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正房不遠,門外的長廊上站在一排穿著各色比甲的丫鬟,粉紅,黛綠,緗黃,櫻草,秋香,水紅,藕荷,松花,奼紫嫣紅的,把一院繁花都壓下去了。眉嫵到了老太太房門口,正好遇上了二太太帶著大小姐刑凌和四小姐刑準過來,眉嫵給嬸娘和堂姐行了個問候禮。而四小姐刑淮裝沒自己的事,眉嫵也不計較。
眉嫵記得芷蘭的話,就觀察了一下,二房的母女三人,果然都打扮的珠光寶氣的。大小姐看到眉嫵的裝扮楞了一下,有些吃驚,在二太太身後給眉嫵使眼色。而二太太和她親女刑準則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問題是你們掩飾的水平也太低了,眉嫵想要不是我自己要穿素衣,看了你們的表情,都知道有不妥,要回去換衣服了。
眉嫵趁二太太母女不注意,對堂姐笑笑,表示我知道了,不過沒事。
這大小姐刑凌是個典型的大家小姐,容貌五官沒有多美麗,只是秀麗而已,頗有些像她父親的地方,但是勝在行動舉止優雅大方。而二太太母女簡直就是年齡的區別,四小姐就是二十年前的二太太,二太太身上能看到二十年後四小姐。要說她們母女長的也不能說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相當艷麗的,氣質也不低俗,就是和她們的艷麗打扮一樣,不耐看。
等到了老太太正房里。繼母穆清江已經帶著大嫂和弟弟來了。
眉嫵之前沒注意觀察,今天有空暗自打量,這繼母穆氏年紀不大,頂多三十來歲,長的也白淨端莊,一點看不出那日的張揚狠辣。這穆清江比二太太其實年輕,卻穿的有些顯老,頂好的料子女紅,卻選的老氣的豆綠色褙子,鴉青裙子,和老太太一個年紀級的色彩。頭上帶著金瓖白色南珠的碧玉魚籃觀音挑心,只有斜插的那支金累絲瓖寶石青玉鏤空雙鸞鳥曲長簪有這個家里女眷普遍的鮮亮。外人看了一定都以為是個嫻靜婦人。眉嫵要不是之前和她沖突過,又听溫老夫人分析過,還真的看不出她是個狠茬子。
而大嫂水紅瑞錦褙子,上有小簇折枝海棠花紋,邊綴泥金銀繪,玫紅紅撒花摺裙;頭上蘸著桂花油梳成一個雙魚髻,嵌紅寶石帶碎玉流蘇的赤金鳳釵;腰上紅玉的比翼鴛鴦佩;一身深深淺淺的紅如春日桃花般明艷。妝容畫得潤淺得當,面上的笑意透著和氣,但是眉嫵從她漠然的目光里看的出,她把自己游離在刑府之外,對刑府發生的事,當作一出和自己無關的戲目。
見過了老太太,老太太拉著眉嫵在自己身邊坐定,說︰「凝兒,你怎麼還穿的這麼素淨?姑娘家,就要穿的鮮亮了才喜慶。讓大太太趕緊給你準備上顏色衣服才是。」
眉嫵站起來說︰「祖母說的是。不過顏色衣服就不用了,孫女已經立志給師父師母守三年孝,家師的白事還沒出周年呢。」
老太太臉拉下來︰「你已經給他們守過百日了,又做過道場,也算盡了心了。這孝還是必守了,你這年紀也耽誤不起三年了。」
眉嫵听了這話,頓時火往上涌,心里委屈的酸疼,淚水都涌上眼圈,不過理智提醒她壓了壓情緒,把眼淚逼回去,盡量用平靜客氣的聲音說︰「祖母,師父師母對我恩重如山,我為他們守孝三年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說我已經發下誓言了,還請祖母成全。」同時矮身一拜。
「可是你今年都十六了,三年啊,如何等得?過幾日晏家夫人要過來的,你也要見見的,你這樣如何使得。」刑老太太卻搖頭。
眉嫵真的從來沒感覺這麼委屈失望過,她直視祖母︰「祖母!我不認識晏家夫人,但是我師父師母撫養我十五年,恩情不是三年孝期就能償還的,但是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了。祖母也不希望孫女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吧。」
刑老太太長嘆一聲︰「可是三年也實在長了,祖母也為你好。要不你守過周年去……」
眉嫵感覺心酸的很,眼淚涌上了眼楮,但是她咬牙逼回去,然後看著祖母,寸步不讓︰「祖母不用再說,我心意已決。」
「住口!怎麼能這麼和老太太說話。」二太太跳出來火上澆油。
繼母穆清江也開口了︰「二姑娘,老太太也是為了你著想的,畢竟三年孝期——就是二十七個月也太長,怕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家里人總不會害你,都是為了你好啊。」
眉嫵不理其他人,只是看著老太太,對她來說只有這個老人是她的親人,其他的人的態度、說法,她完全不必考慮,她只在乎親人的看法,可是老太太避開了眉嫵的目光,說︰「就這麼辦吧,你守過周年吧。我和晏家說明了就是。」
眉嫵頓時感覺心底酸疼酸疼的,委屈、失望、憤怒一起交雜在里面。為什麼祖母能這麼無視她師父師母的恩情!?無視她對師父師母的感情啊?!她憤怒的說︰「不管您怎麼說,我都不會改主意的,我一定會做到的!」
「胡鬧!」老太太沒被孫子孫女頂撞過,也強硬起來。
「既然這樣,我還是回四川去守孝好了。」眉嫵感覺自己是忍無可忍了,眉嫵本質上其實是個被嬌寵慣了的小姑娘,在她之前的生活和記憶里最重要的、最親近的人就是師父和師母,現在眉嫵感覺是這個所謂的親人要剝離她和師父師母的聯系一樣,所以眉嫵感覺是委屈,憤怒,失望,她的脾氣就上來了︰「春塵,你回去找紅螺,收拾我帶過來的東西,我去牽我的馬,咱們門口見。」
春塵一時愣住,眉嫵已經轉身出去了,春塵在後頭叫︰「姑娘,姑娘!」回頭見刑老太太氣的直拿拐杖頓地,而二太太趁機煽風點火,就說︰「小婢去勸勸我們姑娘了。」見大太太點頭,就趕緊跟著追眉嫵去了。芷蘭卻留在原地沒動。
春塵哪里追的上眉嫵的腳力,打听說是去馬棚了,就回到凝香院,和紅螺商議。紅螺听了,說︰「這咱們可攔不住,那得趕緊想法回去告訴少爺去才行。」
春塵發愁說︰「是的趕緊告訴少爺去。不過姑娘不一定還去溫府了,畢竟她從刑家出來,再去溫府對兩家關系不好,姑娘是個體諒人,會考慮這個的。」
「那更得趕緊告訴少爺啊,要不到哪里找姑娘去啊!」紅螺著急說。
春塵對紅螺說︰「你趕緊去通知少爺吧。我收拾些東西看看能不能追上姑娘,要是姑娘一時不肯回來,總得有銀子在身上啊。」
「那咱倆都趕緊了。我這就走了。你也快點!」紅螺急急的出去,要回溫府找溫螭。
春塵不敢耽誤時間,只是把眉嫵的舊行李並手邊的衣物包了一包就出去了,出門遇上了趕過來的張媽和辛媽等人,見春塵抱著一個大包袱,問︰「你這是做什麼?」
春塵只好停下來說︰「姑娘的脾氣倔,怎麼也得轉天才回轉啊,這在外頭一天,也得有盤纏衣服啊。」
「放下!不說去勸勸小姐回來,倒縱著她出走了。」辛媽生氣的訓斥春塵。
「能勸的話,當然會勸了。再說拿上東西,姑娘見了也信任,好勸說不是,再說勸不回來,姑娘也不吃苦不是?」春塵分辨。
這里爭執著,眉嫵路上問過下人,已經順利找到了馬棚了,一進去就看見自己的愛馬踏雪了。踏雪也看見了主人,高興的長嘶,吸引主人的注意。
馬棚的下人們突然看見進來一個白衣勝雪的美麗姑娘,都楞住了。
眉嫵不理他們,徑直走到踏雪身邊,撫模了下踏雪,轉身問︰「我的馬具呢?就是這馬身上帶過來的馬具呢?」
一個小廝就指指隔壁房間,眉嫵拉了踏雪出來,去隔壁果然找個一個箱子里有自己的馬具,拿出來給踏雪上鞍。這個時候馬夫們才反應上來,說︰「姑娘是誰啊?這馬是我們侯府的……」
「什麼你們侯府的?這是昨天才牽過來的吧?這是我的馬,昨天我過來,就把它帶過來了,還是我的馬,我師父專門送給我的。」眉嫵生氣的說。
「這……,姑娘是,是二小姐?昨天回來的二小姐?」馬夫們明白了。
眉嫵冷冷說︰「你們的二小姐我不做了!閃開!」
看春塵還沒過來,眉嫵就估計應該是刑家不讓她出來吧,這樣的話,那就是算了。反正自己走了,刑府怎麼也得把她和紅螺還給溫家,那麼就不等她了,要不,沒準還得連累她被訓呢,不讓她出來也好。眉嫵這麼想,就自己裝好了馬具,翻身上馬。
馬夫們也不知道該不該攔,能不能攔,這一猶豫,眉嫵就出去了。門上見一個白衣小姐居然騎馬出去,也沒敢攔著,畢竟是出不是進啊。
眉嫵走了,這才有人來喊︰「攔住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