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劉蘭花過來一听說何異兒患病于床,芳心狂驚,走進房里,坐在床沿上,望著何異兒清 的面容,好言好語一番安慰,之後又出來寬解二位老人,並表示擔承所有家務讓何異兒能安心養病。
羅氏听後說道︰「這不累你受苦了。」
蘭花道︰「只要異哥哥能早日康愈,多做點事,也累不壞人,只求二位老人好好保重身體,蘭花這就去砍柴了。」
羅氏滴淚道︰「我兒何德何能有這樣一位賢淑女子垂青愛憐?!」
一天,何異兒吃了藥覺得有點困了,便上床躺下。蘭花做完家務,稍事休息,見他睡了,便出了小屋,信步來到岳王廟。
大殿里,長明燈閃爍,紫煙繚繞,只見上面岳王爺彩塑金像,英風勃發,神采奕奕,仿佛活人一樣。
她上前跪下,默禱一會,手捧簽筒,搖將起來,忽地跳出一簽,拾起一看,上面有四行雞眼小字,仔細觀看,書雲︰「雨後彩虹掛天邊,金童玉女降人間。抽此簽者勿憂慮,遇難呈祥在眼前!」簽意明白易懂,蘭花看後大喜,虔誠地拜了三拜,起身走出大殿。
一路上,她想何異兒突發鼻血病勢不輕,來得怪異,正值月半鬼節想必什麼陰祟作怪,回去與老人商量去隔村請趙仙姑,听說她頗有法術,驅鬼安神最是拿手,說不定請她去降妖伏怪,灑施法水,異哥哥之疾真會遇難呈祥,病體康愈。
蘭花邊走邊想,忽抬首,見前面道上迎面走來一人,不由眉頭一皺。正要轉身,只見那人已快步而來,邊走邊說道︰「蘭花妹子,你別小家子氣,本公子又不是老虎,別見面就想躲著我啊。」
這人一襲錦裘,模樣俊秀,手持折扇,滿臉笑容。
劉蘭花避之不及,只得答言道︰「周公子有事麼?」聲音硬邦邦的,渾然無情。
周公子周三嘿嘿笑道︰「听說你常往一個姓何的人家跑,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喜歡那瘦小子吶?」
劉蘭花鼻子一「哼」,道︰「管你何事!」邊說邊抽身就走。
周三折扇一翻,攔住道︰「且慢,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呢。幾日前你爹把你許配給了我,還收了定金,你不知道嗎?從那日起你就是本公子的未婚妻了,呵呵。」
劉蘭花大驚,道︰「你胡說!」
周三涎皮笑道︰「胡不胡說,你回去問問你爹。」
劉蘭花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心下驚駭不已。
周三道︰「蘭花妹子,本公子雖說不是十分風流倜儻,但也是玉樹臨風啊。嘿嘿。既然你爹沒意見。咱們今天好好談一談。」周三邊說邊動起手來。
劉蘭花十分厭憎,摔開他手,啐道︰「無賴!」言畢,撒腿就跑。
周三趕緊追上去。路上行人都懼周家勢力,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阻,看看的就被周三追上了。
周三一把揪住劉蘭花,惡狠狠地道︰「本鎮沒有人敢瞧不起本公子。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不識抬舉的東西!」說著,「啪」的就是一耳光。「帶回去!」周三一揮手。幾個家丁如狼似虎,一擁而上。
劉蘭花憤然反抗,圍觀的人眾敢怒不敢言,無不搖頭嘆息。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民女!」
這時,人眾中走出一名道長,身材不高,聲音卻極洪亮。
周三見是一個矮身道長,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我周公子的閑事你也管!揍他!」
眾家丁得令,放下劉蘭花,拔刀直取矮身道長。
道長面容冷峻,手中佛麈只那麼隨意的一雲一拂,眾家丁四散跌開。周三大怒,箭步上前,掄拳就打。道長巋然不動,反手一扣,抓住周三的脈腕,面上顯出了一絲蔑笑。
周三被他扣住脈腕,一股錐心的疼痛使他乍然間鬼哭狼嚎起來。「道長饒命!道長饒命!」眾家丁一齊跪地求饒。
圍觀的人眾盡管不明就里,不敢拍掌叫好,但臉上露出的笑容是歡欣的。劉蘭花本來很替道長擔心,此時也釋然多了。
「凡事留點余地,不要做得太絕了!」矮身道長「哼」一聲,手一松,周三當即跌坐地上,眾家丁趕緊攙扶起,連滾帶爬,狼狽而去。
劉蘭花走上前去,對道長道︰「多謝道長相救!此地不宜久留,請道長速速遠離。」圍觀的人眾也道︰「是啊,道長,周家是本地出了名的惡人,橫行霸道,無人敢惹。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矮身道長哈哈大笑,毫不理會眾人的勸告,不緊不慢的向南去了。
一連幾天,何異兒之疾未見一絲好轉,腰眼肉坨反而更大了,好似一只酒碗倒扣腰上,病情更加嚴重,連下床也需人攙扶。
何處士夫婦整日愁眉苦臉,哀聲嘆氣。
劉蘭花看得心疼,也焦急,卻把好語寬解二位老人,並說出自己的想法.羅氏一听道"趙仙姑巫術通神,法力無邊,我們可請她前來試一試,或許有一些轉機,不藥而愈."
何處士憂心忡忡地說道︰「神藥二效固然是好,但化費太大,長此以往,家底單薄,怎經得起折騰啊。」
羅氏道︰「只要孩兒病好,討米叫化,也心甘情願,沒有錢,就把這房子賣了吧。」
何處士一怔,嘿然悵嘆。
劉蘭花道︰「二老別擔心,關于錢的事,我會從家里挪些過來。」
事已至此,何處士夫婦也不能拒絕,默然不語。
「我這就去請趙仙姑。」劉蘭花說罷走出柴牖,徑直回到家里,向母親要了幾兩銀子,另把自己多年攢下來的五兩,一起用手絹包了,走出房間時被父親劉平看見。
劉平臉色陰沉,喝問道︰「這陣子又要到哪里去?」
劉蘭花一驚,答道︰「去何伯父家。」
劉平哼道︰「一個大閨女家成天往別人家里跑,成何體統!」
劉蘭花道︰「異哥哥病了。」
劉平道︰「他病了,管你何事?」
劉蘭花道︰「爹,你以前不是曾與何伯父說過要把女兒嫁與異兒的嗎?你忘了?」
劉平冷然道︰「那是以前隨口說的,豈可當真!爹已簽應周家,把你許配給三公子了,你就不能再出去拋頭露面了,好好在家養花弄鳥,做做女黹活,等候周府過門迎娶。」
劉蘭花驚道︰「爹,你——,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那個無賴的!」氣憤地扭頭走了。
劉平又氣又急,罵道︰「死丫頭,就是這副倔脾氣。寧可嫁給一個無賴,錦衣玉食,總比嫁給一個病鬼,挨饑受寒的好啊!」
劉平追出去時,劉蘭花已跑遠了。
午後,劉蘭花領來一個五十多歲年紀的村婦。此婦相貌丑陋,打扮也怪異,一件大黑青袍罩住那蔥桿兒的身子,一頭散亂黃發卻戴著金光閃閃的箍兒,左持招魂幡,右拿七星寶劍,腳踏草履,鼻陷嘴歪,一路搖晃走來。有如夜叉來臨.
何處士夫婦恭恭敬敬地把她迎進屋里。屋里早已備好香案水果.那村婦正是趙仙姑,她似乎早已月兌胎換骨,不是凡人,一語不發,也旁若無人。自顧在香案上置放法器旗號,然後焚香燒符,擊靈牌舞起劍來。
只見她口中念念有詞,身軀也開始搖晃,長劍隨著歪嘴發出「嘟!嘟!嘟!」聲而一指一抖的,看了令人一身雞皮疙瘩。
趙仙姑忙了一陣,又把招魂幡舞將起來,口中叫著︰「魂兒魂兒,快快附身依體,三界真人在此,驅鬼除疾,病體即痊。」言訖,招魂幡猛地一頓,身子筆直,僵硬如尸,似有真神附體一樣。房中瞬時變得死一般寂靜,惟有香煙燭火迎風搖曳。
片刻過後,趙仙姑那僵直的身子開始抖動,像顫又不是顫,似抖又不像抖,嘴巴戰戰的動個不休。一會兒,便見她盤桌繞椅地游走起來,還時不時的抓起香米滿房拋撒。爾後,她從懷里掏出一對卦來,眯目念道︰「太上老祖,八卦真人鑒臨在上,弟子有求必應,吉凶禍福,一爻就驗。」念畢,雙眼一睜,把卦往上一拋,「啪」的一聲落地兩片,乃是陰卦。突听她大吼一聲︰「鬼祟哪里逃!」手挺長劍,瘋瘋癲癲地出了房間。
何處士夫婦和蘭花一齊跟著,圍著房子轉了二圈,至西邊一棵大樹前。那趙仙姑突然咆哮如雷,長劍凌空一擲,一道白光閃爍成弧形劃落。「當」的一聲插入地上。趙仙姑立即取過身上的一個小葫蘆,近劍蹲下撮了一把土塞入葫蘆里,言說已將妖孽鬼祟收下,把塞子堵上,用印有符樣的紙條封了,收起長劍,向跟來的何處士夫婦道喜。何處士夫婦見妖孽已除,心下歡喜,恭敬叩謝了趙仙姑。
一晃十多天過去,何異兒之疾還是未見絲毫起色,一到申時疼痛要命,一應法式俱都用上,仍然沒有一點效果。
一天,何異兒拉著劉蘭花的手,流淚道︰「好妹子,你回去吧,不要為我而耽誤了你的青春,我們來世再續前緣吧。」
劉蘭花淒容滿面的說道︰「我不能拋下你不管。」
何異兒淒涼的道︰「我是一個快要死的人了,你守著又有什麼用呢。」
劉蘭花道︰「你不會死的,會好起來的!好哥哥別趕我走。生為何家人,死為何家鬼。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願"。
何異兒拉著她的手不放道:"好妹子我求求別這樣."
劉蘭花心中酸楚,又見他淚眼企求,忍不住的淚水溢眶而出,呼一聲:"異哥哥!"兩人抱頭而泣,何處士夫婦在門外看見,心痛如絞,也止不住地抹淚。
是夜,何異兒睡夢中驚醒,把眼四顧,燭火已熄,月影映窗,房中冷清寂靜,不由得發出一聲低沉而渾濁的嘆息。
他掙扎著披上衣服,起床坐到凳上,面對窗外月光,想到自己悲慘短促的人生,以及年老的爹娘和那痴情無悔的蘭花,就禁不住悲從中來,熱淚盈眶。坐著坐著又感到腰間錐痛,大有不支之狀,便以手撐腰,悲悲切切地說道︰「想我今日竟變成如斯模樣,也不知前世做了什麼孽事,落得今生這般受苦。」語過黯然,淚滴衣襟。
良久,何異兒又淒然的說︰「爹、娘,孩兒既已是朝不保夕的人了,留在世上累及爹娘害了蘭花,我真是于心不忍。我還是找個地方安靜地死去,免得讓你們直瞧著傷心。」
何異兒思想一定,緩緩走出房間,來到父母門前,跪下拜了三拜。「爹、娘,你們的養育大恩只有來世再報答了。」彈去熱淚,起身走了出去.
山林中,何異兒淒淒慘慘地走著,腦海里一片空白,連腰椎疼痛也渾然沒有感覺了。不知走了多少路程,來到一座山前,但見藤蔓四掛,野草叢生,怪石嶙峋,陰森森的。
「我這是到了哪里?」何異兒左右看了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顆古樹,便徑直走了過去。「這里偏僻荒涼,倒是個尋死的好地方,死了也沒人知道。」何異兒苦笑一聲。
行至樹下,何異兒解下腰帶,用力拋過樹叉,又找來幾塊石頭墊在下面,把帶子打了個死結。試了試,高度和帶子的力度蠻合適。
何異兒知道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活著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如果一個人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也就只有一死了之了。何異兒想得很清楚。此時他一點不糊涂,頭腦清醒得很。
此時此刻,他想到最多的是爹娘和蘭花,心中雖有萬分留念,萬種淒苦,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死對他來言是一種解月兌啊。
「爹娘,蘭花,你們多保重,永別了。」
何異兒抹了一把眼淚,閉目把頭伸進腰帶,用力蹬掉了腳下的石頭。身子懸空,脖子霎時一緊。呼吸急促,全身血脈似要爆裂,漸漸地,雙眼發黑發脹,記憶愈來愈是模糊,不一會,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驀然,一隅大石後面轉出一條人影,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自言自語地道︰「想不到這鬼地方睡覺還挺舒服的。」人影不高,身穿道袍,慢慢騰騰地走了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哈哈大笑道︰「原以為世間只有貧道把地當床,視天為被,我行我素,放蕩不羈。想不到在這里還能遇上一個掛著脖子睡覺的人。真是別出心裁,標新立異,特立獨行啊。哈哈,佩服,佩服。」他嘴上說著話,卻並沒有看何異兒一眼。
何異兒被勒著脖子,極為難受,在掙扎。
道士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在其下方盤膝而坐,喝著酒葫蘆,道︰「這樣睡覺,倒是別致,不過挺辛苦。」
何異兒掙扎一會,便硬挺挺的不動了。
道士吁口氣,道︰「好了,終于睡著了。安靜了。」說著,手中佛麈一揮,何異兒從樹上掉了下來。道士用手探了探鼻息,從懷里掏出一物,形似鳥蛋,晶瑩透亮。他把丹丸塞進何異兒的嘴里,在喉結上一捏,只听「咕」的一聲,喉頭上下滑動,丹丸就下去了。
道士把何異兒提起,扛在肩上,向東南方向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