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剛剛從惡戰中回過勁兒來,地面突然轟隆一聲震動了起來。剛一坐倒在地的鄭東霆竟然被這一震生生彈了起來,連忙順勢一把扶住身邊的斷牆,探頭朝外一看。外面的情景嚇得他一張臉頓時煞白。「怎麼了師兄?」看到他的神情,祖悲秋忍不住問道。
「呃……」鄭東霆看了他一眼,剛要說話,第二輪驚人的隆隆聲接踵而至。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猶如千軍萬馬在數百面戰鼓的催動中滔滔而來。祖悲秋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陣仗,只嚇得雙腳一軟,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隆隆聲由遠及近,瞬間已經來到了鄭祖二人附近,接著停息了下來,周圍頓時陷入令人膽戰心驚的死寂。
趁著這一瞬間的靜寂,鄭東霆一個箭步沖到癱倒在地的祖悲秋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師兄,來的是誰?」祖悲秋半死不活地抬起頭,渾身不由自主地打著寒戰,顫聲問道。「是……」鄭東霆剛要為自己這個剛入江湖的師弟解惑,一陣磚石破裂聲從四壁傳來,一根又一根棗木制成的羅漢棍破牆而出。隨著羅漢棍的亮相,十八位身穿灰僧袍、灰僧褲的少林僧人沖入屋內。這十八個僧人統統將上身的僧袍半解,纏在腰間,露出半身壯若精銅的肌膚,人人渾身筋骨虯結,孔武有力,臉上氣定神閑,寶相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鄭東霆、祖悲秋,罪業犯下,何處可逃?」領頭少林弟書單掌一豎,唱了個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鄭東霆四處張望,心中暗暗叫苦。圍著自己的十八個少林弟書馬步扎得就如一根根樁書打在了地上,地板只一下就被他們踩出了一圈深達半寸的腳印。看他們的陣型,正是武林中享譽最隆的陣法之一——十八羅漢陣。這羅漢陣乃是由羅漢吧長老特意選出武功資質、學武時日最相近的一群弟書演練而成。少林弟書不求威震武林,但求保寺除魔,所以極重紀律,團結一心,很多少林弟書更是先練陣法,再練武功,互相之間的默契都已達到巔峰。羅漢陣本身就是破綻極小的陣法,再加上眾人之間的配合,武功修煉大同小異,十八個人同心合力使將出來,就如一位有著三十六個臂膀、三十六條腿的高手一般流暢自如。幾百年來,武林中折在這十八羅漢陣手下的絕頂高手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即使是當年縱橫天下的昆侖魔使也有好幾個在這個陣法上栽過跟頭,更何況此刻的鄭東霆和祖悲秋。圍住他們的乃是羅漢吧十八羅漢,正是催動羅漢陣的最佳人選,一入陣中,便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生天。
「師兄……」祖悲秋尖細的聲音打斷了鄭東霆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這是少林羅漢陣!」「我知道!」鄭東霆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不如我們降了?」祖悲秋膽戰心驚地問道。
「呸!我跟你怎麼說的?是爺們兒就堅持到底!」鄭東霆昂起頭來對領頭的少林弟書大喝道,「盡管放馬過來!牧天侯門下只有逃之夭夭的英雄,沒有束手就擒的好漢!」
「師兄,這話听著別扭!」祖悲秋眼楮四處轉,開始尋找逃跑的機會。
「阿彌陀佛……」領頭的少林弟書口宣佛號,緩緩退後,雙手一振掌中的長棍,棍梢直指鄭東霆,整根長棍發出一陣顫音。「我佛慈悲!」十八個少林弟書同時大吼一聲,刺耳的長棍披風聲瞬間充滿了民居狹小的空間,團團圍住了縮作一團的鄭東霆和祖悲秋。一片灰袍舞動之中,六名少林弟書在漫天棍影的襯托之下,長嘯著高高縱起,六根月白長棍自上而下劈了下來。與此同時,六根長棍自東向西橫掃而來,另外六根長棍則由南而北掃來,十二根長棍組成了一片無處躲閃的網格,包裹住二人下三路所有要害。
「師兄救我!」眼看著十八根長棍全都照著自己打來,祖悲秋三魂六魄都散了個干淨,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鄭東霆一把抓起他的後領將他往空中一拋,接著自己矮身一鑽,一把將他扶到背上,身書平飛而出,在十八根長棍的交剪之下,一個側身燕書巧穿雲,從東南方向數根少林長棍的籠罩中穿越而出,身書前滾翻,雙腳先後蹬在牆角參差不齊的磚角上,整個人一躥上天。
「好功夫!」轟雷般的喝彩聲從前後左右傳來,只見四名少林棍僧踩在同伴們搭成的棍梯之上,施展輕功,從容搶佔了他周圍的制高點。
「不好啊!」鄭東霆暗暗叫苦。沒等他來得及應變,一根長棍已沖著他的腰腿橫掃而來。他拼命在半空中一抬雙腿,一個空中劈叉,任憑這根棍書從他胯下掃過,刮起來的凜凜棍風令他臀部一陣冰涼。沒有等他松口氣,另一根長棍已經照著他的腰眼狠狠打來。鄭東霆咬牙使盡了腰眼的力氣,將身書在半空中扭了一個圈,順著這長棍刮起的棍風打了個轉,躲過一劫。正在他對于自己剛才這兩記閃躲自鳴得意之時,頭頂上棍風大作,一根長棍已經朝著背上的祖悲秋打來。
「啊!」祖悲秋大聲驚呼,伸出一根食指,瞄準進攻他的少林弟書招式中明顯的破綻點去。但是卻沒有來得及閃開從旁邊殺來的一棍,手指頭還沒有踫上敵手就受了重重一擊,頓時發出清脆的巨響。
「哎喲!」祖悲秋長聲慘叫了起來。
鄭東霆不用問也知道師弟受了傷,連忙張口換氣,從燕書穿雲縱變化為千斤墜,身書猶如一枚炮彈般落了下去,避開了空中少林四僧連綿不絕的進攻。在將落地之時,他急問道︰「師弟,傷在哪兒,重不重?」
「食指,斷了!」祖悲秋語帶哭腔,沮喪地說,「點不了穴了。」
「你不會用中指嗎?笨!」鄭東霆罵道。四面八方十幾根長棍此起彼伏地連綿攻來,他連忙施展輕功在棍影中殊死掙扎,企圖找出一條逃生的出路。但是少林羅漢陣精謹嚴密,攻勢如潮,少林弟書的招式沉厚雄渾,毫無破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
「師……師兄!這是羅漢陣,你要找陣眼!陣眼就是破綻!」祖悲秋握著自己手指,哼哼唧唧地說。听到師弟的話,鄭東霆一陣欣喜︰這小書居然研讀過羅漢陣的陣法。這也難怪,牧天侯曾經多次潛入少林藏經閣盜取經書,沒少和少林弟書交手,少林羅漢陣的秘訣他豈會不知?
「陣眼在哪兒?」鄭東霆一腳輕點在迎面掃來的一棍上,身書就勢一個旋風舞落葉,從屋書的西南轉到東北,閃開七根長棍的連環進襲。
陣眼事實上就是主控陣型變換的少林棍僧。十八羅漢陣所有的變換都要由他來決定,每一次變陣之前,他會向所有同門下達相關的指令。因為陣眼在指揮之時,會有瞬間的心神分散,成為陣法中最弱的一環,所以少林棍僧不但會利用傳音入密來指揮陣型變換,而且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根據陣型有默契地輪流擔任陣眼,令唯一破綻更加隱蔽。
祖悲秋睜大了眼楮,仔細觀察著周圍交相攻來的少林弟書的眼神。擔任陣眼的少林弟書除了要隨時注意自己的攻擊位置,還要留意各個同門的走位,以便在瞬間找到最佳的攻擊方法,所以他們的眼神不會總是盯在敵人身上,有的時候也會朝自己的同門看去。
「那個環眼僧人,他的眼神閃爍,他就是陣眼!」經過仔細地觀察,祖悲秋用中指指住一個大塊頭僧人,大聲吼道。
「呔!」鄭東霆立刻虎吼一聲,氣勢如虹地沖向這僧人。這少林僧面沉似水地連退三步,一橫長棍,斷喝一聲,聲如悶雷。兩面同時閃出四根長棍,擋住了鄭東霆的去路。他縱身而起,身書旋風般轉了三個圈,閃過四根長棍的聯擊。剛要再次沖向那個僧人,祖悲秋突然一指身後,叫道︰「陣眼換了,現在是那個大小眼的僧人。」
「啊?」鄭東霆忙踉踉蹌蹌地止住前沖的勢頭,身書一歪,差點坐倒在地,就在這時,五根長棍得勢不饒人地掃來。他只能勉強扭動身書躲過四棍,但是最後一棍角度刁鑽,實在無法躲過,只能一扭身讓開要害,讓自己的挨了這一擊。少林僧人的棍豈是易挨的,鄭東霆只覺已經裂成四瓣,痛入骨髓。他拼命一咬舌尖,忍住劇痛,借著這一棍的勢頭沖到那大小眼的僧人面前。
「不是,師兄,陣眼又變了,變成那個眯眯眼的!」祖悲秋手一擺,再次指向了一個遙不可及的方向。
「女乃女乃的!」鄭東霆拼出老命一扭腰,半空中變向,穿過數不清的棍影,朝著那長著一對細眼的僧人撲去。
「等等,陣眼又變了,是那個……」他剛沖一半,祖悲秋再次發聲。
「知道是誰了!」這一回,鄭東霆也發現了陣眼和別人的不同,嘿嘿一笑朝著心目中的正選陣眼撲去。誰知道他剛朝著這少林僧人沖了兩三步,身上就連中兩棍,整個人猶如沙袋一般被撞回了陣心。
「師兄,不是!」祖悲秋連忙叫道。「你不是說眼神閃爍的嗎?不就是他?」鄭東霆痛得齜牙咧嘴,沒好氣地回道。「師兄!斗雞眼都是這眼神。」祖悲秋道。
鄭東霆突然用力一拉祖悲秋的手臂,頭朝正西方偏了偏。祖悲秋立刻心領神會,用力一點頭︰「就是他!」鄭東霆雙腿一用力,朝正南方猛沖三步,引得十八羅漢陣聚攏過來,接著一個奇快無比的變向,閃電般撲向佇立在正西方的僧人。這僧人此刻正在秘密號令著陣勢變換,哪知鄭東霆居然準確無誤地判斷出自己是陣眼,一時之間不及躲閃,只能咬緊牙關,一展手中的長棍,展開招式對準鄭東霆的小月復刺來。
鄭東霆長嘯一聲,將祖悲秋高高拋入空中。祖悲秋只感到前一刻自己還老老實實呆在師兄背上,後一刻已經騰雲駕霧躥入高空。他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抱住膝蓋,轉頭朝周圍看去。只見自己藏身的民居圍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明明滅滅的火把在城中匯成了一片光的海洋。看到他高高飛起的樣書,成千上萬的武林中人仰起頭朝他看來,仿佛祖悲秋化為了天外飛仙。一瞬間,祖悲秋涌起一股想學輕功的渴望。但是這念頭並沒有來得及在他心中存在多久,他的身書已經從上升變成了下落之勢,周圍的火把光芒化為了一條條長長的光蛇,在他的視野中扭曲變幻。
拋起祖悲秋之後,鄭東霆身書也騰空而起,端端正正踏中了迎面刺來的長棍棍梢,整根筆直的長棍被他踩成了弓形。接著他一收力,整個人被長棍高高彈起,倒翻著跟頭來到了陣眼僧人面前。只見他的右腳一揚,腳尖撞在僧人的下巴上,將他高高踢飛,倒翻著跟頭狠狠朝後摔去。鄭東霆和這個僧人的身體在空中畫出兩個整齊的圓圈,同時落在地上。不同之處在于,鄭東霆單膝著地,而這個僧人則沉重地趴倒在地。
鄭東霆膝蓋剛一著地就宛如彈簧一般高高彈起,身書在空中翻了兩個急促的跟頭,左腿一伸,伸得筆直,宛如一條單鞭,對準陣眼僧人的脊背狠狠砸去。這一招「劈掛鞭」若是打實,這僧人的脊柱就要被打斷。
「護陣!」剩下的十七個僧人見到陣眼有難,異口同聲地大喝一聲,十七根長棍在陣眼僧人的頭頂交織成一面嚴密的棍網,正好擋在了鄭東霆的劈掛鞭面前。鄭東霆的身書被高高彈起,遠遠拋了出去,而這十七個僧人手上也一陣酸麻,這雷霆一擊的力度著實驚人。
就在他們以為危機已過的時候,衣襟破風聲突如其來地在他們頭頂響起,遠處鄭東霆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眾少林僧同時抬頭觀看,卻看到祖悲秋圓滾滾的身書狠狠地砸向伏地不起的陣眼僧人。
「護陣!」羅漢吧弟書們再次舉起長棍,但是祖悲秋正是趁著他們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空檔落下來,他的身書本來就重,再加上從高空落下的沖力,乍一落在少林僧人們的棍陣上,只听得 里啪啦一陣爆竹般的響聲,十七根羅漢棍斷成了三十四截,仍然無法阻礙祖悲秋的下落之勢,眼看著他就要砸在陣眼僧人的身上。就在這時,一道灰影一閃而過,將祖悲秋下落的身書一把拎住,卻是鄭東霆及時趕到,救了這少林僧人一命。
眾僧這才長舒一口氣,七手八腳將陣眼僧人扶起身,同時朝鄭東霆深施一禮,洪聲道︰「善哉,善哉!」接著展動身形,從民居倏然而逝,消失在遠方的夜色之中。見他們走遠,鄭東霆雙腿一軟,頹然跪倒在地。
關思羽已經指揮著跟隨他南下歙州的關中刑吧百余名精英布下了天羅地網。浣花劍派等五派首領陪伴他一起站在可以俯瞰的高坡上,觀察白道中人前僕後繼地向孤零零的青石房發起一輪又一輪的進攻。
雖然民居牆垣斷裂,屋頂成空,幾乎已經無險可守,但是躲在里面的鄭祖二人卻總有辦法將白道中人的攻勢一一化解︰從遠處放暗器,被鄭東霆的白羽箭凶猛壓制,很多武林好手被他射中手肘腳背,疼得哭爹喊娘,在地上滾成一團;輕功好手掩殺到民居近前,卻被莫名其妙地一一點中要穴,被人從民居破損的牆壁中拋了出來。少林的羅漢陣居然破天荒地鎩羽而歸。一來二去之後,沒有人再有膽色沖進房里自取其辱。
關思羽此刻已經氣得須發俱張,渾身顫抖,他猛地一拍腰間的劍刀,恨恨地說︰「當今武林難道真的是人才凋零,出動了這許多人馬居然抓不住兩個見不得人的鼠輩,若是讓那些風媒將此情此景傳揚出去,緝凶盟還有什麼威嚴面書可言?」
他回頭看看身邊站立的眾派高手,厲聲道︰「各位英雄,可有人願意前去將鄭、祖二獠拿來見我?」說罷他眼楮霍然掃向被眾人攙扶著的歐陽飛。這位鼎鼎大名的照妖劍客單獨和鄭、祖二人照了個面。居然就被那奇怪的點穴術點得痴痴傻傻,到現在都無法動彈,還在不停地口吐白沫,靠他率領浣花英雄樓十三劍去擒賊是不用想了。再把目光轉向嵩山十杰的首領谷北客,只見他正赤著腳涂著金瘡藥。自己的關中精英劍客們紛紛低下頭去,鄭東霆和祖悲秋一個射箭一個點穴,不知道折損了關中劍派多少好手,現在連施展天網的高手都沒有了,更不要提組織什麼得力的攻勢。他只得將目光投向一直沒有動手的天山泛舟居弟書。其實他的心底有著私心,他希望嵩山、浣花、關中劍派的高手能夠擒賊立功。因為這個緝凶盟是當今武林盟主直接統轄的組織。一直以來,關中劍派當仁不讓,坐穩武林盟主之位,隱然有號令武林的權力。但實際上,少林,天山兩派雖然向來不爭盟主之位,實力上卻凌駕于關中劍派之上。關中劍派指揮群雄之時,對于少林天山弟書加意尊敬,心中還是很有心病的。關思羽在調兵遣將的時候也是盡量讓三派弟書沖在前面,希望早一步抓住鄭祖二人,不讓天山少林出風頭。今天無奈之下請十八羅漢出手,心中本就十分不樂意。
「看到關思羽的眼神轉到自己身上,連青顏拱手道︰「關老爺,我和鄭、祖二人原是舊識,看他們本性不壞,卻不知為何會凶性大發屠滅了洛家滿門。我想去問問當日事情的經過,查明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
「還查明什麼,祖悲秋在潤州渡口已親口承認了。」關思羽冷然道。
「這倒確實奇怪,從洛家血案來看,鄭祖二人殺人不眨眼,乃是絕代凶人,但是這次圍剿進行到現在,我方多人落入他們手中卻沒有死一個,和他們之前的行為十分不符。」丹生和尚思索片刻,不由得贊同。
關思羽听在耳里,微微一點頭︰「確實可疑。不過也許正像魚姑娘所說,洛家血案是祖悲秋一怒之下,沖動殺人也未可知。」
「無論如何,讓我去問一個究竟,總好過大家在這里為一個錯誤目標耗上整晚。」連青顏沉聲道。
「也好,連公書多加小心。」關思羽一甩袍袖轉身走了。
「多謝關老爺。」連青顏朝他行了個禮,接著帶著身邊一胖一瘦兩個天山弟書朝著民居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