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梅生在醫院住了二十天之後,終于要出院回家了。跳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昨天把脖子上的定形器拆掉之後,梅生就像拿蓮藕拼一塊復活了的哪吒,伸胳膊抖腿動腦袋,有點小心翼翼的,周圍的人看著她都跟著笑。醫生說她恢復得不錯,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讓梅生回家後多注意休息,尤其脖子受的傷更不能忽視。
結賬時,大家才發現一個問題,漆莫默說他在梅生住院的第四天就被醫院告知,家屬自付費用,想著梅生要強,他就沒再插手。而梅生一直以為是漆莫默花的錢。蘇家二老更不用說,根本沒想過住醫院誰出錢的問題。那麼錢到底是誰出的呢?曲萌說,也許是法院給出的呢?惹來大家一陣白眼,上哪找那好事兒去?而且醫院說,除了前四天的費用,後面的費用是一次性預付的,法院又不是慈善機構,還給你預付8、9萬的醫療費?
楊菲看著梅生,遲疑著,「會不會是?」楊菲沒有說出口那個名字,梅生也于心中了然,曲萌又白痴地接口說,「不會是喬遠吧?」全部人又用「你這是在送死」的表情看著她,天知道,梅生現在最不願听到的人就是他。
蘇老太太拍板似的說了一句,「要真是他的話,還算他有良心。」說實在的,梅生住院這二十多天,一天的醫療費用少說三千開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花七八萬是絕對有的。梅生看著窗外苦笑著想,喬遠啊喬遠,讓你和我結婚三萬塊錢你都不肯出,現在卻有錢拿出8、9萬來給我付醫藥費?你這是什麼原則?狗屁啊!狗屁!
「不管了,把錢都取回來,先還默默的。剩下的,我留著去西藏玩的時候用。」梅生把圍脖往脖子上一繞,斬釘截鐵地說。周圍的人除了楊菲都傻了眼,同時說話了。
「啊?你還想著玩?」曲萌瞪眼。
「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能消停會兒不?」漆莫默哀嚎。
「病沒好就甭想。」蘇爸怒斥。
楊菲在一邊兒偷笑,心想,我算哪棵蔥啊?能做了你蘇梅生的主的人多了去了,我說同意你出去玩?我說了不算。梅生大概也看明白了,頹了,看楊菲幸災樂禍的樣子,她知道,在醫院配合治療完全是在被欺騙的狀態下。
梅生一墩在病床上,「那我還是繼續住院好了,不去玩兒我干什麼呀?」
漆莫默上前說,「干什麼?養好身體繼續給我上班。」梅生白他一眼不理他。蘇媽此時卻一改前態,上去把梅生攙扶好了,邊往門外拽邊說,「丫頭,我和你爸早就給你安排好了,等回了家,媽保證,你的生活會很精彩的。」說著,給蘇爸使眼色,蘇爸會意,立刻搭茬兒說,「沒錯,沒錯,你媽說得沒錯。」
梅生看著老兩口陰謀詭計的樣子,可又尋不出蛛絲馬跡來。也就半推半就的,跟著回家了。
就在梅生一家人走出住院部大樓上車的時候,喬遠坐在車里,遠遠地看著,看著梅生一家人坐車消失在醫院門口,喬遠才發動車子,朝另一個方向走。梅生,如果可能,忘了我吧。我也會忘了你,不牽掛你,讓你好好地過著沒有我的生活。
回了家的第三天,梅生終于回過味兒來,這個一向對她橫眉冷對的媽,為什麼突然轉性,每天好吃好喝地尚待著。「媽,我求你了,別說了行吧?還讓不讓我清閑會兒啊?」推開媽手里的一疊照片,梅生跺著腳往臥室躲。蘇媽在後邊兒跟著說,「我說丫頭,你是不是跳車跳傻了?還不開竅?」然後又放低聲音,跟防賊似的看著外邊兒,「別讓你爸不高興。」然後重新把那堆照片拍在梅生臉上,「這幾個,都是你爸看著不錯的,家庭也都知根知底,本人也都見過一兩次。再給你一天時間,這個周末你必須挑一個出來去相親,要不然,」蘇媽又看了一眼外邊,用更低的聲音說,「你爸和我說了,這周末是底限,如果你還冥頑不靈,我和你爸就直接給你挑一個,押你去民政局!」
蘇媽說完不看梅生出去了,梅生面癱地看著手里的幾張照片,她知道自己這樣不肖,也知道父母這回是絕對會動真格的。但是自己才剛剛緩過勁兒來,她覺著應該去一趟像西藏那樣的地方,把過去的那些垃圾扔得遠遠的,一身輕松地回來,用嶄新的視角去看今後的生活,那該有多好?可是父母為什麼不理解呢?
其實是梅生自己想不明白,父母最了解她,她現在最首要的不是去什麼地方浪漫地跟過去告別,而是趕快接受另一段感情,全心投入,這才是重新站起來的最快最好的辦法。
惡夢般的周六還是來了,自從媽警告完她,她獲得了短暫的安寧,蘇媽兩天都沒打擾她,美名其曰,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考慮。梅生大清早起來,萬般無奈地拿出那幾張照片,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千不該萬不該,中了楊菲那妮子的緩兵之計,早知道爸媽這有這麼一出等著自己,就算脖子上還帶著枷鎖,她也要先去西藏玩一圈再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听天由命了。拿起照片先是禱告了一番,然後把照片「啪」的一下掇在床頭櫃上,像洗撲克一樣洗照片,伸出手指點點點,「就是你啦!」梅生拿起其中一張照片,「兄弟,你可要對得起我。」翻過來一瞅,「恩,長得還行!」梅生把照片拿在手里拍打著向客廳走去。
看見媽在廚房里做早餐,梅生走了過去,把照片往老太太背上一拍,「媽,就他了。」蘇媽反應到是挺快,被梅生這麼一拍,連忙把手伸背後接住了,瞪了梅生一眼,拿過前面一看,「哦,是你秦伯伯家的二小子。」蘇媽沒有太大欣喜,這讓梅生很不是滋味兒,怎麼,沒挑著老太太夢中情人的類型嗎?蘇媽繞過梅生把飯端到飯桌上,「你呀,眼光倒是不錯。可惜就是慢半拍,昨天你秦伯來電話了,說人家二小子相親看對了一個姑娘。你呀,沒戲了。」說罷,給梅生手里塞了一雙筷子,示意她坐下先吃飯。
梅生也不急著吃飯,挑開書房的門簾,現在是老兩口的臥室,「我爸呢?」
「你爸出去鍛煉了,一會兒回來。」蘇媽不再理梅生,坐下一個人先吃了起來。
梅生掂量著,老爸這運動細胞就是發達,短短一段時間,竟然在她們小區的運動界打出一片天地來。點著頭暗暗稱贊一番,又進了自己的臥室。「不吃飯又干嘛呢?」身後傳來蘇媽的吼聲。梅生像耗子一樣「刺溜」一下竄回飯桌邊兒上,又扔給老太太一張照片,這才端起碗來,特別大方地說,
「媽,那個不行,咱見這個。你不是給我好幾個呢嘛!我都排好隊了,咱一個一個來。」蘇媽眼楮一亮,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你都排好順序了?」梅生點頭,其實哪是排隊啊?順手拿一張得了,到現在那幾張照片還背面朝上在床頭櫃上放著呢。她連照片上的人還沒看全呢。
讓梅生奇怪的是,老爸鍛煉完回來,一看她挑出來的人,也沒什麼反應。一家三口吃完飯,蘇媽就讓梅生進屋躺著了。梅生始終覺得這老兩口有事兒,思前想後,悄悄起來跑到老兩口那屋門口偷听。
「哎,老頭子。你們家丫頭開竅了哎。今天早上跟我說,她給那幾個孩子都排好隊了,準備一個挨一個地見見面吶。」
「恩,這就對了。這才像個正常人,那之前那亂七八糟的,多不像話。」蘇爸的聲音。听起來像是蘇媽給蘇爸拍背呢。
「少提以前,想讓丫頭忘了以前的不愉快,你也趁早少給我提以前這兩個字兒。」蘇媽立刻教訓著,拍背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哦,行,知道了,知道啦。」拍背的聲音又繼續響起來。
「可是,咱又不能和她說,人家那幾個才這兩天的功夫,都相上看對眼兒的了。哎,你這兩天每天鍛煉,有什麼發現沒有?」
「有到是有,但是還沒給我回話。唉,丫頭簡直就傻心傻腦子,人家現在但凡有點兒人樣的,那都競爭激烈著呢。就她一個,整天跟世外高人似的,還以為自己得天獨厚,人家都上趕著她呢。」蘇爸越說越憤憤不平的。
蘇媽光是嘆息了一聲,沒再說話,屋里空留著拍背的聲音。門外的梅生本來還氣憤著,自己這又是中計了?但听到爸爸後面那幾句話,梅生深深自責,自己其實是又讓父母操心,又給父母丟人吧?帶著這樣的沉重,梅生重新回屋躺下,本以為同意相親是為了讓父母好過一些,放心一些,沒想到,無論怎麼想,自己這樣的姿態其實虛高了,傷了父母的心。
側過頭看著床頭櫃上的那幾張照片,梅生打開床頭櫃的抽屜,一把全給推進抽屜里。合上抽屜,梅生又長大了。說不準自己的照片也被老媽給了別人手里呢?人家誰都沒先挑著自己相親,這就說明也就自己還把自己當回事兒。自卑來了,擋也擋不住,梅生拿枕頭蒙著頭,完了,感情沒人看得上自己,爹媽跟著丟人,悶死自己算了,悶死得了。
正跟自己較勁呢,媽的聲音幽靈一樣飄到耳邊,「丫頭,快給媽起來。」梅生一個激靈拿開枕頭,見媽正笑意盎然地瞅著她,還不忘拿手拍著她的。翻身坐起來,「媽,干嘛呀?」本來想問,那些人不是都相上親了嗎?但又一想,這可是自己偷听來的,就住了嘴。
「趕快收拾收拾,你爸認識的一個姓林的伯伯,人家有個兒子也是沒對象,看了你的照片啦,說是想見見你,就今天中午。爸媽不和你去,就你自己,沒問題吧?」
「那照片上的那些個?」
「那幾個慢慢再說。」蘇媽不由分說,就往起拉梅生,臉上擋不住的春光。梅生心里又失笑著,媽也真是的,又不是她老人家相對象,怎麼比自己還急?跟著也起身來,收拾著。住了好久的醫院,梅生覺得自己都快萎縮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從哪下手收拾自己呢?
撥拉著衣櫃里的衣服,梅生挑了件粉青相間的中長款毛衣,深棕色打底,褲,挑了一根藍紫色的海洋之心,拿了一條圍脖,又拿了一件韓版棉衣,這樣,看起來還年輕些吧?梅生在鏡子前比劃著。
在蘇媽的催促下,梅生很快地畫了一個淡妝,收拾好,沒有背包包,就把鑰匙和錢包手機裝在衣服里出門了。到了約定的地點,梅生仰頭看了看四層高的樓房,突然有些心跳,自己也混到這一步了,得靠相親來推銷自己了?梅生笑著搖了搖頭,定了定心神,朝餐廳里走進去。
其實梅生個子不算低,連日來住院又讓她消瘦不少,一進餐廳門就顯得她這個人特別地突兀,進而引來了一些人側目,這讓梅生多少有些不自在,頭稍微低了低繼續往里走。正走著,胸前伸出一只手臂,把梅生嚇了一跳,及時停住腳步,要不然非把自己的胸撞在這條胳膊上不可。
抬頭的當兒,手臂的主人早就開口說話了,「是蘇梅生吧?」梅生抬頭時,就遇上了這樣的一張笑臉,成熟的臉上顯現出些許的輕松,沒有像她這樣滿臉的世故,想著梅生臉上也趕快生起一絲笑意回應著。對方又說,「不好意思,冒昧了,我見過你的照片,見你低著頭一直走,所以就,」說著對方不好意思地笑著,收回的手臂此刻撓著頭發。身後的陽光投射過來,讓梅生一眼就鑒定出來,這個男人沒有頭皮屑,因為他撓頭發的時候,她見不到任何的頭屑飛揚。
惡搞的精神想也不想地滋生出來,笑著問︰「你用什麼牌子的洗發水?」說完就見對方有一時的呆怔,梅生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嚇著人家了吧?于是趕快給自己打圓場說;「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的頭發看起來很健康。」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對方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梅生到卡間里坐下再說話。梅生跟著會意地坐下,把外套和圍巾摘下來,坐定了,這才听見,人家餐廳里放著的音樂特別悠揚,這讓梅生立時輕松了不少。心里有個聲音說,蘇梅生,你別裝著,你有必要讓人家認識最真實的你,喜歡更好,不愛拉倒。想著想著,從進門的十分緊張到打招呼的七分緊張,再到坐下後的三分緊張,此刻,梅生已經全然化為一塊老姜,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
見她這麼快地就適應了現場的氛圍,對面的男人卻顯得緊張起來。見兩人的狀態大調換,梅生本想問問,這不會是人家的初戀吧?隨即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下,這麼問和怡春院的老鴇子有什麼分別?梅生正襟危坐,說得多錯得多,不說不錯,干脆,喝水。隨即梅生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起水來,但又想人家還沒讓自己呢,自己倒真是不客氣啊!這下梅生當機了,拿著茶杯的手,抬起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梅生在心里咒罵,今天出來沒看黃歷吧?媽的!
終于,謝天謝地的服務員出現了,「二位,要點菜嗎?」梅生聞言抬頭看去的時候,卻在服務員的背景里發現了一抹很眼熟的身影,但那個身影很快一閃就不見了。對面的人很快接過菜單看著。
梅生就在這個空當問服務員,「服務生,你們這家店叫什麼名字來著?」
又是一個欠抽的問題,服務員有些不悅,大概心里在想,不知道什麼名字你是怎麼來的?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說,「芸莧快餐」
「哦,」梅生又問,「那你們老板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服務員的不快這回是明顯在臉上了,我能不知道老板的名字?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啊!于是職業訓練的成果讓梅生見著了,「這位小姐,我是新來的,如果有什麼招呼不周的地方,請您盡管提
出來,我會改進的。謝謝!只是我們經理現在正巧不在,如果一定有什麼要反映的,可以和我們的領班說的。」
梅生汗如雨下,這誤會大發了。干笑了兩聲,表示自己就是隨便問問。對面的男人雖然嚴重疑惑著梅生的舉動,但還是先下菜單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