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的標準不是每戰必勝,而是戰士的韌性,戰斗未結束前,戰至最後一人,而不言生的視死如歸。
湘軍顯然沒有達到這樣的標準,而且擔任攻擊北門任務的湘軍48旅二團團長周廣泰,顯然無法預料,他的佯攻變成了消耗戰,而且是他單方面的消耗。
投入一個營的兵力,逃回來才一個連,這仗已經沒法打了。
「團長,你得給兄弟們報仇啊!」渾身是血的帶隊營長,渾然不知身上正在緩緩流出的鮮血,跪倒在周廣泰跟前,抱著他的雙腿,嚎啕大哭。
周廣泰殺氣騰騰的咬著牙,氣的渾身發抖,卻是一聲不吭的注視著遠處的新化縣城。
良久之後,從衛士手中奪走一把大刀,嚎叫道︰「老子跟你拼了。」
戰斗才剛開始,一方指揮員就要拼命,要是換個戰場,或許是振奮軍心的好辦法,扭轉乾坤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他們面對的是紅四十軍,而且是曾一陽苦心訓練的教導團的戰士,他們都是曾一陽手中的寶貝,放下去,都是要擔任連排長的人選。是曾一陽為了將來部隊擴大,而籌備的人才補充。
即便是最凶惡的狼,這會在老虎面前,顯得溫順,不是狼不再暴虐,而是在絕對實力面前選擇了箴默。
知道團長在氣頭上,要不是幾個湘軍團部的軍官抱住了幾乎要發狂的周廣泰,甚至毫不考慮的將他按到在地,把他手中的刀也奪了下來。
「你們要造反嗎?放開老子……」面對發狂的團長,幾個屬下也是硬著頭皮,只好硬撐著。不然周廣泰戰死,他們也只能選擇和他一起死了。
「混帳,你還沒有鬧夠?」湘軍旅長剛接到消息,攻擊北門的失利,就心急火燎的趕到二團臨時指揮部,就看到這麼一出,不由得大發雷霆。
照著周廣泰的後背,就是踹了一腳,早在看見旅長來了,也都漸漸的放開了周廣泰,感覺背後壓力一下,正要爬起來的他很不走運的挨上了劉濟仁的皮靴。一個嘴啃泥,又一次摔趴在了地上。不由得大怒,伸手從腰帶上摘下手槍,等到冰冷的槍口對著劉濟仁的腦門,所有人才緊張了起來。
「你敢?」劉濟仁氣的連胡子都翹了起來,咬牙切齒的從口中擠出這麼倆個字。
劉濟仁的威信在湘軍48旅中,也絕對是土皇帝級別的。等周廣泰看清楚,手中的槍正指著旅長的腦門,嚇的冷汗都從額頭上滲出來了,密密麻麻的掛在額頭上。很快又由小變大,從臉頰上流淌下來。
周廣泰哆嗦著嘴唇,口齒不清的詫異道︰「旅長——」
連忙將手槍扔掉,啪的一聲,跪倒了劉濟仁的身前,懊悔的說︰「旅長,我真不知道是你,要是知道,打死我都不敢用槍指著你啊!旅長我錯了,都是他媽的的赤匪給害的,也不知道這些窮鬼怎麼練的,都成精了,槍打的奇準,我們團一個營上去,才幾分鐘,就有二百多弟兄死在了沖鋒的路上,連城牆都沒模到。我,我……我心里難受啊!——」
看著周廣泰嚎叫著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咚咚咚的響聲,在沉悶的指揮所里回響著。
劉濟仁的心口也不好受,雖然說他是形勢所逼,不得不冒險,但此時的傷亡已經不在他的預想之內了。
劉濟仁雙眼失神的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周廣泰,愣了愣,才拉著對方的胳膊,將周廣泰從地上拉了起來,語重心長的說︰「不怨你,怨我,是我太固執了,讓將士們受苦,我這個旅長當的無能啊!你說說,你佯攻部隊都是在什麼位置傷亡最多。」
「旅長,怎麼能怪你呢?都怨我,我團擔任佯攻,但是傷亡比主攻的都要大,都是我帶兵沒有帶好。」周廣泰唏噓著說著,他想了想,從他觀察戰場的情況,和擔任攻擊的營長的回報,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回答道︰「據我的觀察,和前線回來的一營長報告。我們團先是用輕重機槍壓制敵人城樓附近可能布置的火力,然後一個營的兄弟,以散兵分布,向城牆方向靠近。在二百米外,赤匪一槍未打,但是一旦進入二百米的位置,他們就從城牆上不斷的打冷槍,而且他們的機槍也不是放在防守最重要的城門附近,反而是專門為了壓制我們的兩翼和機槍似的,也放在了兩翼。而且數量上也很多,我數了一下,光重機槍就有6挺……」
周廣泰擔心的看了看旅長劉濟仁,發現劉濟仁陰著臉,一言不發,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僅僅是一百米的距離,我團就損失倆個連,撤退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我發現,只要靠近一百米的距離,赤匪的槍法準到,幾乎槍槍都能掛上肉。我才……」
相對于劉濟仁的愁眉莫展,躲在城門附近,正在觀察戰場的曾一陽卻是一副淡定自如,他知道,湘軍48旅,完了。
旁邊的劉先河大為興奮,胸口貼著城牆根,情緒高漲。「一陽,光憑教導團的戰斗力,就完全有把握消滅這股湘軍頑敵。我都奇怪這些兵你都是怎麼練出來的。」
在紅軍大學,學習了二個多月的劉先河,是在紅四十軍離開中央蘇區前才匆匆趕來,所以對軍隊的情況並不是太了解。
「每天兩個小時的瞄準訓練,他們自己還不停的加練。平均三天十發子彈的實彈射擊,死靶,活動靶,要是再在百米內打不中一個大活人,我也只好讓他們養馬去了。」曾一陽隨口說道,說著無意,听著有意。劉先河倒吸了一口冷氣,在寧都訓練了兩個月,一個戰士就消耗了200發子彈,教導團雖然連1000人都不到,但在短短兩個月里,就消耗掉二十萬發子彈。
這也就是曾一陽,從敵人那里繳獲了幾百萬發子彈,沒處花。要知道,紅一軍團,攻擊撫州,全軍團三萬人,才發下去十五萬發子彈,每個戰士手里才五發子彈。
曾一陽回頭看到,劉先河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好笑道︰「在瑞金,看慣了老紅軍的艱苦,才發現我這里有多敗家了吧!但我覺得還是挺值得的,同志們打的不錯。」說完,自嘲的笑起來。
「我是在想,讓其他軍團首長看到你這麼毫不顧忌的消耗戰斗物資,說不定就要上紅軍總指揮部,開會批評你,鋪張浪費的錯誤思想了。」劉先河才想明白,也只有曾一陽的部隊,在反攻江西的戰斗中,繳獲最多,為什麼還像個土財主似的,將物資看的這麼重。
曾一陽微笑著湊到劉先河的耳邊,低聲說︰「所以我才在寧都訓練部隊,而且還是封閉式的訓練,打靶訓練,我都沒讓首長們參觀過……」
兩人相視良久,撫掌大笑。
「說起來,老紅軍的兵員素質真的沒得說,槍也打的準。不然根本達不到這樣的成就,現在教導團里,一半多都是陳光帶來的紅軍。有時候,我真想去一軍團挑兵。」曾一陽感慨著說道,他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想到林總那張不拘言笑的長臉,他就知道沒戲。
劉先河笑呵呵的指著曾一陽說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說你這樣的。軍委讓陳光帶著紅十二師歸組紅四十軍,林總都鬧到軍委去了,要不是主席、總司令壓著,你都沒地哭去。」
曾一陽突然裝作神秘的低聲問︰「是不是,他以為,我這紅四十軍有一半的兵力是他一軍團的,紅四十軍也歸他指揮了吧!」
「哎——」劉先河先是一愣,好奇的看著曾一陽,心說,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這個連二十都不到紅軍軍長,輕輕的點頭道︰「他倒是想的好,不過你也不是省油的燈。不過彭老總听說你要帶兵北進,真的想送你一個團的老紅軍,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沒有送過來。」
曾一陽不置可否的莞爾一笑,心里明白,都是軍團長,叫老總的就是不一樣。大概是趴著時間長了,劉先河支撐的兩個手臂有些發麻,翻身靠在城牆根,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突然他感覺敵人好像有點不對勁,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組織攻擊部隊,胳膊輕輕的踫了踫曾一陽問︰「一陽,敵人是不是要逃?」
被劉先河這麼一問,曾一陽不由的對劉先河有些另類相看,忍不住仔細打量起對方。
或許,曾一陽的眼楮太毒了,還是劉先河的臉皮太薄,總之被看得很不好意思的劉先河,臉上紅心跳的還以為自己又說錯了,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學好軍事。
「你就欺負老實人吧!」
「老哥哥,我的劉大哥,你可不是老實人。知識分子連腸子都是帶鉤的,能算老實人嗎?而且這話還不是我說的。」曾一陽一臉壞笑著,就像看透了劉先河似的。
劉先河裝作生氣,拉下臉說道︰「別忘了,你也是知識分子,而且還是留過洋的,我就不信,有人這麼說你,你會不在意。」
曾一陽無奈的笑著說︰「雖然听著不舒服,但我還真生氣不起來。當初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你不也在嗎?」
劉先河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當初和紅十二師會師的時候,陳光就怎麼說過,而且像是口頭禪,常掛在嘴邊。他才明白,為什麼曾一陽說生氣不起來了,但想想,這段時間陳光一有時間,就玩命的學習,連兜里都裝著兵法,心說,照這個樣子,陳光也離腸子帶鉤不遠了。想到這里,他會心一笑。
倆人在笑談中,下了城牆,向原新化縣國民政府的兩層小樓走去,由于時間倉促,縣城里的敵人探子都沒有仔細的肅清過,只好全城戒嚴,所有居民都被告知不許出門。
但警衛營的戰士,還是將兩個人圍的嚴嚴實實,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路上,曾一陽讓劉先河到重兵把持的西城門,並讓他在打退敵人進攻後,調動到北城,除重機槍外,輕機槍也調集到北城。
他斷定,敵人肯定會選擇撤退,但現在還是白天,離天黑至少有三個多小時,為了不讓紅軍懷疑,湘軍一定會在天黑前發動一次進攻,而且規模還不會小。
「老劉,等在西城打退敵人後,你讓二營長羅戰,帶兩個連的部隊,向敵人縱深突擊。告訴羅戰,一定要打亂敵人的撤退部署。為主力全殲湘軍48旅爭取時間,切記,要動腦筋打仗,不要蠻干。」
劉先河自信滿滿的說,放心,到時候,我親自帶隊。
看著漸漸遠去的劉先河,挺直的後背,邁著堅定的步伐,他才發現,劉先河已經不是他剛在上海時遇到的那個銀行職員。瘦弱的身體,變得有力,矯健。短短數月間,劉先河從一個書生到一名軍人,背後付出的努力卻鮮為人知。正因為,在紅四十軍優秀的軍事指揮員實在太多了,他的進步被他人的光芒給完全掩蓋了。但如果說進步最快的,一定是他,不僅僅是他有文化,更是讀書人的一種執著的報國心,支撐著他默默無聞的走到了今天。
曾一陽喃喃自語道︰「紅四十軍,將來必然多一位儒將。」口角流露出的笑意,是一種發現朋友進步的幸喜;是一種默默的祝賀;更是對戰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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