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秦祭的內力相助,秦頌大難不死,又活了過來。我驚喜萬分,不禁佩服起他的意志了。他的臉色很糟糕,蒼白得無力,呼吸時有時無,仿若隨時都會斷氣似的。
這半月以來,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按曾大夫的意思每天都喂了些陰陽大補的湯藥來給他吊命。曾大夫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秦頌大限已到,老夫所配的藥材都是些大增大補之藥。這些藥效都強勁霸道,傷人心脈。如今之計,就只能用此藥來激發大少爺的求生潛能了。不過,最多也只能熬半把月左右,直到心脈盡損,油盡燈枯為止。」
我雖悵然,卻也無可奈何,只希望他少受些苦。直到三月十日,秦頌才清醒過來,神情憔悴枯萎,面色如紙。他望著我,淡淡地笑了。我握住他的手,說不出話來,我又還能說些什麼?
秦頌垂危,令整個秦府都籠罩著一片愁雲。這滿園的春色似乎也顯得分外刺眼。秦老爺早已躲在角落里老淚縱橫。大太太與秦頌的母子情份雖淡,但始終是自己的至親骨肉,也暗自神傷,落魄淒然。
這日,大太太黯然道,「老爺,不如讓殃兒早日完婚罷,也好讓頌兒高興高興……」已泣不成聲。秦老爺不出聲,突然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頌兒不是好好的麼,他以後的路還長得很。」
大太太哭道,「老爺,你就別再自欺欺人了。頌兒他,頌兒他……」
秦老爺的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惠琴,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們母子,對不住頌兒啊。若當初我不那麼固執就不會有今天……」
大太太扶住秦老爺,柔聲道,「老爺,你別這樣,你別這樣,要怪就只能怪頌兒命薄。」
秦老爺泣聲道,「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頌兒就不會,不會……」他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兩耳光。大太太驚慌道,「老爺,你這是做甚?事已至此,再悔已無意義。你又何必傷自己,折騰自己?這秦府大小還得靠你主持,你要保重啊……」
秦老爺老淚縱橫。他懦弱地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自責道,「想我一生無所不能,到頭來卻連自己孩兒的性命都救不了。只怨年輕時心狠手辣,現遭上天懲罰。蒼天吶,你睜睜眼罷,為非作歹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孩兒啊。頌兒一生為病魔所梏,他如此年輕,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你為何要折殺他?為何要奪走他……」他渾身顫抖,身子弓縮成一團,宛若受到折磨的無辜孩子。大太太坐到地上,像母親似的安慰他,「老爺,你不必自責,頌兒是好孩子,他從沒怪過你。」
秦老爺無奈地搖搖頭,黯然道,「頌兒定然恨我恨得徹骨。若不是我處罰他,他也不會變成這樣。是我毀了他的一生,我該死,我該死。」
大太太一臉愁雲慘淡,再也說不出話來。誰也想不到,一夕之間,六十多歲的秦老爺突然兩鬢如白雪,蒼老如入土之人。父愛如山。他本是內斂之人,雖曾經權傾朝野,言辭牟利。但面對感情之事卻木訥無言,無從表達。而這份深沉的父愛亦不過被他強制地壓抑在心底罷了。
我見秦老爺此番模樣不禁黯然,想必他內心歉疚得很。正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恐怕就只有秦頌才能解開他的心結了。這兩日,秦頌的身子稍微好些了,雖不能起身,卻還能說話。我柔聲道,「秦頌,你能為我做件事麼?」
秦頌望著我,「你說。」聲音輕忽不定,甚是縹緲。
我淡淡道,「你恨你父親麼?」
秦頌垂下眼瞼,不說話。良久,淡淡道,「有必要麼。」
我微笑道,「可他並不知曉你的心意,你可知他為何在一夜之間兩鬢如霜麼。」
秦頌苦笑道,「老頭子一向都固執得很。」
我握住他的手,溫柔道,「你已知他的心意,他只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寬恕,你又何必為難他呢。」
秦頌有氣無力道,「你叫他進來罷。」
我的眼角蕩開了一抹笑意,趕緊叫道,「爹,您進來罷。」秦老爺默默地走了進來。見秦頌氣若游絲的模樣心口一緊,顫聲道,「頌兒,爹對不住你。」
秦頌淡淡道,「爹言重了,孩兒的生命乃你所賜之,豈能怪罪于你?」
秦老爺愧疚道,「若不是為父……你也……」秦頌打斷他的話,「往事如雲煙,爹又何必執意回憶過往?孩兒不怪你,從沒責怪過你,從來未曾責怪過。請爹相信孩兒。」秦老爺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突然跪倒地上,老淚縱橫。我大驚,趕緊扶他起來,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起身,「頌兒……我……」
秦頌突然淡淡地笑了,平靜道,「爹,我原本打算來生還與你續父子之緣。可你如此一跪,豈不折煞我大逆不道麼?」秦老爺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早已泣不成聲。
我偷偷地偏過頭,不動聲色地抹了抹眼角。暗道,秦頌,此生能擁有你,我無撼矣。待送走秦老爺後,秦頌顯得更加虛弱。我體貼道,「你休息會兒罷。」
秦頌搖了搖頭,「不,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我輕笑一聲,「明兒說也不遲。」
秦頌淡淡道,「你恐怕早就憋不住了。」我的面色一紅,被他說中心事有些懊惱,嘆了口氣,「我確實有很多疑問。」
秦頌笑了笑,「你說,我解答便是。」
我道,「那日你說我是莫府四太太之女……卻又不是莫老爺親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頌苦笑道,「這說來話長。換句話來說,你是莫府四太太的私生女。」
我一驚,「私生女?」
秦頌淡淡道,「當年莫府四太太暗中勾搭上了一名戲子,並有私情,被莫老爺發現後將其戲子處死,又把四太太逼瘋,趕出莫府。本以為他會為難那個剛出生的嬰孩,怎知卻暗中命人將此女送走撫養,並將黑玉鐲子隱藏在此女身上,也是為了避人耳目。這也是二弟苦苦查不出你身份的原因。」
我微微蹙眉,私生女?秦頌見我臉色悵然,安慰道,「茉兒,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必憂傷。」我咬了咬唇,不語。秦頌又道,「自莫老爺之女莫靈死後,他們後來輾轉暗中把你交由龍婆撫養。那日在普陀寺,我與龍婆商定協議,答應她好生照顧你,她才甘願受死。如此一來,你的身份就成了一個謎。」頓了頓又道,「據龍婆所說,你以前曾患過眼疾,吃過不少苦……至于她怎麼把你弄丟了我也不大清楚。不過你關于你復明一事龍婆也不清楚,恐怕也是在你出現在莫府的那段時間內恢復正常的。」
他的話令我心中釋然,之前暗藏的疙瘩也就解開了。倘若果真如此,那我心底異常陰暗也屬常理。一個瞎子難免會比常人多些心眼,心機自然會深沉些,戒備心也強得多。我突然笑了,暗自安慰自己,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又何必自尋煩惱?我責備道,「當初你為何不跟我解釋?」
秦頌淡淡道,「我做事你向來都清楚得很。」
我瞪了他一眼,「倘若那時你見閻王了,豈不冤枉得很?」
秦頌苦笑道,「你不是把我拉回來了麼?」我呆呆地望著他,心中一片愛憐。秦頌,你為了我的安危,獨自承受我的傷害,你這是何苦?我……我真該死。
因為秦頌的因素,故秦老爺商定,把秦殃的婚事提前到三月十七日。我萬萬沒想到三月十七日竟成了小凝的催命符。本來三太太打定主意等到婚後再對付小凝的,但她卻無意間得到了一個消息。小凝已懷有身孕了。這猶如晴天霹靂。三太太絲毫不覺得欣喜,反而更加憎恨小凝。不禁憤恨道,「賤婢,想用孩子來做籌碼要挾我麼,沒這般容易。」左思右想,決定在婚前把她做掉。
這日,趁著秦殃不在,三太太帶著香兒去了莫愁小樓。她私下與小凝見面,開門見山道,「丫頭,你也不知羞恥,竟干出這等丟人之事。」
小凝惶恐道,「三太太饒了奴婢罷,奴婢再也不敢了。」
三太太冷哼,「還有你不敢做的事麼?你給我听著,這幾日就離開秦府。若不然,別怪我心狠。」
小凝大驚,拼命搖頭,「三太太,求您了,只要你讓我留下,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你不趕我走,求你。」
三太太尖笑道,「你以為殃兒對你是認真的麼?他不過是一時心喜玩玩而已。若他真對你傾心,又何必答應這樁婚事?況且,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沒有人能強迫他做任何事。這次他願意娶莊小姐完全是因為他一直對莊小姐上心,而且他們又是青梅竹馬。你說你又算什麼?一個卑賤的丫頭,不過是他平時看多了大小姐換換口味而已,你又何必當真?」
小凝渾身顫抖。一直以來,身份始終都是她的痛處,這三太太無疑就是看準了這點才狠狠地踩了下來。她咬著唇,脆弱道,「我不走,打死我也不離開。」
三太太面色一寒,「死丫頭,你如此固執,難道就是為了三少女乃女乃這個名分麼?」
小凝搖頭道,「奴婢不計較名分,奴婢只想陪在三少爺身邊照顧他,求三太太成全。」
三太太冷笑,「憑你?你有什麼資格照顧殃兒?」
小凝跌坐到地上,流淚道,「三太太,奴婢是真心愛著三少爺的。奴婢這輩子只為三少爺而生,無論如何,奴婢都不會離開他的,除非奴婢與三少爺陰陽相隔。否則,奴婢死也不走。」聲音淒艷決然。三太太一怒,正要發火,卻被旁邊的香兒制住。香兒淡淡道,「太太,我們還是先回去,給小凝一些時間考慮考慮罷。」
三太太面無表情,抬了抬手,「也罷。」說著便由香兒扶著離去了。待她們離去後,小凝趴在地上失聲痛哭。她突然憎恨,憎恨自己為什麼是丫頭身份。不禁淒然道,「秦殃,你若真如三太太所說,我也不怪你。」
三太太一回到風雲小築就摔東西,罵道,「好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香兒笑道,「太太,您又何必跟一個婢女一般見識?」
三太太盯著她,突然笑了,「香兒,你是最乖巧的了,點子也多。你說,我該如何勸服那丫頭?」
香兒淡淡道,「太太莫急,這事兒您太急躁了。」
三太太挑眉道,「急躁?馬上就要大婚了,若不把那丫頭除去,日後恐怕就麻煩了。」
香兒輕笑道,「離三少爺大婚還有幾日呢,若現在那丫頭出事,三少爺定不罷休,大少女乃女乃也會追問,大少女乃女乃的手段……」
三太太不自在道,「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香兒道,「最好在三少爺成親的前一天晚上下手。」
三太太不解道,「下手?你是說……」她作了一個 嚓的手勢。香兒噗哧一笑,「太太多慮了,這小凝外柔內剛,您剛才那番話無疑激起了她的反抗。正所謂以柔克剛。倒時您再……」
三太太附耳過去,面露得意之色。暗道,好一個狠毒的計劃,這香兒果然深藏不露,日後定要想法把她弄走才是。香兒似乎已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太太,這招其實也屬于常理。您為人母,自然得多替自己的孩兒考慮。至于小凝最後的選擇……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三太太點了點頭,也覺得她的話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