不倒在你眼前還無所謂,可是你看到就一定會控制不住走過去,不管那家伙是魔鬼還是天使。」明洛的手很靈巧,如一尾魚無聲穿梳過流淌而下的銀灰色長發。
我淡淡地笑了笑,對于將他拖回家里從不後悔,最後悔的是沒將他丟到醫院里,誰知道看起來那麼單純的孩子會那麼無賴。人不可貌相就是這一種。
「剛才有人打電話給我,說今天的地下拍賣會被洗血一空。」明洛用手指捻直一綹微卷的發絲,又笑著放開。「五百賓客無一漏網全部被殺光。」
溫柔的閑聊,下一秒就是煉獄。
我沒有動彈地維持依偎著明洛的姿勢,如果只看性別,我們確實曖昧過度。
「黑道上的人已經反應過來,這麼丟面子的事想遮也遮不過去,以牙還牙才是那群家伙的規則。」明洛的動作有不變的小心呵護,聲音里的懶散調子也沒有變化。「黑道一定會派出大部隊去追殺那個讓他們丟臉的強盜集團。安,你想不想救那群一上場就殺光五百個人的家伙。」
救……他們?
我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明洛的話撕扯開,那種膿傷的鈍痛很奇怪地讓我覺得麻癢而懶惰。緩緩地伸出手撫蓋住明洛模著我長發的手背,我很奇怪又怕嚇到誰地用一種輕軟的聲音說,「為什麼要救?」他們,從來就不需要。
「你掌握了很多情報,只要透露出去……就可以殺了酷拉皮卡。」酷拉皮卡似乎會是個很好笑的名字,每次出口總是帶著一種調戲式的不正經。
我慢慢撐開困倦的眼皮,手用力到讓自己都覺得吃驚的地步,幾乎是扼鎖住那只模著我頭發的手掌。我的聲音平靜到不見一絲起伏平仄,眼里全是窗外那片如燎原大火的燈光,「你是誰?」
明洛絕不可能問我這些問題,絕不可能。
我們在安靜里僵持了一小會,才听到頭頂上有人不滿地嘆著氣,「哎哎,蜘蛛頭子的女人也不蠢嘛。不過我最討厭的就是自作聰明的女人了。」語氣里的不正經加重,仿佛一切入眼的東西都可以用來嘲笑的高調姿態。
不是明洛的語氣,我在這一瞬間連對這個人的身體接觸都感到痛苦,明明剛才還好好的,一個人的變化怎麼能突然成這樣?
我皺起眉,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手被反握住用力如酷刑,好像下一秒就能揉碎脆弱的指骨的蠻狠。
「我是送蜘蛛下地獄的人。」簡單如閑聊的語氣,話意卻是無盡的猙獰。
我側臉望他,沒有改變的外表,不曾摘下的墨鏡遮住了雙眼。墨鏡下的笑容冰冷而殺氣盡露,金色的頭發在燈光下竟然有些刺眼。
「別這樣看我,眼楮太漂亮也是一種橫禍,我現在就想掏出你的眼珠子扔出去喂狗,蜘蛛。」
場面越來越失控,手指在被掐斷前忽然被松開,不等我松一口氣脖子就被用力卡住,我感受到指甲劃傷皮膚的痛楚。
這家伙是仇恨蜘蛛恨到哪種程度?
「為什麼你不打電話去告訴你的男人,說有人正等著算計謀殺他?你可以更骯髒點沒關系,那個小子不是對你很重要嘛?你真是太奇怪了。」
用力扼住脖子的手指上全是縴細柔順的發絲,被纏繞擠壓成一種不自然的掙扎。
我在窒息中看這個家伙清秀的臉孔湊過來,用近到幾乎觸及我臉頰上的皮膚的距離,用那麼親密那麼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惡意的語氣說,「我一直在等你告密呢,等著你送給我一個理由好殺了你。」
他說這話時眼神里的殺氣濃到可以淹死人,我有些迷惘,明洛呢?
「嘿,你是那個家伙的女人,要是我上了你……」殺氣變成無賴,沒臉沒皮的話那麼順口就跑出來。「你說那個惡魔會是什麼表情?」
能什麼表情,我承認這句話是我今年听到最震動心靈的一句話,比尼特羅說要踢掉審議會支持艾斯米還有力。我一時什麼表情都沒有了,甚至還有空走神地想,此刻一個正常的女人該表達出什麼情緒才合適宜?憤怒?驚訝?咬人?抓狂怒罵?還是大叫非禮?
好像哪種表情放在這場景里都很詭異,所以我繼續面癱。然後我清晰地看到對方額上青筋暴突,手卡著我的脖子想勒死我又很抑制地留著力,而且手還很有分寸地絕對不往我脖子下的皮膚下滑一公分。我發現自己因為動作太大寬松的睡衣滑落到肩旁,露出肩頭上一片白皙。
就是對方戴著墨鏡,我也能捕捉到他不自然地往別處移的視線,似乎很怕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佔我便宜。
嘴上那麼毛躁無禮,動作卻不可思議的純情,這家伙典型的敢說不敢做。
「你這個女人也太無趣了,你至少害怕得發抖或者大叫,還是說你已經很有經驗了?」對方比我還抓狂,好像我不該這麼冷靜地面癱,巴不得我立刻大叫才是他想要的反應。
你才很有經驗。
被嫌棄很無趣的我抽抽嘴角,又不是想發抖就能抖得起來的,這家伙的逼刑技術跟飛坦簡直差個十萬八千里。而且說要對我怎麼怎麼樣是他,卻叫得比我還大聲。因為我幾乎是半躺在他懷里,所以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比我還僵硬的身體反應。
我又沒對你怎麼樣,你那麼緊張干什麼?
「看什麼看,我殺掉你算了,把你的尸體扔到幻影旅團面前,你給我去死。」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閃過一抹瘋狂,手上猛地用力起來。
如果不是被卡住脖子動彈不得,我都想立刻跳起來揪住這個家伙的耳朵咆哮,不就是沒假裝害怕你惱羞成怒個什麼勁?
對于胸口的悶痛與嚴重的缺氧我沒太大的掙扎反應,太大的痛楚會讓身體自動麻痹隔離,這是常年生病所造成的痛覺遲鈍後遺癥。
抬起有些無力的手,很疑惑地想踫觸那副墨鏡。一般而言,夜晚的臥室里沒人會多此一舉戴著墨鏡,還是在光線如此柔和的房間里,所以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
手被重重揮開,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我反應回來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人痛苦地捂著眼楮上的墨鏡,他瘋狂地大叫起來,「憑什麼,憑什麼……是我的,本來就是我的,我不準你反悔,偽君子。」
出口的每一句話都那麼痛,血淋淋的撕裂。
踢開厚重的沙發一把將我往地上推,我捂著發紅的手看著他渾身顫抖跌跌撞撞跑開。墨鏡在錯亂的腳步中摔落到地上,無聲的兩片黑暗。
他捂著眼楮匆匆跑入浴室,門「彭」一聲將自己隔離開。
房間里的燈光柔軟安謐,踢翻的椅子,遺落的墨鏡及發呆的我都這份安靜里顯出一種奇特的畫面構局。
我輕撫著脖子,聲音沙啞地低喚了一聲,「明洛……」
喉嚨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把我所有將出口的話卡在氣管下,堵塞成災難受得要命。
我走到浴室門外,雙手用力拍起門。忍住疼痛喚他,「明洛,怎麼了?明洛。」
「別過來。」浴室里有人抖著聲音喝道,淅淅瀝瀝的水聲掩蓋了一些細碎的聲音。
我低下頭在門外站了一會,轉身走到櫃子那邊搜索,搜出一根針似的鐵絲後又走到浴室門外,用這條細軟的小東西打開鎖住的門。
浴室里一片水蒙蒙,白色的瓷磚上全是橫流而出的水漬。熱水器打開著,蓮蓬頭下的明洛背對著我在洗澡水下蹲著,無法控制肌肉的抖動,渾身是水,有一刻脆弱到讓人心驚。
脆弱到仿佛……靈魂與**都快要分崩離析。
我沖過去,熱水讓我剛擦干的頭發與睡衣再次濕透。屈膝跪在明洛面前,他頭埋在雙手間,頭發塌散開,水打碎了他一身衣服的清爽的線條。
「明洛,怎麼了?」我看到這樣的他心疼到連想抱住他的手都在抖,眼楮里被熱水砸到刺痛。
我生氣到哽咽地去掰他手,手指後面是一雙滿是血絲的眼楮,眼瞳里的青藍色渾濁而破碎,我在水汽里看到明洛一臉剛醒過來的茫然。
「安?」明洛眨眨眼輕聲叫我,「我剛才差點殺了你。」
失控得令人措手不及,那個人是誰?明洛。
「不是你。」我將他攬進懷里,放低還很沙啞的聲音說,「我沒事。」同一個懷抱不同的人竟然差別可以這麼大。
明洛很疲憊地挨著我,我靜靜地抱著他,浴室里的水聲如下雨般不間斷。
我無意間看到白色的瓷磚上有一顆圓圓的黑粒,慢慢融化在水里。不解地看著它消失……藥片?
作者有話要說︰咳,對不起啊。我今天才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