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頌在書房里查賬,夏茉兒覺得困乏,便早早歇息了。睡得迷迷糊糊時,被一陣腳步聲驚醒,她一骨碌爬了起來,吃驚道︰「秦祭,你大晚上跑這里來做什麼?」
秦祭的臉色異常蒼白,手上還帶著一絲血跡,她失措道︰「你受傷了?」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慌忙道,「快找個地方讓我躲躲。」
夏茉兒趕緊下床,追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要來搜查。」
她大駭,趕緊找地方,可這屋里哪有什麼地方能藏身?東張西望了陣兒,視線落到房梁上,那房梁的構架奇巧,橫躺上去倒也能掩人耳目,「你上得去不?」
秦祭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能,不過,不知能不能下來。」
夏茉兒沒好氣道︰「大不了摔下來。」
秦祭一咬牙,提氣縱身一躍,趴到房梁上。許是牽扯到傷口,表情痛苦至極,她暗暗擔憂,但現下也顧不得這些了。
很快院兒里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十幾人打著火把朝這邊走來,秦老爺質問道︰「你們甯王府憑什麼私闖民宅?」
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我們發現有刺客逃入了秦府。」
秦老爺厲聲道︰「刺客?哪來的刺客?」
那人不理他,沉聲道︰「給我搜!」
秦老爺擋在他面前,抗議道︰「憑什麼?」來人摔出一張搜查令,秦老爺面色慘白,已明白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十幾人肆無忌憚地沖進清秋閣,夏茉兒衣著不整,故作驚惶失措的樣子,帶頭那人道︰「給我搜!」
門外擠滿了秦家大小,她跑出去問︰「呀,爹,這是怎麼回事?」
秦老爺滿臉怒容道︰「這幫惡人非說秦府里有刺客。」
夏茉兒心思一動,頻頻跟他遞眼色。秦老爺是精明人,頓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故意道︰「我倒要盯著他們,這幫匪徒可別砸碎了我家的東西。」說罷一家人都擠進屋去,亂成了一團。
趁亂之際,夏茉兒叫住小凝,「你快去把大少爺找來,快。」
屋里擠滿了人,這些個夫人們平時雖瞧對方不順眼,但只要有外人侵入,心還是綁在一起的。她們充分發揮女人的嬌蠻無理,指責那幫人不小心踫碎了東西。
許是不想鬧大,帶頭的人似乎很惱火,對這幫女人束手無策。也在這時,小凝把秦頌推了進來,他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
夏茉兒故作鎮定地站在茶幾旁邊,秦祭正巧就在茶幾上面。屋子不大,那些人也沒搜出什麼來。她暗自松了口氣,見茶幾上的龍井還是熱的,便隨意倒了幾杯,笑道︰「幾位大人想必已累了吧,不如坐下來喝杯茶?」
那幫人愣住,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可他們哪有心思飲茶?故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她本以為這事應該快要結束了,但下一刻,神經都繃緊了,差點暈了過去。因為一滴血突然滴了下來,滴在茶幾上,幸而這茶幾是黑色的,故也不大明顯。
夏茉兒頓覺頭皮發麻,心道︰秦祭,你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錯?偷偷地瞥了一眼那幫人,他們似乎還未發覺,但要命的是這血又落下了一滴下來。
秦頌似乎已發覺到了她的異常,忽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他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旁邊的小凝也會點心思,故意驚叫︰「哎呀,大少爺,您怎麼了?」
秦頌咳嗽得越來越厲害,秦老爺大驚,趕緊推開人群,以為他受到了驚嚇,呼道︰「頌兒,你怎麼了?」
秦頌虛弱道︰「好嘈。」他的樣子扭曲可怕,像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夏茉兒慌亂起身,失手打翻了茶幾上的幾杯茶水,那些龍井順勢把血跡沖了個干淨,上面的秦祭似乎也發現了這些,趕緊把房梁上的血水抹掉。
「夫君,你怎麼了?可不要嚇我。」
秦頌痛苦道︰「我胸悶難受。」
夏茉兒握住他的手,焦急萬分道︰「曾大夫?曾大夫呢?快去找曾大夫。」
瞬間,屋子里一團糟亂,不知是誰把曾大夫拖了出來,「曾大夫在這兒。」
曾大夫趕緊檢查秦頌,正色道︰「大少爺這是受到了驚嚇。」
這話令秦老爺憤怒了,厲聲道︰「還不快滾?!」
那幫人沒搜到刺客,反而把秦府的大少爺嚇壞了,秦府雖是平民,但威嚴還是有的,而且這事甯王府也不想鬧大,帶頭那人只得無奈做了個手勢,一行人這才從秦府撤退。待他們離去後,秦頌暈了過去,秦老爺駭然道︰「頌兒,你醒醒。」
曾大夫道︰「大少爺受驚過度,老爺回去吧,這里有我。」
秦老爺不再多說,帶著一群人離去了。
此刻,屋內一片狼藉,就只剩下夏茉兒、秦頌、曾大夫,當然還有秦祭。她笑道︰「秦頌,你醒醒吧,別裝了。」
秦頌睜開眼,笑問︰「我裝得如何?」夏茉兒掩嘴輕笑,曾大夫插話問,「二少爺呢?」
「你怎知他在我這里?」
曾大夫不說話了,剛說秦祭,秦祭就來了,是掉下來的,從房梁上掉了下來。只听「砰」地一聲,她趕緊跑了過去,只見他胸膛上的血紅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沾滿了整個地板。她被嚇壞了,沒料到他傷得如此之重。
曾大夫急促道︰「快,快把他抬到床上去。」
二人一起抬他,可他們只稍微一動,就有大片鮮血流了出來。濃郁的血腥氣息堵在她的胸口上,快要暈了。兩人好不容易才把秦祭放到了床上,曾大夫立刻道︰「快去弄些熱水來,快!」
夏茉兒趕緊吩咐丫頭們去端熱水,曾大夫又從懷里模出一些奇怪的工具,有銀針、線、藥粉。她吃驚不已,他仿佛早就準備好了似的。
「少夫人,你快把二少爺的衣裳撕開,別讓血塊凝上了。」
夏茉兒硬著頭皮去撕衣裳,不禁暗自祈禱,秦祭,你可別死了才是。她小心翼翼地把他胸膛上的衣衫拉開,意外發現被血跡沾染的肌膚上竟隱隱露出一個奇怪的圖案。那圖案怪異得很,有五個角,似梅花形狀又不似,像某種奇特少見的標記。她首先想到的是紋身,但又不大像。
曾大夫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眼里閃過了一抹驚惶,一把推開她,咄咄逼人道︰「少夫人看到了什麼?!」
她被他嚇得舌頭打結,哆嗦道,「血,好多血。」
曾大夫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疲憊道︰「少夫人和大少爺先去歇息吧,這里有老夫就夠了。」他這話猶如赦免牌,她趕緊推著秦頌狼狽地逃了出去。
這晚她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的,腦子里全都裝滿了秦祭胸膛上的那個圖案,那到底是什麼?為何曾大夫的神情如此駭人?難道他懼怕她看到秦祭身上的圖案?
旁邊的秦頌也未睡著,剛經歷過這種場面,恐怕是難以入睡了,「茉兒,你在想什麼?」
「秦祭會不會死掉?」
「不會,只要有曾大夫在他就不會。」
夏茉兒好奇問︰「曾大夫是什麼時候進的秦府?」
「二十幾年前。」
二十幾年前?那時秦老爺辭官退隱,他又剛好進秦府,會是巧合?不禁疑惑問︰「那他之前一直都是行醫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些?」
「也沒什麼,不過秦祭怎會傷成這樣?」
秦頌無奈道︰「不該你過問的你最好莫要過問。」
夏茉兒立馬閉嘴,但人的好奇心不免作祟,這個秦祭到底是誰?為何所有人都護著他?他的身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最終經過了一夜的折騰,曾大夫才把秦祭的傷口縫合好了,他愧疚道︰「昨晚是老夫不對,驚嚇著少夫人了,還望您諒解。」又解釋道,「老夫來秦府二十幾年,自小看著幾位少爺長大,心情自是激動了些。」
夏茉兒正色道︰「醫者父母心。」
「這幾日恐怕還要勞煩少夫人親自照料二少爺了,老夫怕丫頭們粗心。」
「您放心,我會好生伺候的。」
「少夫人只需喂藥便是,至于換藥恐怕有所不便,還是由老夫親自來吧。」
「我听您的吩咐,您折騰了一夜,去休息會兒吧,可別累著了。」
曾大夫有些感動,客套道︰「多謝少夫人貼心,老夫還得回青衣樓取些藥來。」
送走他後,夏茉兒斂眉深思,昨晚的事蹊蹺得很,她曾問過三夫人,說昨晚那幫人並未搜查過秦府的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往清秋閣去的,既然是抓刺客,又怎會不去搜查其他地方?
思來想去,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聶小刀。昨晚他並未在現場,那他去了哪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會去哪里?但現下服侍秦祭要緊,也只得先把這些疑問放到一邊去。
這兩天秦祭有些高熱,曾大夫說是正常反應,讓她不必擔憂,只需常換濕帕降溫即可。夏茉兒跟幾個丫頭輪流照看,就怕他燒糊涂了。
晚上她守在床邊,雖哈欠連天,但還能忍耐下去。其實看到秦祭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這麼一個意志堅強的人突然就倒下了,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不習慣。
見他的眉頭緊皺,她趕緊去模他的額頭,又換了條濕帕降溫。許是想撫平他眉間的褶皺,指尖好奇地按了上去。
他迷迷糊糊地動了動,似乎很厭惡別人的觸踫。她起了戲弄心,反復按壓了幾次,見他在半醒半睡間掙扎,試探喊︰「秦祭?」
秦祭沒有任何反應,她拍了拍他的臉,又想起上次他胸膛上的圖案,好奇蟲在腦中騷動,視線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就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壯大膽子,輕手輕腳地解他的衣衫。失望的是她什麼都沒有看到,因為他的半截身子都被布條包裹著,像粽子,顯然是曾大夫有意而為。
之後幾天秦祭都在半醒半睡間掙扎,夏茉兒和幾個丫頭輪流照看,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
將近過了七八日左右,他才回魂兒了,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她一如既往地照顧他,用溫水給他擦臉,擦手,動作極其輕柔,就怕弄痛他。
興許是做了惡夢,秦祭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一臉扭曲痛楚,「茉兒,別走……」
「我在這兒呢。」
夏茉兒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糾結。他的臉色蒼白孱弱,已完全洗去了清醒時的冷漠,就像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為了最後一刻的掙扎緊緊地抓住身邊的人,不願放手,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出于憐憫,她沒有掰開他的手,可秦祭並未松懈下來,似在夢中痛楚掙扎,眉頭仍舊糾結。仿佛明白了什麼,她輕輕地掰開他的手,可他卻把她抓得更緊了,她懊惱道︰「秦祭,松手!」
這道聲音像一根鋒銳的尖針毫不猶豫地戳進了他的心底,似乎在夢中听到了她的話,手緩緩松開了,指尖微微動了動,不再掙扎,仿佛剛才的囈語乞求因她的言語而徹底潰散,不再苦苦糾纏,又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夏茉兒心口一緊,這才明白他的神智已經開始蘇醒了。也不知怎回事,心底竟微微沉重不安。突听一道聲響,她警惕地偏過頭,怔住。
秦頌,他的眼里似乎還殘留著大片水霧,那抹水霧竟似帶著說不出的隱忍。他並沒有說話,只伸手扶住輪椅,默默消失了,消失在她的視線內。她的心頓時慌亂了,聰慧如秦頌,又怎會看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