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鴉雀無聲,皇帝來了。我還未看到來人,全民匍匐跪拜,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場面聲勢浩大。我們都恭敬地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令我難受得很。暗道,好一個折磨人的禮節。
皇帝緩慢地往祭台走去。我心道,走快些罷,這跪地的滋味實在不大好受。尤其是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尤其是這麼熱的天兒。我突然羨慕起秦頌了,因為整個場面也只有他沒下跪,還有那個甯王爺和明雅夫人。
太陽依舊熱烈地炙烤著跪地的臣民。空氣突然變得異常熾熱,那火炬上燃燒的火焰發出輕微的響聲。直到許久之時,皇帝走到祭台旁,待他準備上祭台時,普陀寺的長老恭敬地捧著一根刻有龍案的火炬走到他的面前,跪地恭敬道,「請主上為宣寅百姓祈福。」聲音虔誠。
皇帝雙手接過火炬,緩緩地走上祭台。他站在祭壇的正上方,雙手高舉火炬,轉身對天下百姓宣稱,「朕宣寅痕,宣寅王朝的主人,虔誠為天下百姓祈福。」聲音不大,卻能傳入每個人的心中。那一刻,我竟突然發現這聲音年輕得很,竟似帶著一種悲愴的憤怒。是的,那種遭受壓迫的滿腔憤怒。仿若是被禁錮在鐵籠中的獅子,用那雙充斥著仇恨的眼楮冷酷地注視著天下人的尊敬。
皇帝把火炬投入祭壇中,霎那間,熊熊的大火在祭壇里燃燒。眾人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恭敬地在祭壇前跪拜。沒有人能看清他此時的表情。那張斯文俊逸的臉龐上渲染著強烈的恨意,那雙漆黑的眸子里寫滿了屈辱,寫滿了悲愴,寫滿了憎恨。
良久,待皇帝從祭台上下來後,就由王公大臣們護著去了普陀寺最為尊貴的雅閣,葉落無痕。待皇帝離開後,我們這些平民總算可以起身了。我顫巍巍地爬了起來,苦笑道,「這簡直是折磨人。」
秦頌柔聲道,「現在好些了麼?」
我嘆了口氣,揉了揉腿,唏噓道,「祭祀完畢了罷。」
秦頌點了點頭,「完了。」
我欣喜道,「意思說我們可以回去了?」
秦頌無奈道,「還不行。」
我痛呼一聲,哭喪著臉道,「那接下來呢?」
秦頌淡笑道,「我們還要到普陀寺的後閣去,等會兒皇帝會來看我們。」
我驚訝道,「我們不都是平民麼?」
秦頌苦笑道,「老頭子畢竟是功臣,形式上總要表示表示。」我一臉苦瓜模樣,這還真是折騰人的規矩。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後閣,靜候佳音。由于天兒熱,我又穿著繁縟的禮服,故坐得有些不耐。秦頌早已看出我的心思,便道,「茉兒,要不讓小凝陪你出去透透氣罷。」
我欣喜道,「我可以出去走走麼?」
秦頌點了點頭,「不要走遠了,小心安全,快些回來罷。」
我喜道,「不必叫上那丫頭了,我上次來過,熟悉著呢。」說著在秦頌的掩護下偷偷地溜了出去。一出後閣,我就長長地吐了口氣。趁著無人時把領口扯開,感覺舒服多了。正當我轉身時,突然發現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那背影竟似曾相識。我心道,大白天的,怎會如此鬼祟?定有蹊蹺。于是我不作多想,便偷偷地跟了去。那人似乎未曾發覺,徑自往天涯閣走去。見他進了天涯閣,我總不能沖進去罷,干脆就呆在暗地里守著。
這一守,我耽誤了太多的時間。我怕秦頌擔憂,故準備打道回府。我從暗處走了出來,剛轉身,就撞入了一人的懷里。我大驚,抬頭一看,是秦祭。暗自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其他人。秦祭盯著我,淡淡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心虛道,「沒什麼,只是隨便走走。」
秦祭不動聲色道,「只是隨便走走麼?嗯?」一臉猜忌。我干笑一聲,裝傻。他挑眉道,「你可真會找地方,竟找到天涯閣來了。」
我不解道,「那又如何?」
秦祭靠近我,沉聲道,「你可知這天涯閣是何人的接待室麼?」那雙眸子里暗藏著洶涌。
我搖頭,老實回答,「我怎知?」
秦祭危險地眯起眼來,「甯王爺。」
我大驚,駭然道,「甯王爺?」秦祭不說話,突然盯著我領口的那片雪白,眸子灼熱得燙人。我躲開他的目光,趕緊從他身邊逃離。「大嫂,著重你的儀表。」聲音饒有趣味。
我渾身一震,儀表?匆忙地扣上領口的紐扣,「多謝提醒。」
秦祭笑了笑,「大哥在找你呢,快些回去罷。」說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涯閣,一臉陰郁。
當我回到後閣時,秦府一家大小都準備回去了。我偷偷問秦頌,「那皇帝來過了麼?」
秦頌點了點頭,「來過了,你去哪里了?我叫二弟找你都沒找到。」
我唏噓道,「等會兒我再跟你說罷。」一臉神秘的樣子。
回到清秋閣後,我就把肚子里的所有疑問吐了出來。我道,「秦頌,為何我們跪拜時,那甯王爺和明雅夫人怎不行禮?」
秦頌笑道,「這甯王爺名義上可是皇帝的父親。」
我一驚,「皇帝的父親?那他為何稱呼王爺?」
秦頌淡淡道,「當今天下的皇帝還小,他只有十八歲罷了。大概在十幾年前,自從先皇死後,甯王爺就強迫當時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明妃下嫁于他。明妃為了討好甯王爺不得不得應承下來。自從這明妃下嫁後,甯王爺才願意保薦宣寅痕當皇帝。」
我恍然大悟。難怪當時我能听出那小皇帝的憎恨,原來如此。我唏噓道,「如此一來,那甯王爺豈不就是真正的大莊家了?」
秦頌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這天下恐怕也就是他的天下了。」
我暗道,好一個野心勃勃的甯王爺。這小皇帝的心里怕是不好受罷。母親被奪,自己又寄人籬下,那種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落魄感恐怕……我突然道,「今兒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
秦頌道,「誰?」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那個人我一定認識,我看到他去了甯王爺的天涯閣。」
秦頌擔憂道,「所以你就跟去了?」
我點頭,「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雙眼。」
秦頌微微蹙眉,「茉兒,以後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
我笑了笑,「你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
秦頌不依,「你現在很危險,答應我,不要一個人到處跑。」
我無奈道,「是,夫君大人,小的遵命。」秦頌淡淡地笑了,可我的心里卻長了一個大疙瘩。那人到底是誰?他為何要去天涯閣?難道是秦府里的人?若真是秦府的人,他為何要去見甯王爺?他的目的何在?為何我隱隱覺得不安?仿佛有什麼事兒要發生似的,這又是為何?
這日,我坐在後院兒的樹下納涼。我正閑著無聊,就見秦祭的貼身侍衛聶小刀來了。他行了行禮,細聲道,「大少女乃女乃。」
我微微蹙眉,這聶小刀看起來怪異得很。許是見過他殺人罷,我總覺得他的骨子里分外冷酷。那眼神也如針尖般銳利,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扎到你心口上似的。我淡淡道,「有事麼?」
聶小刀道,「主請您過去一趟。」
我挑眉道,「他有事麼?」
聶小刀盯著我,淡淡道,「我不清楚。」這是我的錯覺麼?為何我總覺得他的眸子里竟似隱藏著恨意?仿佛還有抹難言的悲情,那種說不出的隱忍困惑。良久,我點了點頭,「你帶我去罷。」
我跟在聶小刀身後,故意留了一段距離。我們走了好半會兒,就在快要到挽顏樓時,我突然一激靈。等等,不對勁,他走路的姿勢……似乎在哪里見過?我繳盡腦汁,是在哪里見過,可是在哪里呢?聶小刀似乎已覺察到了我的異常,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大少女乃女乃,您怎麼了?」
我對上他的眸子,渾身一震。那是什麼?殺機?不錯,是的,就是殺機。我頓覺頭皮發麻,總算想起來了,那日去天涯閣的人就是他。我不禁有些心虛,故意躲避他的眼神兒,心里卻怎麼都不踏實。不禁微微懊惱起來,早知道我就不該去跟蹤他。今兒瞧他的神色,似乎早已察覺,想必是故意不動聲色,來探究我罷。我突然打哈哈道,「這天兒開始熱了。」一臉衰相。
這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兩人各懷心思。雙方都打著小算盤,暗自防御著對方的叵測心機。
秦祭安然地趟在逍遙椅上,仿佛睡著了般。聶小刀把我領進屋就自覺地退下了,順便關上了門。我走到秦祭身旁,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我吃痛地掙扎,怒道,「小叔子,休得無禮。」
秦祭睜開眼,我怔住。那雙眸子竟如星子般閃亮,充滿著神秘的光暈。他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我,良久,淡淡道,「我想問你,那日你為何要去天涯閣?」
我道,「我是跟蹤一個人。」
秦祭眯起眼,「誰?」
我搖了搖頭,沒打算把我的心思說出來,「未果。」
秦祭不信,卻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他突然低聲道,「你得小心些,甯王爺盯上你了。」
我一顫,腦子里突然閃過那張深邃冷酷的臉。也不知怎麼的,他一提到甯王爺,我就想起那日普陀寺祭祀的事。我突然沉聲道,「我告訴你,我懷疑你的小刀跟甯王府有關系。」
秦祭挑了挑眉,「小刀?」
我點了點頭,「對,我懷疑他。」
秦祭淡淡道,「理由。」
我無賴道,「憑一個女人的直覺。」
秦祭失笑道,「就這樣麼?」
我正兒八經道,「有時候一個女人的嗅覺往往比狗鼻子還要敏感。」
秦祭壓根兒就不信我的鬼話。突然道,「你知道麼,有一個人在江邊釣魚,但幾個時辰後卻突然失蹤了。」一臉狡黠。
我追問道,「他去了哪里?」
秦祭淡淡道,「被魚釣走了。」
我挑眉道,「這怎麼可能?」
秦祭一本正經道,「我也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