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梟 十八,半縷青絲

作者 ︰ 十三兒

錦州。

白慕正與龔親王和顧將軍商議解救之事,龔親王指著地形圖道,「這安縣附近有兩座城池,北嵩城和楊城。」又道,「這北嵩城乃秦軍存儲糧草重地,秦軍定然會重軍把守,若我軍突襲,豈不自尋死路?」

白慕正色道,「先生說突襲一事也有一定的理由。」

龔親王沉思了陣兒,突然道,「本王明白了,先生這招是障眼法。」顧將軍一頭霧水,龔親王嫣然道,「我軍得派出兩支奇兵……」

這天正午,我突然被帶到了北嵩城。我站在城門上,望著嚴密把手的秦軍,突然歪著頭道,「麻煩了。」

一旁的秦祭眯著眼,饒有趣味道,「什麼麻煩了?」一臉精明。

我偏著頭,伸手模了模下巴,突然道,「如今地上已有積雪,若有絲毫動向,定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秦祭突然笑了,狡猾道,「隆冬似乎是突襲的大好時機。」

我微微一怔,盯著他,不解道,「突襲?」

秦祭雙手抱胸道,「若龔親王突襲我軍糧草,豈不有意思得很?」

我皺眉道,「在下可不這麼認為。」

秦祭笑了,明媚道,「為何?」

我正兒八經道,「北嵩城既是你們的糧草存儲地,定然會嚴密把守,這龔親王若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秦祭懶懶道,「有理。」頓了頓又道,「但有些人卻認為此計可行。」

我呆了呆,突然道,「王爺為何要將在下帶到北嵩城來?」

秦祭眯起眼來,唇角微微上揚道,「本王要讓你心服口服。」我一愣,暗自竊喜,正中下懷。這時,突听探子來報,說在北嵩城附近的石板橋上發現有敵軍蹤跡。秦祭淡淡道,「果然來了。」我不出聲了,若我未猜錯,這是龔親王的第二支軍隊。但第一支呢?第一支去哪里了?

風,吹動著旗幟獵獵作響,而我的心境更是清明沉著。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又听探子來報,這回的消息令秦祭微微錯愕,剛發現的那支敵軍竟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秦祭盯著我,眼神閃爍。我一臉正色道,「王爺如何看待此事?」

他不說話。良久,突然暗自驚呼,已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鎮定道,「快去楊城。」也在這時,傳來楊城告急的消息。我咧嘴一笑,機會來了,還沒反應過來,秦祭突然一把將我拎下了城門,作甚?當然是趕往楊城救急,還有就是利用我去退兵。恐怕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那龔親王竟敢孤注一擲,吃了豹子膽繞彎子去偷襲楊城。這招可謂險要至極。

就在秦祭帶領精銳趕往楊城時,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埋伏。哪兒來的埋伏?這支由白慕和旭環帶領的奇兵正是在石板橋失蹤的那支隊伍。數百枚煙霧彈擾得人心惶惶,再加上下三濫的胡椒粉……那嗆人的滋味令我痛哭流涕,卻大快人心。暗道,白慕呵白慕,果然得到了我的真傳。

就在白慕等人阻截秦軍時,龔親王大軍已迅速悄然退去,他此舉的目的亦不過是障眼法而已。若真要攻打楊城,就算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除非你能攻下安縣,否則,就算你能攻下楊城也守不住,這不就等于白打麼?這也正是秦祭為之吃驚的原因,也正是楊城防守薄弱的原因。

由于煙霧彈與胡椒的作用,這些卑鄙手段令秦軍精銳人仰馬翻,我趁亂而逃。但轉瞬,我突然呆住,脖子一陣涼意,一柄軟劍抵在了上面。我兩腿一軟,天爺爺,刀劍無眼。

秦祭雖一身狼狽,但頭腦可清醒得很,沉聲道,「你若敢走一步,定要你血濺當場。」

這話我一點都不懷疑,反而深信不疑。氣氛頓時僵持,我一臉衰相。好半會兒,我突然靈機一動,高聲呼叫道,「夏茉兒……」

秦祭一怔,就在那短暫的一瞬,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劍尖。但下一瞬,秦祭的軟劍又向我招呼過來,也幸而白慕救得及時,我的一縷青絲替代了我的脖子。我發誓,下回打死我也不敢再吃鴨脖子了……

我逃走了,被白慕救走了。被削斷了一縷青絲,衣袖也撕爛了一只。另外,頸項上還有一絲細小的血痕,下回我再也不敢以身涉險了,我還想多活兩天。

直到許久之時,這場烏煙瘴氣才算煙消雲散。秦祭難受地抹了抹臉,一身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飛揚的。因為那聲‘夏茉兒’令他的頭腦頓時便清醒了過來。不禁想起了小君子曾對他說過的話,小君子曾說那懷先生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良久,他突然撿起地上的一縷青絲,唇角蕩開了一抹深深的笑意。心道,夏茉兒呵夏茉兒,這煙霧彈和胡椒粉確實是你的作風呢。心中一動,眼角浮現出一絲看不到的寵溺,暗道,你要裝不是?我陪你裝。

好半會兒,馬義帶領大隊人馬過來支援,見一片狼藉,微微蹙眉道,「王爺無礙麼?」

秦祭懶懶地抬了抬手,眸中閃動著一絲憂郁,淡淡道,「速回安縣。」

安縣,劉府,八角亭下。

秦祭懶懶地半躺在椅子上,突然從懷中取出那縷青絲,怔怔地凝視。良久,他閉上眼,腦中突然又浮現出那張男人的臉龐。不禁暗道,她為何易容?為何要以男子的身份出現?這些年來,她又是怎樣熬過來的?

這時,小君子突然來了,唏噓道,「王爺為何憂慮?」

秦祭回過神兒,垂下眼瞼,淡淡道,「她來了。」

小君子一怔,突然驚異道,「懷先生?」秦祭點了點頭,不語。小君子突然來回走動,一臉煩躁不安。秦祭抬起頭,平靜道,「你這是為何?」

小君子哭喪著臉,唏噓道,「大禍臨頭。」平時的沉穩突然煙消雲散。

秦祭一臉淡然道,「何謂大禍臨頭?」

小君子挫敗道,「這人兒的招數已經領教過了。」

秦祭沉默了陣兒,苦笑道,「與她的正面交鋒……你來作主,如何?」居然一臉正色。

小君子一怔,「這恐怕不妥。」

秦祭突然笑了,「我亦怕壞事,更何況,這沙場戰略可不比兒戲,總不能感情用事。」頓了頓又道,「不過,不管用什麼法子,若有機會捉住她,可得留給我。」他居然連本王這個稱謂都放到了一邊,由此可見,對小君子的器重。

小君子沉思了陣兒,鎮定道,「也可。」他不禁暗自佩服秦祭的胸襟,有時他雖果決,卻不糊涂,也清楚自己的要害。他確實有帝王的風範,那種渾然而成的君主霸氣。

隆冬,氣候陰郁,地面滑不溜嘰,寸步難行,令兩軍有了充分的休息時間。可那種煩悶的日子並不好過,而年底的思鄉之情已令多數士兵微感傷懷。我是女人,心思總比男人細膩些,故讓白慕準備了一些塤,讓他吹一些北渭風情的曲子,以解思鄉之情。這招確實有效。

也在這時,我愛上了吹塤。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豐頤城城門上,任大雪紛紛。一個人默默地注視著遠方,注視著那片蒼曠的銀白,痴迷。這麼多年來,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心底深處所渴望的親情壓抑,是的,我渴望親情。可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一個人默默地承受,掙扎,反抗,為了生存,為了恨,剩下的,我還有什麼?我還剩下了什麼?

我垂下眼瞼,目中彌漫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那雙清亮的眸子變得更黑更亮了。我突然開始構思,構思我娘親的模樣。我閉上眼,握緊了拳頭,任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我什麼都記不得,什麼印象都沒有。良久,我恢復了平靜,深深地凝視著手中的塤,緩緩地放在唇邊,一道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我醉了,深深地迷醉在這溫暖而低沉的聲音中,仿佛與雪融為一體,緩緩地飄落,融化,直到消失。

我的落寞與憂傷都深深地落入了白慕的眼中,他靜靜地望著我,默默不語。直到許久之時,我突然轉身,怔住,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白慕垂下眼瞼,把懷中的衣袍遞給我,平靜道,「小心著涼。」

那一刻,我的內心溫暖,感動。我伸手接過,觸踫到他的手,他一把抓住,蹙眉道,「怎麼這麼冰?」這話令我恍惚,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話來,「如果你是我的娘親……該有多好。」

白慕一怔,那表情像被大馬蜂蜇過一樣,不滿道,「我是男人。」

我盯著他,仔細觀察了陣兒,突然調侃道,「怎麼看都像個孩子。」

白慕一臉郁悶,臉黑得比黑炭還黑,「你……」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咧嘴一笑,頓時便覺得胸中的郁悶一掃而光。我突然發現,捉弄白慕其實也挺有意思的,特別是看到他臉紅和黑臉的模樣,大快人心。良久,我突然正色道,「白慕,你有親人麼?」

白慕淡淡道,「沒有。」

我扭過頭,盯著他,平靜道,「你不孤獨麼?」

白慕垂下眼瞼,淡淡道,「不,一點都不。」

我沉默了陣兒,「為何?」

白慕淡淡道,「因為有你在。」

我閉目沉思,好半會兒,突然黯然道,「你說我為何什麼都抓不住?秦頌走了,無傾走了,我愛上的人,都走了……」我緩緩地睜開眼,那雙黑眸深邃得令人心疼,仿若一潭幽水,一潭讓人痴迷卻又疼痛的深淵。孤獨,寂寞,彷徨,那種深入到骨子里的迷惘。

白慕怔怔地望著我,頓時便覺胸中一墜,突然沖動地一把抓住我,將我擁進懷里,輕聲安慰道,「如果你想哭,我不介意你弄髒我的衣衫。」

我怔住,他何時也變得幽默起來了?我抬起頭,望著他,唏噓道,「男人哭……好像很沒面子。」

白慕皺眉道,「你又不是男人。」

我想了陣兒,突然又道,「若被人看到……兩個男人抱一塊兒……」我的話還沒說完,白慕趕緊松開我,跳到了老遠,然後驚惶未定地四下觀望,一臉滑稽。我笑了,聲音清冽,仿若雪後的清泉般干淨,舒心,令人沉醉。白慕惱怒地瞪著我,嚴重抗議道,「你又捉弄我。」

我狡黠一笑,厚臉皮道,「小子,你記住,往後只要是女人的話,一半可听,一半不可听。」

白慕咬牙切齒道,「在下甘敗下風。」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白慕一臉黑煞手,差點失手扭斷了我的脖子……

宣元七十八年,初春。

我沒料到龔親王居然如此有心,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朵紅如鮮血般的血蓮,他正色道,「這血蓮具有活血通絡的作用,而且恢復舊傷及具療效。」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訥訥道,「王爺這是何意?」

龔親王道,「先生的嗓子恐怕不是天生的罷。」我不出聲了。良久,他笑了笑,淡淡道,「這血蓮五十年才開放一次,存活時間也短得很,若謝了就沒用了,先生還是莫要推卸才好。」

我嘆了口氣,感激道,「那就謝過王爺了。」

血蓮的滋味並不好受,我服用的那天夜里,只覺得嗓子異常難受,仿佛要炸裂般疼痛。那三四天,我連話都說不出來。直到第五天時,才勉強能說話,不過聲音變了,不是女人的聲音。有點低沉,卻又夾雜著女性的那種誘惑似的,帶著說不出的味道。

白慕一臉郁悶地盯著我,似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的聲帶本就遭到了嚴重的破損,就算恢復過來也都不會是原來的聲音。不過服用血蓮後,確實好了很多。聲調沒變,卻多了絲難以察覺的韻味,屬于中性的那種魅惑。

初春時,大片的雪白已經開始融化,換句話來說,也是戰爭的開始。經歷過上次的死里逃生,我實在不敢確定秦祭是否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也不會再玩這種游戲,否則定當會賠了夫人又折兵。若我再次落入秦祭之手,定會吃不了兜著走。對于秦祭的手腕我是深有感觸,若他對我用強,我哭都哭不出來。

只是,我又怎知,此生遇到他終究得與他糾葛下去。理不清,也斬不斷,就像一團雜亂的線團,越掙扎,陷得越深,直到被他包圍,用他的柔情吞噬我。

我與秦祭的之間的硝煙戰場是悲哀的。他的強悍霸道與我內在的氣魄既可以完全相容,組合成一個人,又可以完全排斥,成為兩個極端而冷酷的敵人。可最終,在經歷過種種,經歷過所有的驚天動地後,我才發現,對于他的感情我並沒有完全忘記,只是被我刻意抵制在內心最陰暗的角落罷了。它們變色了,是黑色的,可依舊有生命。

秦祭,當初我傾盡一切來寄托的男人。他對我的傷害我怎能忘記?可沒有愛,哪來恨?我恨他,也恨自己,因為我始終抓不住我愛的人,從來如此。

大雪融化後,兩軍戰事亦拉開了序幕。而我與秦祭的對壘必定頭破血流,硬踫硬是不行的,我得用計。秦祭死守安縣不出,阻擋了我軍進攻。若要奪取宣寅後面的城池,必須攻破安縣才能一路通暢。

夜,已深。

我靜靜地躺在椅子上,微微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我突然發現,這段時間的靜默讓我的腦子仿佛遲鈍了般。我好像變得有點傻了,想問題總是難以集中精神。良久,我打了個哈欠,喃喃道,「一睡解千愁。」我就這樣趴到

床上,睜大著眼楮睡覺。

第二日,我一臉畏縮,在與龔親王和顧將軍談論戰事時也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多半還在打哈欠。龔親王微微蹙眉道,「先生?」

我揉了揉眼楮,回過神兒,突然指著地圖上的西陵城道,「這地方可有稀奇玩意兒?」龔親王與顧將軍一怔,都一臉迷惑地盯著我。我又打了個哈欠,搔搔頭道,「這隆冬呆得讓人煩悶,我想出去走走……」兩人的臉突然就變黑了。龔親王盯著地圖上的那座西陵城,細細研究起來。這西陵城與安縣連接,而兩地之間就只有一條官道,那條官道叫緬村道。

我又打了個哈欠。突然,一巴掌甩到自己的臉上,那聲清脆似乎把他們嚇倒了,都直愣愣地望著我。我甩了甩頭,伸手模了模臉頰,若有所思道,「我有一計……可以誘祭親王出兵。」心道,那巴掌可把我的腦袋打清醒了。

龔親王一喜,唏噓道,「先生請說。」

我指著西陵城正兒八經道,「我想將秦軍引到這條官道上來。」

顧將軍一怔,狐疑道,「如何引之?」

我垂下眼瞼,細細思索了陣兒,淡淡道,「用魏將軍。」所有人怔住,我沉聲道,「若我軍透露將魏將軍暗中轉移,祭親王定然會有所行動才是。」這點他們不得不承認。我又狡猾道,「擒賊先擒王。」

顧將軍微微猶豫道,「先生怎敢保證那祭親王會親自……」

我眯起眼來,懶懶道,「據我所知,秦軍大營中,小君子最為沉穩,定然會嚴密把守安縣,以防變故,而馬義就要靠王爺您親自去糾纏了。」頓了頓又狡黠道,「這祭親王定然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龔親王饒有趣味道,「如何糾纏?」

我閉目沉思了陣兒,突然慢條斯理道,「北嵩城,奪取他們的糧草重地。」所有人倒呼一口冷氣,顧將軍唏噓道,「這……如何使得?」

我挑了挑眉,突然笑了,笑得奸佞邪惡。我盯著他們,那雙眸子里寫滿了精明睿智,那種耀眼的光芒令他們迷惑。我輕聲道,「我要來招釜底抽薪。」我的聲音平靜淡然,仿佛還帶著淺淺的溫柔,就像一雙溫柔慈愛的手,突然勒住你的脖子那樣。眾人都一臉驚駭地望著我,龔親王突然暗自捏了把冷汗,內心惶惶不安,已心生變故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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