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一月底開始,三品以上的外放大員就陸續回京述職,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京城最熱鬧最擁擠的時候,要是得工夫站在城門樓子上,一天怎麼說也能看十幾撥外放大員領著隨從浩浩蕩蕩回京。當然,也有那輕車簡行的,張馳夫婦就是在正午過後不驚不擾進的城門,甚至連守門兒的城門官都沒多問一句多看一眼,京中來來往往,除非是戒嚴期間,否則一般不查哨。
「躍山,咱們還是先著人去宮里請御醫來看看,天寒地凍,你身上這老毛病又犯了。」這幾年姚君眉的身子倒是養得好些了,反倒是張馳連年帶兵打仗,身上落下許些傷,隨著年紀增長,年輕時候不顯的癥狀如今全顯出來。
看著妻子額面上依舊容顏含光的模樣,張馳不由得感慨,時光似乎偏愛著眼前的人一般,積年病弱卻是容光如初。中午如雪的白日頭之下,面目燦然如雪片塵不染,這如珠如雪般的容光卻讓張馳想起自己的長女來。甫一出生就是個雪般的小女圭女圭,讓人愛不釋手。
張馳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像張雪沉出生那天一樣,從胸臆間滿溢出幸福感來。那雙如星子一樣的眼楮一看著他,他就知道這輩子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沒有一個會像這個女兒一樣讓他震驚與滿足,這是一種如春風灌頂一般的感覺,幸福得無以言表。
第一回當爹的人總會有些比較奇特的想法兒,更因著是個女兒想法就更會多一些,男人可能會覺得應該有很多兒子,但若真個是心愛的女人生下的女兒,卻遠比兒子更珍視愛護。
「阿眉,我們那丫頭到底上哪兒去了,找了這麼多年怎麼連點兒消息都沒有。」
如果是兩年前說起,只怕姚君眉都還會哭出聲來,也就這兩年才好一些,到底是時日久了,再大的悲慟也會在時光里一點點兒消磨。但是想念並不會消失,每每說起時姚君眉還會想起女兒的眉眼和笑臉,她的這個女兒才是她最最得意、最最喜歡的。
聰明、漂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向學,完全不像是將門里出來的姑娘,透著那麼的細膩那麼的嫻雅溫淨。
「沉沉那麼聰明,一定過得很好,躍山,說不定有天她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呢,她這麼聰明,一定能找回來的。」
此時的馬車外不遠處,賀滄海正領著賀千里和賀秋水在那兒投棧,賀千里覺得要去小吃街附近住,但是賀秋水不干,那邊太嘈雜,而且治安遠不及正街。正街上貴是貴,但都是有年頭有名號的老字號。
「姐,你得听我的,那邊太吵鬧了……我怎麼又管你叫姐了賀千里,你得听我的,現在我比你大,這邊更安生一點,初到京城住老號才不會吃虧。再說了老字號一般既干淨又寬敞,也別盡想著老號兒貴,老號也有便宜的」賀秋水可不能由著賀千里,賀千里剛才是一看見小吃街就立馬決定住這,她的理由是既住得便宜又吃得便宜還花樣兒多。
「好吧好吧,听你的,就你脾氣多,你還不就是嫌那邊兒髒亂差麼,從小你就這脾氣」說好听點兒叫有品位,說難听點兒叫挑東挑西,賀千里心里月復誹著,卻也知道自己其實也差不離,某些方面她比賀秋水還要挑剔。
往前走一段兒後,賀秋水把大家伙兒領到一條正街的側巷里,巷子往里走十來步就看到一塊兒有年頭的老招牌,上面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兒——聆風棧。大字兒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干淨便宜、童叟無欺。
甫一進店里,便有小二熱情地上前來招呼︰「喲,幾位客倌是打尖兒還是住店,要是打尖兒正好這會兒廚房里閑著,想吃什麼您請盡意,要是住店樓上還有兩間朝陽不向街的房,既安靜又暖和。」
「住店,把那兩間房號下,估模著得住十天上下,房錢可得優待著點兒,茶點挑可口新鮮的上。我記得你們這兒的杏仁糕不錯,還有白糖拔絲兒卷,不要做得太甜芯兒。」賀秋水熟門熟路地說道。
小二一听連忙道︰「看來姑娘是常客,那成,小的記下了。」
號房會帳,拿好鑰匙後兄妹仨人才坐下來,這時三人要商量的就是怎麼去看張馳夫婦了。賀滄海雖然在晏東樓身邊當親兵,但是和三大元帥之一的張馳可沒什麼交情,自然也攀不上門去,既要看又不能驚動了張馳夫婦,這倒是個難題。
「我好像記得王爺說過會宴請另兩位元帥,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賀滄海到底沒白跟在晏東樓身邊,很多事兒都知道得很清楚,加上賀滄海自己上心,事事都經心去听去想。
「我倒可能知道在哪兒,現在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話卻不是賀秋水說的,是賀千里,這是晏東樓說的,那是跟她不期然地談起京中,然後晏東樓就提過。當時因為已經知道賀秋水的身世,所以這事兒她記得挺明白。
末了,賀秋水忽然支著下巴喃喃道︰「我可能知道是什麼時候」
「咦,難道這都是那位豫親王安排好了的?把一件事分成三份讓我們知道,有這必要嗎,不是說當兵的都直來直去嗎,這位怎麼這麼繞。」賀千里有些不明白,這晏東樓看著也不像是彎彎繞繞的人,怎麼辦事兒忒繞。
這話惹得賀秋水一陣笑︰「當兵的要直來直去只怕早死在戰場上了,像哥這樣的那得全賴他功夫好,要不然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沒理會賀秋水的笑聲,賀千里這時在想,既然晏東樓都安排好了,那他們只需要等著見面就行。那還操心個什麼勁兒,果然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行,那到時候我們到地方等著就成,現在吃點兒點心喝點茶,開始我們的京城鬼混之旅」
「要鬼混你去,我叫游覽。」
「做為一個可能生長在京城的人,你瀏覽京城京色不覺得寒磣自己麼」
見這倆妹子又把話題岔開了,賀滄海趕緊揮手打斷了她們,又問道︰「秋水,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你們倆怎麼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對于她們倆這笨哥哥,做妹子的賀千里和賀秋水都已經習慣了︰「哥,這就和生日許願一樣,說了就不靈驗了,等到時間了我們直接去看,到時候就什麼都明白了。」
「小二,小二……」
店堂里這時忽然多了個人,進門就高聲喊,小二大概是進去忙什麼,這時堂里只有掌櫃在櫃上埋頭打著算盤珠子算賬。喊了幾聲沒見小二,那人又連連高聲喊,掌櫃的一看趕緊出來︰「客倌……喲,您是張元帥府上吧,張元帥回京了嗎?」。
「回了,剛回府,這不一回來我就趕緊來買茶餅,元帥和夫人都愛吃你家的茶餅,趕緊去準備,要現做的,不要太甜。」
竟然是張馳府上的下人,賀千里和賀滄海、賀秋水相視一眼,然後又看著那元帥府上的來人不由得都有點兒傻眼。剛才還想著怎麼接近張馳呢,這一會兒就踫見張府的人了,還是來給張馳夫婦買點心來的。
「對了,還得準備大小姐愛吃的杏仁糕和白糖拔絲卷兒,雖然大小姐不在,但這倆樣兒每年也少不得。誒,多討人喜歡的小姐,怎麼就不見了呢。」
聞言,賀秋水一口水「噗」地噴出來,賀千里和賀滄海反應夠快,一低頭就躲了過去,倒是正把那張府的下人噴個正著。
「呃,不好意思……」賀秋水心說︰「備不住我就是你剛才說的那討人喜歡的小姐,只怕打今兒起我這名頭就得改改了」
這一口水噴出來,賀千里和賀滄海先是一愣,然後齊齊竊笑,這就是「討人喜歡的小姐」呀
那張府的下人也是一愣,然後便是滿臉的忿憤︰「你這人怎麼喝水的,小姑娘家家怎麼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喝水就好好喝,怎麼能往人身上噴水,這大冷天兒的噴人一身濕,要是回頭染上風寒可怎麼好。」
「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抱歉抱歉。」賀秋水這會兒可沒脾氣,要是平時就這人叉著腰滿臉忿憤指著她鼻子怒視的樣兒就夠讓她惱的。
「哼,不跟你一般計較,不過這衣裳你得賠,發下來準備過冬的衣裳,還沒穿暖各就被你一口水噴濕了。上面全是你的口水髒得很,這衣裳我可不敢再穿了……」那人扒拉完一大堆話兒後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裳,這就要解下來,看來真是個愛干淨的。這樣兒的天多冷,居然站在窗口就想解開外邊兒的棉袍,可能是覺得在大堂解衣裳不好,那人手一踫衣帶就停下了。
這時那掌櫃的上來打圓場,那人也是沒辦法就退開了,只是眼神倍憤憤然地看著賀秋水,要不是賀千里按著,只怕賀秋水早一個拳頭過去了。
她這脾氣可不管對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