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交冬數九」，已經是頭九第三天了，上午太陽依然暖暖地照著大地。秋雨把田里的玉米秸用平板車拖了回來，拿些稻草用手戳成長繩，把在玉米秸捆成一捆捆的，然後在門前空地上圍成一叢。就這樣，一個上午，門口就站起了幾個玉米秸叢，遠遠望去，像似昂首挺立的站崗的哨兵。「秋雨，趕緊把衣服穿上，這大冷天的又出身汗，不要著涼羅。」「嗯，」秋雨接過婆婆遞過來的棉襖穿起來。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下，「冬天要像今兒一樣暖和就好了，可是這天說變就變」，她用兩手捶著兩條腿朝著坐在她對面的婆婆大聲喊，「媽，看來又要起風了，我這風環腿又疼又癢。」「唉！早就說過，叫你去醫院看看，你就是不去。」「沒事的，媽，我去接歐陽了。」「去吧！我把飯菜收拾好，等你們娘兩吃飯」老人顫巍巍的扶著拐杖站了起來，到屋子里去了。
鄉間路邊那高大的關楊樹上的葉子早沒了蹤影，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瑟的顫栗著。地理的麥苗也趴在地上凍得不肯把頭抬起來。秋雨轉頭看看身體越發佝僂的婆婆，心里一酸，眼里一種咸咸的液體順著臉頰流進嘴里，她咽下了這東西。自從茜那次住院以後，她就再沒去城里。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掏空了，每天不知怎麼總覺得時間難熬。她知道他只能在她們兩人中選擇一個女人在一起生活，當她看到茜那絕望的眼神，她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再屬于她了，因為那也是另一個女人的全部。她決定退出。在婆婆的要求下，她明天要去怎麼呢——叫相親吧！這是她婆婆托村里二娃的媽跟提的一門親事，男的是二娃媽的一個堂弟，因為老婆在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丟下一個女娃。男的因為怕再找人對孩子不好，對不住死去的孩她娘，就一直沒有說人。現在女兒明年就要考大學了，生怕考上大學後遠離父親，其父無人陪伴。于是就把這事和她的姑姑說了，正和秋雨婆婆的心思，今兒一大早，二娃娘就喜滋滋的跑了來，告訴秋雨婆婆明天中午兩人到二娃家先見個面認識一下。「嬸，我堂弟長得高高大大，五大三粗的，人相貌也端正，包您滿意。」二娃的媽笑眯眯的走了。
秋雨的心里沉甸甸的像堵了滿胸腔的棉花，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看到鄉間的那個孤零零的小站牌下站著很多人，大多是來接孩子的家長，她離站牌大約有50米的地方，把虛弱無力的身子倚靠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她總想好好的哭一場。太陽終于耐不住寒冷，搖搖晃晃的想回家了。這時，一輛中巴迎面駛來，秋雨知道應該是兒子回來了。她趕緊撐起身子向中巴小跑過去，「歐陽——歐陽——」她大聲的向車子上喊。「媽，我在這呢？」歐陽隔著車窗向秋雨揮著手。秋雨擠上車子，拿起歐陽的書包︰「來，媽媽背你下去。」「不用啦，媽媽，你看我不是有這個嗎？」歐陽舉起手中的拐，向胳肢窩里一夾，自己站起就要下車。「來，同學，我扶你。」車上站起來好幾位男同志，簇擁著歐陽下來。秋雨在眾人的幫助下，把輪椅從車上搬下。她把帶來的棉大衣鋪在輪椅上，又用一個小棉被蓋住了歐陽的腿。「媽媽不是叫你呆在城里的嘛，鄉下條件不好，也沒暖氣和空調，凍壞了咋辦？」秋雨嗔兒子道。「我知道您心里和嘴里說的不一樣，其實您很想你這兒子，是不是？你放心，現在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娘兒倆到家時，已是掌燈時候了。吃過晚飯後，收拾好碗筷，秋雨把歐陽安排好睡下剛要走，歐陽一把拉住秋雨︰「媽媽，你今天怎麼啦！」秋雨心里一慌，故作鎮靜，「沒有什麼，只是每次看見你回家，娘就高興。」「不對，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兒子，你累了，快睡吧，娘真的沒事。」「可是您的臉色告訴我您一定有事。您不說也罷，我喊女乃女乃問問就知道了。」說著，歐陽就向外屋喊︰「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孩子，別叫，讓女乃女乃休息吧！」「您不告訴我我就喊女乃女乃。」「唉！你二娃嬸今天來給媽媽提媒，明天讓我去相親，不過這不是媽媽的想法，是你女乃女乃請人家的。媽媽怕你……，」秋雨不知該如何向兒子說。她伸手掠去面前垂下的一束頭發，像一個犯罪待審的犯人。
歐陽一下子愣住，他不知該說啥。「兒子，如果你不同意，媽媽就不去。」
「媽媽，這麼多年，讓您一個人受苦了。現在您的兒子已經長大，您去吧，只要能讓您過得幸福，我同意。您放心，您永遠是我的好媽媽，我永遠都會孝敬您的。」歐陽望著母親那滿是皺紋的臉，「我和爸爸對不起您，沒有讓您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您把一生當中最珍貴最美麗的時光都給了我們，可是我們……」沒等歐陽說完，秋雨把兒子攬進懷里，母子倆痛哭起來。良久，歐陽拿出面巾擦去了秋雨臉上的淚水，「媽，爸爸說，要給我這條腿裝上最好的假肢，讓我重新站起來。」秋雨揉著兒子的那半條殘腿「都是媽媽不好，沒有照顧好你。」「媽，別說了，等我明年畢業了，我要去掙大錢，一定讓您和女乃女乃過上好日子。」
歐陽拉著秋雨的手睡著了，秋雨呆呆的望著兒子，那菱角分明的臉型顯得剛毅俊朗，嘴上那一層密密的絨毛，還稱不上胡須，但是那喉結告訴她兒子真的長大了，雄鷹的羽翼豐滿後，就會展翅飛翔藍天，飛向屬于他自己的領域。她覺得她可能在沒有多大作用了，除非婆婆暫時離她不行，不然她真的不知為啥苟活？
她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小心的把歐陽露出被子外面的手放到里面去，有掖了掖被子，準備起身離開。「媽，媽，別走，別走……」听著睡夢中兒子的呼喊，秋雨又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