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大小伙子,圍著兩輛馬車。
馬也是一般的駑馬,拉車,馱貨還行,要是行軍打仗卻少不得在戰場出亂子。城門口守衛的日軍倒是看了一眼,也沒覺得礙眼,反而很快就將視線集中到幾個小伙子身。
在額穆,這是非常常見的行人。周圍都是大山,日本人曾經也想過,將山里的所有人都集中起來,好方便管理。但這種願望實現起來並不容易,山里的人彪悍,大都是靠打獵為生的。
不少還是當時的綹子,東北軍當政的時候,也沒有剿滅過他們。
關東軍人生地不熟,主要還是靠著偽軍頭子去抓人。不過,偽軍雖然人給鬼子賣命,但他們也都是有家有小的,惹惱了老百姓,他們不怕。但被綹子記恨,他們真要吃不香,睡不著了。
所以,在山區,中心鎮的策略在關東軍中也實行了三四年了。
可結果還是有老百姓遺落在山林間的村子,沒有被關東軍找出來,遷移到大村字里去。
六七個小伙子,從大道走來的時候,並不像是老百姓那樣,舉止中帶著一些木訥,反而透著一絲干練。這就讓城門口的偽軍頭子注意了起來,他第一反應是土匪,七道梁子的人馬。
別以為,土匪就不下山。他們也需要生活必需品,油鹽醬醋這些,是靠劫道根本就弄不來的。
要說,偽軍和土匪,一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有時候,還會找門去,商量著一起對付抗聯。不過,近兩個月來,土匪的日子也不好過。山里來了游擊隊和正規軍,時常被圍剿,人少了根本就不敢下山。
偽軍的一個排長,狐疑的想著,不過他也沒有前去盤問,畢竟城門口圍著一群人,有出去的,也有進來的,正忙著。
不過幾個偽警察,配合日軍在城門口盤問,自然是要表現一番。
但沒等幾個人走前,幾個小伙子,就從背筐里,褡褳里,拿出了駁殼槍,對著城門口的日偽軍就是一通連發。
一時間,四五個日偽軍就倒在地。
還沒等城頭的日軍反應過來,六七顆冒著煙的手榴彈,走著弧線,就落在了城樓的火力點。兩挺重機槍邊的十來個日軍,一次就給報銷了。
「馬控制城樓,向主力發信號彈!」
槍聲讓堵在城門口的老百姓頓時亂起來,有些膽小的直接趴在了地,往路邊的壕溝里一滾動。經歷過戰火的老百姓都知道,在戰場亂跑,子彈可是不長眼楮的,挨著就死,踫著就亡。
即便不死,普通人家的老百姓,那里有那個閑錢去看醫生。
躺在地,是最好的選擇。
一發信號彈,在城門口發出。正是白天,打信號彈的效果已經不那麼明顯了。城門口槍聲一響,埋伏在遠處林子埋伏的戰士就已經知道,城門口的戰斗打響了。
額穆城外林子邊的一顆大樹,一個人正拿著望眼鏡,臉帶著自信的笑容。
僅僅一袋煙都不到的功夫,六個突擊隊員,就控制了城門。
連城頭兩挺日軍的重機槍也被搶過來,調轉槍頭,封鎖了整個城門附近的大路。
簡直就是奇襲綏化的翻版。由不得張吉海不得已,要說他的軍事生涯中,唯一能夠拿出來顯擺的勝仗,也不過兩件,一件是在魯西戰役,他將鄭興國的主力團忽悠了戰場,堵住了日軍16師團想要突圍的部隊。另外一件,就是奇襲綏化城。
前一場戰斗,是在野戰中,部隊防線拉的很長。是以巨大的傷亡,打退了日軍16師團的進攻。不過當時,整個戰場已經亂成了一鍋粥,40軍,41軍,45軍,47軍,四個軍的兵力圍殲日軍的16師團,戰場一度被分割。對于當時的張吉海和章武強來說,他們帶領的一個獨立營,六七百人,不過是戰場的一支小部隊。
在戰場起決定作用的,還5旅主力突擊部隊,和45軍的南線堵截部隊。
倒霉的張吉海,最後,還落下一個處分的結果。
日本人,也根本就不會想起,在魯西戰役,按個讓16師團最後的反撲無果的小營長,而且還是一個副的,實際就管著一個連。
但綏化戰役,卻讓張吉海一下子凸顯了出來。
這是他肚里領兵作戰的第二戰,不過偷襲龍江,畢竟守軍少,算不得什麼。加當時1縱的主力也在周圍,日軍那一個中隊的守軍,根本就翻不起浪花來。
但綏化不同,三千皇協軍,一個旅團的編制。
就讓他的兩個團,給一口吃掉了。張吉海也就憑借著這一場戰斗,名聲遠播。甚至在游擊縱隊中,他的地位也一度超過楊靖宇,成為縱隊的一面旗幟。不過他也知道,改編後的游擊縱隊,成為野司中的主力師。他也水漲船高,成為副師長。
但一直讓他擔任楊靖宇的助手,不免在心里有些不服。
好在,曾一陽終于下決心,讓他帶部隊下南滿。能帶的部隊不多,但張吉海已經非常滿意了。就這一千多人的補給,尤其是彈藥,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如果帶一個旅,四五千人,那麼消耗的彈藥更多了。
山間的密林小道能否承擔這麼大的運輸量,還是一個未知數。
畢竟要跨過日軍控制的鐵道線,不能給後勤帶來重大的負擔。進入長白山後,今後的作戰方式,還主要是游擊戰。建立根據地的條件不成熟。曾一陽雖說過,南滿的部隊,彈藥自籌的話。
但熟悉曾一陽脾氣的張吉海清楚,這不過是曾一陽給他的一個提醒。
樺甸、金川、通化、濛江地區,山高林密。補給不能及時送達,這就需要張吉海自己想辦法。總不能日軍圍剿了,他這里因為沒有彈藥,而節節敗退!
左腳踩著樹枝,右腳卻懸空在半空中。雖然不算太高,但也有五六米的高度,張吉海為了能夠看到戰場的情況,連從小爬樹的本事都搬出來了。急的他的警衛員,在樹下,團團轉。
張吉海從望眼鏡里看到,城門口的戰斗已經進入了白熱化,跟進的部隊也已經打到了城門口︰「命令,賀老六,馬沿著城中主干道,打通兩個城門之間的聯系。就兩百鬼子,一定要包圓了。要是逃走一個,我那他試問。」
「司令員,您先下來!」
警衛員,仰著腦袋,擔心的對著張吉海哀求。卻把張吉海的命令給忘了個干淨。
「還不快去!」
張吉海往樹下一瞪眼,不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警衛員。自己能爬樹,就能完好無損的爬下來,怎麼那麼沒有眼力界?警衛員喊過一個戰士,讓他代替去傳遞命令,鐵了心不走。不過,張吉海收好望眼鏡,準備下樹的時候,還是滑動了一下。
差點從掉下來。
嚇的警衛員立刻高呼起來。
好在張吉海眼急手快,雙手抓住樹杈,雙腿晃在空中。只有四五米的高度,下面還是草地,即便掉下去,也不見得會受傷。張吉海瞅準了距離,往雙手順著,樹杈往外移動了一陣。
估模著,也有兩米左右的距離,才漸漸的放心。
張吉海倒是清醒的很,這點高度,腳下還是草地,他根本就不但心,跳下去會受傷。但慣性,會讓他的身體在承受重力之後,失去平衡,雖然腿部盡量的彎曲,承受一部分重力。但身體還是會失去平衡,最好的辦法就是後仰,卸掉大部分的力,但要是向前滾呢?
別腳沒崴,倒是一頭撞在樹干,弄暈過去。
到時候,自己這個大司令的面子里子,可都要沒有了。
「司令員,您放心,我接著您。」
「滾,躲遠點,別礙事。」
張吉海喝退了警衛員,猛吸了一口氣,低頭瞅準地方,便跳了下去。姿勢不雅,但好在身沒有痛楚,站起來,跺跺腳,感覺不錯。張吉海滿意的笑了笑,這種少年時候的游戲,又勾起了他對家鄉的回憶。
他在曾一陽面前,口口聲聲的說,自己家里面沒人了。但並不是說他不想家,離家十多年,家鄉的一山一水,時常會走入他的夢中。
「司令員,曾總急電!」
張吉海拿過電文,他也感覺奇怪。不過是偷襲一個小小的縣城,雖說他已經報給曾一陽。不過,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畢竟他帶著的是機動部隊,作戰自主。
主要還是,他心里琢磨,要是能夠在進入安東地區之前,能夠獲得2旅的作戰協助,那麼他就能搞起更大的聲勢。對于建立根據地百利無一害,存著這個心思,這才用電台報給了曾一陽。
話不多,就一句,要他將額穆拿下來,越快越好。
張吉海也納悶了起來,額穆即便拿下來,他也守不住。日軍守備部隊雖然被騙出去了,但增援很快就會抵達。即便周圍設立阻擊陣地,也擋不住。
來自間島的日軍邊境守備部隊,抵達這里只要一天時間,朝鮮的日軍主力也可能越過鴨綠江,在他背後插一刀。
魏拯民接到消息,也匆匆的趕來︰「老張,有野司的急電?」
「你!」張吉海將電文遞過去,自己卻有些納悶。模出香煙,點了一根,思索了起來。
「魏秀才,你看曾總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張吉海突出一口濃煙,轉頭望向魏拯民,心里盤算了一陣。就手中這點兵力,他想大干一場,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來。
而曾一陽的用意卻是,讓張吉海在南滿動作越大越好。
明擺著,是吸引關東軍的注意力。但也有兩手準備,做好了,那麼張吉海將作為關東軍的眼中釘,肉中刺。提前準備好殘酷的斗爭,但要是部隊損失太大,開闢根據地的力量就會不足。
平日里,給魏拯民起了一個外號。不過,魏拯民涵養超然,不在意的笑道︰「沒有你這麼埋汰人,我不過是一個近視眼,你可是張著一張雷公嘴。」話語中,掩飾著,張吉海長得像猴子。
「得了,我就張的精干一些嘛?爹媽養的,也沒辦法。」張吉海嬉笑道,臉皮比城牆的拐角都厚實,魏拯民無奈的笑笑。
和楊靖宇搭檔四五年,魏拯民對楊靖宇的了解,知根知底。楊靖宇是那種外冷內柔的人,相處極為容易。而張吉海,只能讓他搖頭之余感慨,這完全是一個滾刀肉嘛!
張吉海的心情一直是寫在臉的,跟誰都是樂呵呵的,不過燦爛的笑容往往會被他的長相給掩蓋,讓人不由的想捂住腰間的錢袋。人不可貌相,張吉海當初在龍江,就一個獨立營的兵力,耍的周圍的千日軍團團轉,還一口吃掉了一個中隊的日軍。
張吉海詢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想要通過電報的信息,找到前線的動態。困難可想而知,往往窮盡腦力,最後也是徒勞無功。
突然,張吉海一拍腦門,大笑起來。
「老張,你知道原因了?」魏拯民驚訝的問道。
能夠從一份小小的命令中,就能獲得一些重要的信息。就像是曾一陽已經掛在口中的那句口頭禪一樣,‘戰爭嗅覺’,是一種非常感性的認識,但不得不說,這無疑是一個統軍大將最需要的一項技能。
比任何的軍事素養都可能重要。
畢竟,能夠從小事中,發現整個戰場的大格局,這已經夠恐怖了。
戰場,敵人的防御薄弱點被發現,洞悉這些,就已經是一流的戰將了。一個成功的將軍,或許不是一個軍事家,卻絕對是一個心理學家。張吉海還沒有意識到,正是他敏銳的戰爭嗅覺,才讓曾一陽破格用他。
在安東地區,不僅僅要能打仗才能讓部隊站住腳跟,更重要的是,安東是朝鮮和中國接壤的區域,也是溝通朝鮮和中國東北的交通要道。是出于戰略的考慮,而不僅僅是軍事的用途。
「老張!」
「嗯……」低頭想事的張吉海茫然抬頭,看到魏拯民期待的眼神,對周圍的警衛說道︰「布置警戒。」
等到周圍十幾米內,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張吉海才緩緩說道︰「政委,看來我們將來所擔負的重任,要比我們預想的要重要的多。」
張吉海心里突然想起來,曾一陽在囑咐他的時候,決口不提戰略的事,反而說了很多戰術的問題,讓他不由心中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