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這世間的事有很多種選擇,比如晏東樓在這一刻明心思而後表達出來是一種選擇,如安豫塵雖明白心思卻不說也是一種選擇,既然他們做出選擇,那賀千里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對安豫塵的沉默,她用自己的態度以及話里話外的意思表明自己的拒絕,至于晏東樓麼,那也不意味著她要接受。這兩個人一個是十足的高門貴子風範,另一個卻用孤獨的內心擔負起天下蒼生,前者她自問匹配不上,後者她自問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
就像晏東樓堅定地認定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一樣,她也不覺得那是個好人,京城是個名利場,出身宮廷的晏東樓身處在名利場中心,如果他真如他所表現的那樣好,那麼就不應當感到孤獨。一個人若內心充滿善意,充滿各種助人為樂的念頭,那他當永遠不會感覺到孤獨。
幫助人的人永遠比得到幫助的人更快樂充實,這是真理
當此良霄花燭共照,她卻只能郁悶地朝老天豎起中指罵上幾句結結實實的髒話兒,心里頭沒有半點兒美妙之感。按說被表白被喜歡著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應當感覺到滿足,但她沒有感覺到,反而覺得心里愈發難受起來。
「說要做知己的人,說願意雪中送炭的人最終想要心;說風月說武功說江湖志異的人也越走越遠……難道這就是我穿越後所僅能擁有的。對,這一切始終要怪我自己太散漫,漫無目的生活著怎麼會擁有精彩的人生。」長嘆一聲,她決定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會是個燦爛晴天。
但是,她失眠了……
輾轉反側地在被窩里滾來滾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步,人生似乎過得那樣失敗,不精彩、沒趣味
「里里,你眼楮怎麼了?」
得,失眠的最終結果就是頂著一雙微腫的眼楮不能見人,悲傷的人生果然不需要太多條件。
「沒什麼。」她現在應該想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眼前的事應該怎麼辦好,這關乎更多人的生死存亡。瞧瞧,她昨天還覺得自己不夠高尚,現在又覺得自己具有不錯的道德觀。
「這還叫沒什麼,該不會是太過激動睡不著覺吧。像咱東樓叔叔……啊呸,我怎麼越叫越順口了呢,不成不成」捏著臉好一會兒,賀秋水確定自己不會再叫「叔叔」之後才繼續開口說道︰「里里,其實王爺真是個不錯的人,如果不是經受過太多,他也不至現在還是獨自一人。想當初王爺可是京中閨秀們做夢都想與之親近的人,年少風流雖不若京中另幾位王孫公子生得俊,但京中王孫公子無人能出其右,若不是……」
停到這兒賀秋水就不說了,賀千里遂看她一眼,說道︰「這個若不是後邊的話兒才重要吧,說下去唄,怎麼不說了?」
她這問題讓賀秋水直拿白眼朝她招呼︰「要是隨便好說就不會到如今這地步,別看他平時沒事兒人一樣,對人是要多親切有多親切,要怎麼隨和就怎麼隨和,那笑臉兒跟不要錢一樣四出亂放。可我記得,小時候東樓叔叔不愛笑,但是很溫暖,他看著你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很重要,他夸你的時候你就能感覺到自己是上天獨一無二的杰作。他如今要敞開心扉已是不易,如果可以,里里先不要拒絕,試著處處唄……」
可能對于自己做紅娘牽紅線的事實比較不能接受,也有可能對于自己改不了叫「東樓叔叔」的習慣不能接受,反正賀秋水說完這番話渾身一抖,爾後便揉著自己胳膊看著她。
她一攤手說道︰「那我們就好好說說,你說他敞開心扉已是不易,可是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心。秋水,這偌大的世間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你不能哥也不能,晏東樓同樣不能。不是他不夠好,只是他不能觸動我的心,他太孤獨,這樣的孤獨只會讓我覺得悲涼,如何能覺幸福溫暖。」
當賀千里的話說完賀秋水便凝視著她久久沉默,似乎在重新認識她一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著,爾後有些疑惑地問道︰「里里,你經歷過什麼,難道你不覺得我和哥經歷的波折都比你多一些嗎?」。
「知道我小時候是個傻丫頭既不會說話也不明白事吧,我不能說不明白事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你覺得一個傻子不經歷一些事會變成正常人嗎?」。賀千里反問道。
一時無語,姐妹倆久久對望,然後兩人同時嘆口氣,賀秋水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吧好吧,我們什麼也不說,管他是誰只要里里心里舒坦。里里,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我和哥,就算你有什麼跟全天下的人都不能說,你也可以跟我和哥說,我們是一家人。從你和哥在東海邊上把我撿回去的時候起,我們彼此就再也不可割舍。」
點點頭,她也知道自己或許反應過于激動,笑了笑說︰「我沒事,秋水,我們都還小,十五六的年紀正是該什麼都不憂心的時候,為什麼要這麼早定下終身的去處。該當放歌宜放歌,等到歌罷舞歇再談人生也不遲。」
此時門外,晏東樓站在風口上靜靜一笑並不再往里走,他其實也思索了很久,為什麼自己會心儀這樣一個小丫頭,小得幾乎和叫自己「叔叔」的沉雪還要小一些。此時他忽然有了答案,當賀千里始終覺得兩個孤獨的人不應當在一起時,他所震驚的是賀千里始終了解他,這世間有幾人能從他溫和親切的笑容里看到孤獨與悲涼
正因為這一刻的心意相通,他便倍加珍惜,這世間有多少人可以揭開他的微笑窺探內心卻不被微笑迷惑呢?至少到目前他只看到這一個
就像賀千里在剛才的談話時沒有問他為什麼會至如今這般境地的原因一樣,他也不曾想過要問這麼一個小丫頭究竟心里有些什麼過往,其實他遠比賀千里想象的要灑月兌。
如果過去那般沉重,為何要始終放在心頭不拋開,雪沉那丫頭說錯了。他成為現在這樣的人或和當年的事有關,但他現在早已不再背負著當年的事,之所以不敞開心扉——原因和賀千里一樣,沒有人觸動過他的心。
「走吧,去看看豫塵那頭事辦得怎麼樣了。」
「爺,不進去?」跟隨來的隨從站在台階下,並沒有听到談話,于是這般問道。
「早辦妥事早安心,省得兩頭掛記。」這邊麼……還欠些火候,不宜在這時候多行多動。晏東樓說罷轉身又看了一眼賀千里和賀秋水坐的方向臉上滿是笑意,心里大抵在想︰「千軍萬馬且拿下,千里,放馬過來。」
玉潭的事確實比較好辦,安家在當地說話還算有用,再加上晏東樓在這兒事情就更簡單些。安家也並非是說就這樣和南方的商人背道而馳,而是只有在南方幾大世代經商的大商家點頭松口後,安家所備下的一應物資才會同時生效。畢竟安家在南方時長日久,又不如那幾大商家那般根基龐大,這時這樣的選擇才是最合適的。
從玉潭過後再往里行兩日,便到了南方六郡的中樞——祁洲,祁洲素來有富庶天下之說,祁洲會聚著南方四大行商,就算安家出了位皇後那也依舊在聲勢上遠遠不如這四大行商世家。
一進祁洲,整個隊伍就肅然起來,比起平時更加紀律嚴明,關鍵是平時就夠紀律嚴明了……
到祁洲之後賀秋水的話明顯多起來,因為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賀千里給出了個什麼主意。
「其實就是個小花招兒,三天內就見分曉,到時候我不說你都會知道怎麼回事,其實這就像是個賭大小的賭局,莊家是皇上,至于四大行商肯不肯吃皇上這個莊家的牌面就得看晏東樓怎麼辦。我相信一個千軍萬馬于談笑間見分曉的人,肯定能掌控好眼下的局面,而且他一來本身的贏面就大一些,他應該知道怎麼把握優勢給自己添些籌碼。」賀千里依舊沒有明說,只是覺得賀秋水這樣不知道撓心撓肺的樣子特有趣。
「行行行,不說就算了,你就樂意看我這樣唄。哼,過兩天就知道了。」
車馬進入祁洲安頓好之後,晏東樓就忙碌起來,忙碌到一天到晚不見他的蹤影,連問及行蹤時隨行的人都大多諱莫如深。雖然充分相信晏東樓對大局的掌控,但是這主意是賀千里給出的,一旦她無法知道進度就會有些莫明地憂心。
「千里,怎麼了?」
呃,忘了安豫塵也一道跟來,看來她得先想想怎麼把這位的念頭給徹底打消了。
「沒什麼,聞說安小哥去年年末已訂親,恭喜。」
安豫塵臉色一僵,勉強笑道︰「多謝。」
「安小哥可要好好對人姑娘喲,要知道每個姑娘家心里都盼著嫁個好夫君,一生一代一雙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
「是呀,誰不喜歡矢志不渝相對白頭。」
其實她還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但從安豫塵的臉色上她明白,已經夠直白了
她傷了一個漂亮少年的心啊,她也好傷心,多可愛的美少年,只是終歸不是她的菜也不是她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