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漢子 第一卷 高高的摩天嶺 024 【投閑置散】

作者 ︰ 過河老卒

來到摩天嶺後的第四個深夜,躺在一件新建的松木屋里的松木床上,聞著宜人的松香,听到鄰床的馮國璋打著輕酣早已睡熟,楊格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巴哲爾等54名兄弟被宋佔標接管了,他們的吃喝拉撒睡跟楊格無關了,就算是楊格想去照顧弟兄們也得好生想一想,唯恐因此引起別人的猜疑和不滿。此時,弟兄們都睡著了吧?他們的營帳里冷不冷?他們這些八旗、綠營出身的練軍在功字軍里習慣否?自己這個幕僚何時才能得到聶鎮台的認可,跟這些兄弟們可以毫無避諱的混在一起?

「楊格,功字軍不比鎮邊軍,你要好自為之。「那日,宜麟走之前留下這麼一句話,這位旗人是筆帖式出身,滿月復的錦繡文章,是不太看得起窮當兵出身的楊某人的,說話總是有一種高高在上、俯視蒼生的意味。不過,他的提醒卻是對的。

四天了,功字軍營務處參贊軍務、營務的幕僚楊格從退出中軍營帳後,竟然無緣見得聶士成一面!

四天了,除了馮國璋對楊某人熱情有加之外,營務處的其他人都不咸不淡,有些視若無物之感。楊格很不爽,卻拿這些人沒辦法,人家有根底啊!就說這屋子里的六個人吧,馮國璋是武備學堂畢業後留堂任助理教習,每月薪俸三十兩銀子,還有可能轉為教習,拿每月六十兩的薪俸並成為大清朝的正式官員,可以有個候補州縣的從七品待遇。可人家馮國璋表面上看起來頗有文氣、為人隨和、熱情,內里子卻是野心勃勃,看不起那個教習職位,舍棄了三十兩的月俸轉投聶士成麾下當幕僚,拿聶鎮台下發的十兩津貼銀子。為何?只為從軍建功!

還有門口鋪上那位叫劉松節的,乃是安徽合肥人,李中堂、聶鎮台的同鄉,赫赫有名的劉銘傳的祖孫。前年投考的武備學堂,剛學了兩年就遇上戰爭爆發,投入功字軍當了幕僚,也是這一屋子中最能在聶鎮台面前說上話的。不為啥,只為聶士成曾在劉銘傳麾下效力,這功字軍還有一部分「銘軍」的血脈。這人看向楊格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和懷疑,還有一絲不屑。

劉松節跟鄰鋪的商德正最要好,這位曾經出現在延山嘴邊的商德全來頭也不小。他是直隸人,有個哥哥叫商德全,乃是武備學堂炮科畢業,與段祺瑞等五人被選送德國軍校深造,回國後擔任蘆榆防軍的炮隊統領,乃是當今大清國軍官中「科班出身」的代表人物之一。

還有戴超,原本是江蘇一秀才,中法戰爭時投筆從戎,為八百赴台作戰的壯士之一。憑著秀才的出身和作戰勇敢,一步步地從小兵爬到幕僚的位置上,據馮國璋說很有可能外放一個營官。

最後一位,也就是睡在楊格另一方向的鄰床上的,名叫胡殿甲,河南人。這位老哥給楊格的印象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來,回來就蒙頭大睡,根本不與同屋的人說話,似乎連背景深厚的劉松節都不放在他眼里一般,更何況剛來的楊某人了。

幸好,還有一個同鄉加同僚的馮國璋。四天里,在馮國璋的幫助下,楊格基本掌握了摩天嶺的戰況和功字軍的情況,還在他指點下開始認字,為嘛?楊某人是行伍出身,目不識丁嘛!

功字軍本是蘆榆防軍的一支,現在卻因聶士成受命兼統盛軍、銘軍、仁字軍而幾乎成了整個蘆榆防軍的代名詞,當然,在淮軍內部,人們都稱之為武毅軍。如今,軍中除了太原鎮總兵聶士成之外,還有幾位統領也是總兵的頭餃,有呂本元、孫顯寅、江自康、夏長青等。身為營務處幕僚,在這大營之中行走辦差,時不時地都要給這些鎮台大人們行禮問安,哪有不搞個清楚的?其實,這麼多個軍的番號,看起來嚇人,其實各軍基本都是從朝鮮退回來的,乃是真正的殘兵敗將,缺額甚多,亟待整補。

就在這個可謂青黃不接關節上,聶士成居然還提出要與鎮邊軍攜手反攻草河堡!?提出來就提出來吧,你得召集幕僚們研究研究吧?幾天來卻沒有任何動靜!身為幕僚的楊格看不到敵情偵察,看不到軍隊整編,看不到臨戰訓練,看不到軍械糧草的調度和儲備總之一句話,沒動靜!

這是打仗,是一門科學,一門必須認真對待的科學,是要付出人命乃至國家興亡代價的科學!不能這樣啊聶鎮台!

說實話,此時的楊格確實有些後悔了。

後悔不等于消極,不等于打退堂鼓,灰溜溜地從功字軍出走,去賽馬集堡當那個說話能頂個事兒的千總。樹的影兒,人的名兒,不留下點東西讓摩天嶺的人們咀嚼咀嚼就走,那不是楊格的性格。

老子豁出去了,明日瞅個空子闖中軍營帳,求見聶鎮台!這個念頭一確定,楊格反而平靜下來,不知不覺間睡著過去。

11月20日,距離反攻草河堡的約期還有4天。

中國不知從哪個朝代開始,在軍中就推行一個奇怪的制度——平時兩餐,戰時三餐,功字軍也是如此。平時吃不飽,訓練沒勁頭,身體素質差,戰時吃得再多頂個屁用?!拿楊格這個身體來說,那日爬399高地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真要打那種持續的、高強度的戰斗,恐怕就是斗志未垮身體先垮的結果了。

早飯時,馮國璋等人有些瞠目結舌,又開始習以為常地看到,楊格風卷殘雲一般消滅了三盆稀飯,一個煎餅卷咸菜和四個饅頭,吃完後嘴一抹就不見人影。

中軍營帳外,楊格與一名在風中抖索著身體,雙手交叉籠在袖中,懷里抱著一桿快意槍的衛兵搭上了話。

「兄弟,問你個事兒,鎮台大人可在營內?」

衛兵抬眼看了看楊格,從一身嶄新的五雲褂和暖帽上無品玻璃珠上,看不出這位是官爺,若非他腰間有一支轉輪手槍,衛兵才不願意搭理呢!

「這麼冷的天,誰願意在這營中久待?鎮台大人平素都在後面的木屋里辦事。」

楊格無視了衛兵愛理不理的態度,笑嘻嘻地從掏出幾個大銅板來,瞅瞅周圍沒人注意,快速地塞在衛兵的懷里,大大方方地退後一步打個拱手︰「謝謝兄弟。」

「大人,鎮台大人晌午之前處理公文,不會客,您走好。」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乃是放諸四海皆準的至理。當然,在那衛兵眼里,楊格不過是又一個想找機會巴結鎮台的家伙而已,這種人,老子見得多了!不拿點態度出來怎麼能得好處?

充作辦事房的木屋外,兩名挎著轉輪手槍的戈什哈攔住楊格。

「楊大人,鎮台大人在處理公務,暫不會客,請回吧。」

「二位兄弟。」楊格又要使鬼推磨,手指剛踫觸到褡褳里的碎銀子,就見房門開了,里面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定楮一看,不是那個宋佔標是誰?

「喲,楊千總。」

「宋哨官。」

宋佔標有些矜持地俯視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卻深得巴哲爾那群兄弟之心的楊千總,偏生那家伙也來了個仰頭對視。

眼對眼了一會兒,宋佔標「哈哈」干笑一聲,使勁地眨巴了幾下眼楮,以免干澀的眼球流出淚水來。見鬼了,那家伙都不眨巴眼楮的?「楊千總莫非是來找宋某討回你那54號弟兄?」

「楊格想求見鎮台大人。」

「何事?」

「有反攻草河堡作戰想定面稟鎮台。」

「鎮台大人沒空,楊千總請回吧!」

冷冷地說完,宋佔標故意挪了半步,將房門堵了個結實。

「宋大人!」楊格有些火了,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事兒啊?!老子是參贊軍務,鎮台幕僚,求見鎮台還需你這個親兵哨官批準?!沒這規矩!老子在以前,要見少將集團軍軍長都只需敲門打個立正報告便可!媽拉個巴子,你是那顆蔥啊?「軍情緊急,我必須馬上見到鎮台大人!」

「軍情緊急?」宋佔標皮笑肉不笑,一臉揶揄之色反問一句。

「確實!」

「得了吧,楊大人還是請回吧,本人還有要務,告辭。噢鎮台大人最煩別人嘈吵,楊大人切莫大聲喧嘩啊!」說完,宋佔標向左右的戈什哈打個眼色,大步走遠。

楊格只覺一股熱氣猛然涌上心頭堵住心眼子,憋悶非常。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自己是被人家投閑置散,高高掛起了!就這待遇,還是給依克唐阿的面子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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