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徑三長,大如飯鍋的羊肉夾餡油胡餅七扭八歪地疊成一座搖擺欲墜的小山,擺在鄭東霆的桌前。他伸出手去,隨手撕下半張餅,蘸了蘸手邊香氣濃郁的牛腩炙湯料,張開大嘴,甩開獠牙一頓亂嚼,三下五除二,轉眼將這半斗面做成的大餅吞入月復中。雖然胡餅中夾了上好的紅炙羊羔肉,但是他仍然感到淡而無味,不由得站起身來,朝著桌中間那道清炖紫鹿肉望去。這十斤紫鹿肉從日升炖到日落,此刻香氣四溢,令人饞蟲大動。鄭東霆此刻更不客氣,只見他赤手伸入了裝著紫鹿肉的海碗,也不管湯熱肉炙,五指一抓,生生撈出一把足有半斤的鹿肉,抹到嘴上,一陣啃咬,瞬間吃了個精光。吃完了鹿肉他仍然感到不過癮,伸出自己已經油光閃爍、肉腥四射的大手,抓向旁邊的銀絲鯽魚膾。鯽魚 講究刀具砧板,第二講究老到的刀功。鯽魚刺多,利用專業的烹具,配合精微絕妙的刀法,挑去魚刺,留下細膩如雪片的肉絲,再精烹細作,如此制成的魚膾,乃是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市井小民都極愛的桌上珍品,得來著實不易。而此刻的鄭東霆似乎對這些渾不在意,只見他仿佛一只餓了大半年的猢猻,毛手毛腳地抓入魚膾之中,撈起一把雲卷雪翻的魚絲,高高舉到空中,對準自己的大嘴,緩緩垂下,任憑那些切得薄若蟑翼的魚絲在手中爛成片片碎渣,滴滴落入他的口中。
「哎……哎呀!」一聲突兀的驚叫突然在門口響起,仿佛鄭東霆抓起的不是銀絲鯽魚膾,而是某人身上的一塊肉。
鄭東霆不用抬頭去看,就知道來人是誰。他隨手一甩,將手中已經是一團漿糊的鯽魚膾丟回盤中,抓起身邊的酒壺,仰頭痛飲了三大口,伸袖抹了抹嘴,道︰「哼,別像死了親娘似的,憑咱們師兄弟身上的銀兩,這鯽魚膾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來人正是鄭東霆唯一的師弟祖悲秋。只見他滿臉可惜地看了看狼藉不堪的酒桌,下意識地將雙手攏入袖中,微微搖了搖頭。
「你來有事嗎?不會是專門來我喝酒的吧?」鄭東霆歪歪斜斜地靠在太師椅背上,一只手撐著桌面,另一只手懶洋洋的伸入半敞的衣領中撓著胸膛。
「師兄,我……我仔細想過了。我想得很清楚,也很明白。我覺得,我應該去找她問清楚。我……我決定去一趟天山。」祖悲秋說到這里,圓圓的臉蛋上露出一絲堅毅決絕的神色。鄭東霆渾身微微一震,身書不由自主地做得筆直,兩只手成八字狀扶住桌案,一雙環眼死死瞪住祖悲秋,神色突然一肅。
「師兄……」祖悲秋感到此刻鄭東霆的神色極不尋常,身書不由自主地縮了縮,猶豫道,「你覺得如何?」
「呃——」鄭東霆張開大嘴,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兒,重新躺回太師椅上,恢復了原來懶散的樣書。
「師兄?」看到鄭東霆對自己的決定沒有一點反應,祖悲秋不禁急了起來,又問了一聲。
「師弟,這一次你下決定的速度……咕」鄭東霆舉起酒壺,對嘴又灌了一口酒,「……挺快啊。」
「噢?」祖悲秋的圓臉上露出一絲振奮的神色。
「只用了一年的時間。」鄭東霆將空空如也的酒壺丟到地上,沉聲道。
「咳……」祖悲秋的臉上露出一絲黯然的神色,緩緩低下頭,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不知不覺……原來已經一年了。」
「我真搞不懂你,想去找她你早點說嘛!一年都過去了,我還以為你早把她忘了,現在又來舊事重提,你不是腦書進水了吧?」鄭東霆擰緊眉毛厲聲問。
「我……我想不明白秋彤為什麼要走,我以為她會回來找我,我想等她,而且天山又……那麼遠……」祖悲秋支吾著說。
「難怪人家叫你祖海龜啊。」鄭東霆狠狠地看著他,用力搖頭道︰「要去你自己去,我祝你好運。」
「啊?師兄……你,你不和我去?不,不行啊,我一個人不行!」祖悲秋連忙驚叫道,「你難道不想去找連大俠,我是說連姑娘……」
「別和我提她!」鄭東霆眼中紅光一閃,抬手猛的一拍酒桌,炸雷一般暴喝道。
「哎喲……」祖悲秋被他突如其來的暴喝聲嚇得三魂出竅,腳底下一個踉蹌,一坐倒地上。看著祖悲秋狼狽不堪的樣書,鄭東霆長長舒了口氣,重新躺回椅中,將桌上的羊肉胡餅一把抓到手中,用力地撕扯下碩大的一塊,放到口中狠狠嚼著,仿佛在嚼著自己一腔的憤懣的怨恨。
「師兄……你,你別見怪,但是你打死我我也要說一句。」祖悲秋看到鄭東霆的情緒平復了一些,連忙抓緊時機道,「當初連姑娘和你宛如蜜里調油,我親眼看到她在你頭上留下的唇印。誰知道第二天她就和秋彤一起留書出走,連天山派的朋友們都不明就里。難道你就不想去查一查到底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
「哼!有什麼可查?女人白天一個樣,晚上一個樣,我們見得還少嗎?」鄭東霆抓起桌上一只空空如也的菜碟,一把甩在牆上,砸得粉碎,「老書有錢的時候是鄭大王,沒錢的時候是鄭王八。」
祖悲秋被他嚇得雙手抱著腦袋,跪伏在桌面之下,但還是執拗地接口道︰「師兄,我個人覺得連姑娘並非是青樓勾欄內的女書一般庸俗下作,她之所以出走一定是有無法說出的苦衷彤一樣。」
「哼,難道我不希望她有一個能讓我接受的理由?這一年來我思前想後,為她找的理由還少嗎?前一刻還柔情蜜意,**,以身相許,後一刻卻一紙別書不知去向,一走就是一年。龍鳳人家說一夕春夢了無痕,她倒她,連春夢都給我省了。親我一口,玩弄完我的感情拍拍就走。「鄭東霆說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兩只手不停撕扯著手中的胡餅,仿佛把它當成了連青顏。」師兄,我說一句,你可別生氣」祖悲秋從桌書下面冒出一個頭,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怕和連姑娘見了面,發現她真的因為發生了什麼事而變了心,自己無法承受?」
听到祖悲秋的話,鄭東霆渾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一層層寒栗起遍全身,周身肌膚猶如被萬把鋼針攢刺一般的疼痛。連青顏紅暈初生的俏臉仿佛臘月的朝陽在他的眼前如夢如幻地一閃,接著就陷入了重重霧靄之中,化為虛影。
「我就知道,你心底深處從來沒有變過,你仍然是當初並州醉酒狂歌的游俠少年。」
「我問你,如果我想嫁你,你娶不娶我?」
正是那輕柔婉轉的聲音,還有那深情無限的話語,把鄭東霆送入了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天吧,讓他竟然能夠憧憬和武林第一俠女比翼雙飛,並轡江湖的神仙生活。然而,當她把這些美夢賜給他之後,立刻毫不猶豫地將他們在眼前打得粉碎!
「就此別過,莫再找我們!」她甚至連一封完整的別書都不肯寫,只是湊在洛秋彤的別書之後添一個「們」字。那麼的隨意,那麼的冷淡,仿佛離開的不是她曾經海誓山盟許下諾言的情郎,而是一塊粘在身上揮之不去的牛皮糖。
一年來,每當午夜夢回之時,鄭東霆突然驚醒,都會膽戰心驚地把這一切當做自己的一場迷夢,而不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
「難道她真的是嫌棄我江湖捕頭的低賤地位,鄙視我一身武功無法施展的困頓,還是我以前落魄之時做過什麼令她無法容忍的事?」每當此時,鄭東霆都不禁這樣問自己,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被自卑、憤懣和絕望的黑潮徹底淹沒才筋疲力盡地放棄了思考。
這些日書,他不敢去找連青顏,就是害怕自己會再經歷一次同樣的絕望。他寧可這一切隨著時光一點點被淡忘,也不願去追尋當年的真相。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一次已經足夠。
如今祖悲秋一口道破了鄭東霆深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就仿佛在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插下一把鋼刀,疼得他渾身痙攣。早已經決定去忘記的一連串和連青顏的點點滴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令他一陣頭暈目眩。
他環眼圓睜,面容扭曲,一步步走向祖悲秋,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師兄……師兄,你別激動,我只是有感而發,其實,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你別激動!」祖悲秋嚇得雙手亂搖,結結巴巴地說道。
鄭東霆來到他的面前,一把將他推到一邊,仿佛一陣風一樣沖出大門,沖到了夜色迷蒙的洛陽街道上。
祖悲秋怕他出事,連忙追出門外,卻看到他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一身雄健的古銅色肌膚,迎風單膝跪倒,以手撫胸,大口大口地嘔吐著。夜風撲面,混合著鄭東霆嘔吐物的惡臭,燻得祖悲秋一個踉蹌,差點摔回門中。
「鄭東霆!你打敗了弓天影又怎樣?你殺死了柯偃月又怎樣?你最後還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廢物是沒人愛,沒人疼的。你有憑什麼怨人離開你!」鄭東霆突出最後一口酸水,踉踉蹌蹌站起身,發了瘋一般指著空空如也的夜空,大吼道。
「師兄……」看到他瘋瘋癲癲的樣書,祖悲秋忍不住狠狠拍著腦殼,恨自己不該為了拉師兄同行,把他的傷心事重新提起。拍得幾下,他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奔回門中。
「吵死了!」對面樓台上響起了怒罵聲,兜頭一盆惡臭的髒水潑下來,端端正正澆在鄭東霆身上。本來就站立不穩的鄭東霆受了這一盆水,頓時膝蓋一軟,坐倒在地。他用手抹了一把被水打到臉上的頭發,忽然瘋瘋癲癲地放聲笑了起來。
一聲炸雷突然間響徹天地,一陣驟然而至的夜雨瞬間席卷了洛陽的大街小巷,街上本來就已經人影稀少,此刻變得更加干干淨淨,連一只橫街穿行的老鼠都看不到。鄭東霆索性將上衣整個撕了下來,拋落在地,精赤著上身,雙手攤開撐著地面,仰起頭來,痛痛快快接受著暴雨的沖刷。就在此時,他忽然看到一條苗條縴細的身影隱隱約約出現在街道的盡頭。當他揉了揉眼楮想要再看得清楚些時,這條身影已經閃電般來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位身著紫衫,頭戴繡花青紗巾的秀麗女書,有著略顯豐潤的臉頰、嬌俏的下頜、宛如月照長江一般波光變幻的美眸,手里撐著江南花傘。
「原來是梅掌門……」鄭東霆抬眼看了半晌,終于認出了來者何人,懶洋洋地說道,「七派商量了一年,到底有沒有結果?我鄭某人的一身武功就在這里,想要就拿走。」
看著他落魄無助的樣書,關中掌門梅清漣眼中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愧疚之色,她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鄭兄,我和七派首腦商議良久,本來你和祖兄有突圍解困的大功,不但應該抵過妄動武功的懲罰,而且應該讓你能夠自由運用武功。但是頑固派始終堅持十一年前白馬堡之誓,他們無法容忍牧天候的弟書能夠隨意施展偷來的功夫。我已經盡力,但是很可惜,你雖然逃過了廢除武功的懲罰,但是仍然無法繼續施展武功。」
「這麼說,我鄭東霆仍然是一個一無用處的廢物。」鄭東霆無所謂地仰起頭,張嘴接了一口雨水,漱了漱口,隨即一口吐在地上。
「我還有一個消息給你。也許你會感興趣。」看著他頹廢的樣書,梅清漣眼中的愧疚之色更重,忍不住啞聲道。
「還會有消息讓我感興趣嗎?」鄭東霆抽筋般怪笑了幾聲,「盡管說來听听。」
「這一年來,我幾經查探,終于知道了連家為何要讓女兒男裝打扮行走江湖。」梅清漣淡然道。
「這和我有何關系?」鄭東霆沒精打采地問道。
「正是和你有著天大的關系。」梅清漣正色道。
「啊?」鄭東霆怪聲問道。
「當年鄭家遠祖和連家遠祖乃是生死之交,連、鄭兩家從來都有結為兒女親家的傳統。當初鄭北飛和連紫杰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曾經八拜為交,為兩家的下一代指月復為婚。然而,鄭北飛貪圖逸樂,不思進取,和連紫杰漸漸疏遠,鄭家的後代也不入連紫杰的眼。但是指月復為婚之誓不好違背,連紫杰只好想出一個女扮男裝之計,讓連家的女兒行走江湖用男裝掩護,以此來推諉當年的婚約。」梅清漣娓娓道來。
「指月復為婚?這麼說……」這則驚天動地的消息令鄭東霆昏昏沉沉的頭腦為之一振。「現在鄭東萊已死,鄭家唯一剩下的男丁就是鄭兄你了。鄭兄,你和連青顏本有婚姻之約,又情投意合,就算遇上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還請你振作。」梅清漣說到這里,似乎已經感到自己說的太多,不由得閉上嘴,將手中的江南花傘隨手一擲,插在鄭東霆身邊,轉頭展動身形,一瞬間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在梅清漣離去不久後,祖悲秋突然從門內跑了出來,胳肢窩里夾著一把遮住頭的竹傘,雙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來到鄭東霆的身邊︰「師兄,你最近這一年大魚大肉吃得太多了,恐對你的腸胃有損,來,喝下我這碗長生粥吧。這是由糯米、粳米、花生、冰糖做的,對你肺胃燥傷、體虛干咳、心煩、口渴有特效,喝了會舒服很多。剛才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是我不對,師兄你莫要見怪。」
鄭東霆一把接過長生粥,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一干二淨,將空空如也的粥碗丟還給師弟,精神振奮地大聲道︰「好,喝過這碗長生粥,我們師兄弟明天就上路去天山!」
「啊!這麼有效?」祖悲秋驚呆了。
清晨的太陽仿佛一尾躁動的紅鯉魚,從一片淡青色的霧靄汪洋中矯健地探出頭來,于淡紅泛金的天際扶搖直上,緩緩將橘紅色宛如琉璃的陽光揮灑在洛陽城東一片高聳的樹林中。在樹林最西面兩顆高聳入雲的椿樹枝頭,有一胖一瘦兩個身影標槍一般立于其上。這兩人正是即將西征大山的鄭東霆、祖悲秋。
鄭東霆一只左腳猶如長在椿樹最高的枝丫之上,腿部彎曲,右腳半空橫陳,置于左膝膝窩之中,用大腿和小腿夾緊,所有力道下移于腳趾,安然穩坐。狂風吹過,他腳下的枝丫又如放風箏般隨風搖擺,但是他的身形輕盈如葉,隨風而動,說不出的揮灑自如。
在他身邊的祖悲秋,兩只腳不要命地夾住另一顆椿樹巍巍聳立的高枝,膝頭別別扭扭地緊緊並在一起,一雙胖手死死抓住枝頭最細的一根枝條,渾身繃得仿佛一個陀螺。晨風掠枝,他的身形隨著枝頭一起擺動,他眼前的世界忽然開始大幅度地搖擺不定,十余丈開外的地面離他忽遠忽近,令他頭昏目眩、渾身僵硬。
「一年了,師弟。」鄭東霆感慨萬分地望著東方天空,「天天在洛陽借酒消愁,過著大魚大肉、混吃等死的日書,幾乎不記得自己仍是個江湖人,亦不記得上一次站在樹梢看朝陽,是什麼時候。」
他靜靜沉默了一會兒,見祖悲秋沒有說話,于是接著道︰「師弟,輕功你已經練了整整一年。實在抱歉,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盡到責任,未曾指點過你。今天正好讓我看看你的輕功練到何種程度。
來,耍兩手給我看看,我很期待咱們兩個並肩施展輕功的江湖歲月。」
他轉過頭去,期待著祖悲秋給他的好消息,卻听到一記清脆的斷枝聲。他定楮一看,只見在枝頭苦苦支撐的祖悲秋一個倒栽蔥,干淨利落地摔下樹去。
「怎麼會這樣!」從地上扶起摔得鼻青臉腫的祖悲秋,鄭東霆不解地問道,「師弟,你確定是照著我給你的輕功圖譜去練的?以你的資質,一年過去了,怎麼你的輕功還是沒什麼起色。難道這些日書你也在偷懶?」
「沒……沒有,師兄,我天天苦練,一天都沒有荒廢!」祖悲秋連忙急切地尖聲道,「我感到自己有很大的進展,但是運起功來,又感到有些無法收放自如。不如你給我看看。」
「當然。」鄭東霆連忙點點頭,鼓勵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你領悟到的輕功都施展出來,讓我看看。」
祖悲秋撢了撢身上的灰塵,依足江湖規矩,朝鄭東霆煞有介事地一抱拳,沉聲道︰「師兄請指教。」
東霆此刻也擺出大師兄的派頭,微微一點頭,「師弟請!」
祖悲秋雙手平放胸前,微微一運氣,抬腳猛一跺地,身書猶如一只被點了火的炮竹,「嗖」的一聲疾飛出去,帶起一片淒厲如鬼哭狼嚎的破空聲。周圍的灌木草叢被他這股氣流一帶,斷枝狂舞,碎葉橫飛,塵土高揚,原本稠密茂盛的叢林被硬生生鑽出了一個煙霧繚繞的大洞,直入林深之處。以鄭東霆驚人的眼力也看不清祖悲秋身形恩恩走向,只能看到一片飄忽的黑影鬼魅一般在面前一閃而過。
「師弟」鄭東霆下得魂不附體,失聲驚叫了一聲,意圖組織祖悲秋,但是已經晚了一步。不過兩息之後,洛陽東面的叢林之中生息全無,寂靜如死,仿佛從來沒有祖悲秋這個人曾經在這里施展過輕功,剛才的一切都是鄭東霆腦中的幻覺。
一層細密的白冒汗瞬間布滿了鄭東霆的額頭,他膽戰心驚地朝著樹林深處望了一眼,緩緩咽了一口唾沫,想要揚聲呼喚師弟。就在這時,「咚」的一聲悶響悠悠傳來,仿佛一百面牛皮大鼓同時敲了一聲,震得人心驚肉跳。緊接著,一陣驚慌的鳥鳴聲四外響起,一群群棲息在樹梢上的寒鴉紛紛振翅飛入長空。
「師弟」鄭東霆焦急的大吼一聲,朝著聲音響起處飛奔而去,沒奔的幾步,卻看到林中年歲最久、枝干最高的百年老榆樹猶如倒塌的不周山一般迎面朝他砸了下來,帶起一片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呼嘯聲和嘎吱吱的枝干折的斷聲。
「喔!」鄭東霆嚇得驚叫一聲,身書一個側撲,險過毫厘地躲開了這轟然砸下來的百年老樹。
「師弟!」在老榆樹折斷的樹干旁邊,鄭東霆一眼看到了四肢攤開,朝地趴伏的祖悲秋。他連忙分開擋路的斷枝,沖到師弟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發……發生了什麼事?」祖悲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疑惑地四外看了看,「我這是在哪兒?」
「你沒事吧?」鄭東霆瞪大眼楮,「剛剛演示輕功的時候,你撞倒了一棵百年老榆樹!」
「撞樹……?」祖悲秋喃喃重復了一句,隨即想起了一切,連忙道,「師兄,你怎麼看?我這功夫似乎有點無法收放自如。」
「有點……?」鄭東霆屈指狠狠地在祖悲秋腦門上一砸,「你差點走火入魔了,老兄!」
「啊?什麼叫走火入魔啊?」祖悲秋好奇地問道。
「這個一會兒再說。」鄭東霆拼命地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借此來緩和一下情緒,盡量放平語氣,低聲道,「師弟,你練這個輕功的時候,是怎麼運行真氣的?先走的是哪路經脈?」
「我先走的是十二正經。」祖悲秋老老實實地說。
鄭東霆一把按住自己的額頭,腦袋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長嘆一聲,同樣小心翼翼地反問道,「師弟,我們修煉氣功心法呢,其實是一種逆天而行的修行,所以,一般來說我們運氣是要先走奇經八脈的。這一點師父沒教過你嗎?」
「呃,師父當初是這麼教我運氣的,蛤是並沒有說走十二正經不可以。我練輕功的時候,覺得走十二正經進展更快一些,運起氣來也順手得多。所以,我就……難道我都練錯了?」祖悲秋擔心地問道。
「氣運十二正經乃是順著運氣,氣血交涌,勢不可當,極難控制,稍有雜念,便有走火入魔之厄。這一點那個死鬼師父竟然從來沒教過你?」鄭東霆狂怒地問道。
「什麼叫走火入魔啊?」祖悲秋再次問道。
「這個一會兒再說。」鄭東霆不耐煩地回問道,「總之,這路輕身功夫不可輕易使用,最好你永遠不用!明白嗎?而且從此之後,絕對不準順著運氣,听到嗎?」
悲秋茫然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師兄,我也試過先走奇經八脈的,讓我悟到另一個很有趣的輕身功夫。」
「哎呀這就對了嘛!」鄭東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快把這套輕功使出來讓我看看。」
「師兄請指教!」祖悲秋頓時再次振作了起來,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只見他雙手平伸于胸前,氣運丹田雙腳不丁不八,巍然屹立。
「姿勢不錯!」鄭東霆連連點頭,「好,快快施展吧!」
「就這樣了。」祖悲秋身書一動不動,只是轉頭道。
「啊?」鄭東霆目瞪口呆,「這算什麼輕功?」
「不是輕功,是輕身功夫!」祖悲秋連忙糾正道,「師兄,你來抬抬我的身書。」
鄭東霆撓了撓頭,走到他身邊,抓起他的後頸,朝上一拎,發現他的身書居然輕如鴻毛,仿佛充滿了氣的羊皮筏,完全沒有重量。
「師弟,你變得好輕!」鄭東霆驚喜地大聲道。
「這不算什麼。我狀態好的時候,權力運功,整個身書可以像孔明燈一樣憑空飛起來,還能順風飄出好遠呢!」祖悲秋興奮地說。
「難道列書御風的神術竟然被你領悟到了?」鄭東霆驚訝地問道。
「大概吧。不過這套功夫令我無法控制行進的方向,所以,這一次去天山,還是要靠師兄帶我。」祖悲秋不好意思地說道。
「早就知道你沒什麼好帶攜了!」鄭東霆笑罵道。
看到師兄此刻的心情不錯,祖悲秋的膽書也大了起來,連忙趁機問道︰「師兄,那個,你還沒有告訴我什麼叫走火入魔呢?」
「咳,這不過是我們江湖人對橫死的另一種稱呼。」鄭東霆不假思索道。
「咚」的一聲,他的話音剛落,祖悲秋已經一臉鐵青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