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那是指走路，騎馬就好些。馬兒也倒輕松自得，馱著他們倆一溜兒小跑著往山下。比之前上山快了半個小時回到車馬店，店里的老阿爸很艱難地用漢語說，車再有半個小時就回來了，讓他們趕快做好準備。鄭卓把之前借的馬和家具都還給了老阿爸，連連表示感謝。
老阿媽端出來一些吃的，還冒著熱氣，非拉著兩人坐下來一起吃，一定要讓他們吃過飯再走。盛情難卻，兩人坐下來和老兩口一起吃，中間還用漢語交流著，老阿媽是一句漢語都不會說，全憑著老阿爸給當兩半截兒的翻譯，四個人的談話也還算通暢。談話中，老阿爸告訴他們，他們剛剛上去的山就像兩只握住的手，凡是上過那座山的人，仇人會化解仇怨，有緣人會永世交好，是受天神祝福的山。梅生還真放下碗筷去看，果然，從樓上看起來，還真像是兩只緊緊握住的手。回來重新坐下，梅生高興地沖鄭卓點點頭，表示老阿爸說的是真的。鄭卓笑了笑，放下碗筷，雙手合十向感謝老阿爸的吉言。
吃完飯休息了沒幾分鐘，車就來了，沒有開進大院，只是在院外按了按喇叭，兩人拿好行李，向阿爸阿媽告別，鄭卓摘下手上的紫晶玉石的手鏈送給他們，這是招財的象征，常年做生意的他很信這個，但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當做禮物留給二位老人，就拿這個權且了。老阿爸沒有推辭收下了，向他倆擺著手道別。兩人坐上大客車，離開了。
回到拉薩市之前住的地方，已經快七點了，請司機吃了一頓飯，把錢給了人家。兩人沒有再耽擱，直接打車去了機場。由于臨近春節，機票不好買，只有一班直飛北京的班機還剩兩張頭等倉的票，鄭卓二話沒說掏錢買了。兩人坐在那等飛機的時候，梅生說其實也沒這麼趕吧？已經不疼了，看著鄭卓帶著她這麼趕著回家，感覺很緊張。鄭卓說反正已經決定要回家了，那在這里呆著就沒什麼意義了，為什麼不早點回家？梅生說，再等等看買經濟倉多好？這樣花錢挺貴的。鄭卓又說，正好有班機，機票貴點兒就貴點兒，經濟倉多會兒也沒票，春節快到了，早就都預訂完了的。
男人的思考方式和女人的不一樣。
班機晚點將近十個小時，半夜快兩點的時候，梅生被鄭卓拍醒，迷迷糊糊地跟著登上了飛機，上了飛機就倒頭又睡。鄭卓登機之前就給梅生父母去過電話，沒敢說是因為梅生的病情，只胡亂找了個借口說是，這個團走不成了，他們只好打道回府。蘇媽說，玩兒不成就玩兒不成吧，先回來，反正快過年了。鄭卓說到了北京他負責把梅生送回家，讓二老不用著急來接機。就這樣，梅生一覺醒來，她已經安全著陸在北京的地界上了。
飛機落地的一瞬間，梅生笑著對鄭卓說，感情！他們這一趟就是趴在西藏的小院柵欄上看了一眼，一扭頭就又回北京的家了。鄭卓順帶著拉梅生吃了早餐，打電話叫人把他的車送來，這才正式把梅生送回了家。進了梅生家的時候，蘇爸蘇媽看他倆的眼神那已經不一樣了，梅生一語道破天機，「媽，怎麼看我們就像是看渡蜜月回來的小兩口兒啊？」鄭卓在旁邊跟著像豬一樣哼哼著笑，人家以為他們這算是定情之旅，其實呢？兩人連愛情的邊兒都沒沾上。
梅生的話很掃蘇媽的興，一看兩人真是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其實就是兜了一個大彎兒，這才三天的功夫，能培養出什麼感情來？蘇媽失望地把梅生安頓好，把鄭卓送走，拉著蘇爸進屋嘆氣去了。
出了梅生家，鄭卓開車的路上給漆莫默打電話，「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听哪個？」
漆莫默說，「你不在西藏好好地跟梅生干些偷雞模狗的事兒，怎麼給我打電話啊？」
「這個就算好消息吧，我們提前回來了。」
「啊？這才幾天哪？這麼快就回來啦？」漆莫默警覺地猜測，「不會是梅生有什麼事兒吧？」
「這就是我要說的壞消息，我估計，梅生的病情，惡化了。」鄭卓頓了頓又說，「前天晚上疼了一晚上，我只好拉她先回來。」
「她父母知道了嗎？」
「我沒說，我覺得應該帶她到醫院再看一下。」
「她自己什麼意思？」
「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身體現在的狀況。」
「那好吧，我讓菲菲盡快安排吧。」
「問問手術的可能性，如果可能的話，我覺得還是直接手術的好一些。」
收了電話，鄭卓依次到幾個店里看了看情況，然後開車去了一個墓園。
冬天，墓園里前些日子下的雪還沒完全融化。鄭卓帶著一束水仙，緩步拾階而上，走到一座合葬墓前，已經六年了，自從他親自安頓完葬禮後，他再沒來過一次。他緩緩蹲子，用手指輕輕擦拭著上面的照片，鄭卓有些哽咽著說，「哥，芸莧，我來看你們了。」
放下水仙花，鄭卓站起身，低著頭，默默立在墓前，良久良久。
「小鄭，你這麼多年不回來，一回來就說這件事來氣你爸爸。」一個貴氣十足的婦人，眼里有著焦急，語氣里也藏著一絲責備。「曉桐對你這麼多年的感情，媽和爸都看在眼里，就連志誠也很喜歡她，甚至前段時間已經改口叫曉桐……」鄭母的話說了一半趕忙停下，因為面前的父子倆都不約而同地盯著她，鄭遠航是不希望她說下去，鄭卓是吃驚她後面沒有說出來的話。
鄭卓依然像之前那樣冷冷地開口，「看來我不回來也沒有改變你們的決定，你們照樣還是像對哥和嫂子那樣對我，把志誠接回來對他沒什麼好處，你們只是把他當棋子罷了。」
「你說話就是放屁！」鄭卓還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鄭遠航一拍桌子站起來，怒目相向。鄭卓眼楮里看著虛無，似乎這家里的豪華裝修和面前兩個至親之人都不能入他的眼。
鄭母趕快上前輕輕撫著鄭遠航的後背說，「好啦好啦，都消消火。小鄭，你別再說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頓飯，中午曉桐會從學校接志誠回來，媽讓鄧姨做幾樣你最愛吃的菜啊。」路過鄭卓身邊的時候，輕輕拍了拍鄭卓的肩膀。然後走向廚房的方向，大聲說著「鄧姨，小鄭回來了。你準備準備吧。」
鄭母離開後，站著的父子兩人誰都沒有坐下，誰也不看誰。正僵持著，大門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驚呼了一聲，繼而飛快地奔過來，抱著鄭卓的大腿，高興地大喊︰「爸爸，爸爸，你怎麼才回來呀？我想死你了。」
听見這稚女敕的童聲，兩個男人臉上的神情都緩和了下來，鄭卓蹲下來，看著眼前這個小家伙，自從三年前把他送回家，就沒再見過他，輕捧著他的小肩膀，結實了不少。「志誠長大好多啊！爸爸也想你，每天晚上做夢都夢見你。」鄭卓寵溺地看著眼前這個跟他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家伙。
鄭母的聲音適時從廚房里傳出來，「曉桐和志誠回來啦？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听見媽說的話，鄭卓的身體僵硬了一下，輕按了按志賢的肩膀，站起身來，繼續著剛才的堅決，「不用了，我不在這兒吃飯。我回來就是把我的決定告訴你們，你們的之前的決定我不同意，之後的決定我也不在乎，就這樣。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鄭卓就向門口走去，路過沈曉桐的身邊時，他沒看她臉上欣喜的笑容，只是稍微停了一下腳步，接著就要開門走。志誠又跑上來抱著他，「爸爸，你怎麼又要走啊？我好久沒見你了。」
鄭卓又蹲下來，模了模志誠的臉，微笑著說，「志誠，爸爸還有些事情要做。過些日子爸爸想把你接回來和爸爸一起住，好不好？」
「好！」志誠抱著鄭卓的臉響亮地親了一口，「那爸爸你快點來接我啊！」鄭卓點點頭，終于不再停留，起身離開了。沈曉桐想說什麼，剛剛跟上前一步就被關上的門隔在了里面，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只是望著鄭卓離去的門口發呆。
門關上後，鄭遠航終于大發雷霆，把手里的茶壺扔在面前的茶幾上，茶壺摔了個粉碎，茶幾上也留下了一塊碗口大的裂痕。小志誠嚇得抱著曉桐，「媽媽，我怕。」曉桐趕快摟著志誠說，「沒事，別怕，爺爺一會兒就會和志誠玩兒的。」
鄭母也從廚房里跑出來，看著離開的鄭卓，失望的神情與沈曉桐如出一轍，紅著眼一坐在沙發上，帶著哭腔說，「好不容易回來了，連個飯也不在家吃。」緊接著一扭頭沖著鄭遠航嚷，「這些事情非得一見面就說嗎？不能等吃個飯再說嗎？現在兒子又走了，你滿意啦？」
「是他先要和我說那些不現實的話，我能怎麼樣？」鄭遠航也大聲地說著。
「伯父，伯母，您們別吵了，會嚇著志誠。」一听曉桐這話，兩個人不再出聲了。「不管怎麼說，小鄭回來了，總有辦法勸他的不是嗎？」
「勸什麼勸？」鄭遠航又生氣，「你知道他回來提到什麼事情嗎？」
「遠航」鄭母趕快制止鄭遠航再說話，然後歉意地看著沈曉桐，這孩子沒名沒分地進出他們鄭家好些年，周圍人都已經把她當鄭家兒媳婦看待了，總以為鄭卓想通了就會回來，沒想到一回來卻是提要和別人結婚的事情，曉桐知道了，她肯定接受不了。兩家大人是世交，曉桐的家人一直不同意她這麼和鄭家走往，但無奈拗不過她，這要是再讓曉桐的家人知道，面子上也過不去啊，還指不定鬧出多大的風波呢。
鄭家一家人坐下吃飯，再無他話，曉桐看著余怒未平的鄭遠航，又看著滿月復心事的鄭母。這麼多年了，她默默地做著等待的事情，這次直覺是有什麼不一樣的，而且與她有著直接的利害關系。不能再等了，自己也不小了，是時候給家人一個交待了，也是時候該去找鄭卓談一談了。沈曉桐一邊心不在焉地吃著飯，一邊想著心事。
離開家，鄭卓又開著車直奔梅生家，打算帶梅生到快餐店吃點好的，一進門正趕上蘇媽在和梅生包餃子，「喲，小鄭來啦？正好，我給梅生包餃子呢，中午就在這兒一塊兒吃吧，甭客氣啊！」
梅生從廚房探出頭來，一鼻子的白面，笑著對鄭卓說，「我媽說接風的餃子送行的面，這不我一回來，我媽就說要給我包餃子吃。」說完又得意地進了廚房，鄭卓站在當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猶豫著，梅生又探出頭來，一招手，悄悄地威脅著，「不進來幫忙就別想吃餃子。」鄭卓一笑，跟著開始月兌外套，卷起袖子往廚房走。
進了廚房洗了手，鄭卓告狀地說，「阿姨，梅生說我不幫忙就不能吃餃子。」
蘇媽用沾著白面的手一點梅生的側臉說，「這孩子，哪能讓客人跟著忙？」說著往外推鄭卓，「你在客廳看電視就行啦，我們娘倆快著哪，一會兒就得。」
梅生扭過頭惡狠狠地看著鄭卓，臉上，鼻子上，全是白面點子，鄭卓笑她，轉了個圈，從蘇媽身邊兒轉回來，說「阿姨，我和您開玩笑呢。我可不想讓您把我當客人。」說完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梅生，梅生假裝什麼也沒听見，低頭包著餃子。
蘇媽看著這兩個孩子，臉上笑得開出了花。拍了拍手上的白面說，「哎喲，瞧我這記性，忘了讓你爸買點蒜回來，我給和你爸說去。」說著解下圍裙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你們兩個先包著，面團兒我都揉好了，都在那個盆子里啊。」說著一揚頭示意廚台上放著的不銹鋼盆子，上面還蓋著一塊切菜板。蘇媽出去了，梅生和鄭卓對看了一眼，梅生把頭湊過去悄悄說，「看樣子，我媽是要撂挑子不干了。」一抬手上還沒包完的餃子，「把這革命重擔交給咱們倆，想吃餃子可就得等到晚上了。」
鄭卓邊揉面邊笑，「哪有你這樣的閨女啊，出賣自己的組織。你媽不是說了嘛，就是出去說句話，哪像你說的啊？」
「哎，你還別不信。」梅生擱下一個包好的餃子，又拿起一張餃子皮，「那是我媽！」言下之意就是，她很了解她媽的做法。
鄭卓不理會她的話，笑著說，「那也沒關系，咱都會，你怕什麼？」
梅生邊包餃子邊探過頭去看鄭卓手里的活兒，「到是，看樣子挺拿手的。」放下包好的餃子一皺眉，「哎，你說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鄭卓一听梅生這話，以為是夸他呢，揉面揉得更賣力，得意地說，「那是，男人嘛，就得像我這樣，上馬橫刀掃天下，下馬回家養妻小。」說完沖著梅生一挑眉毛。
梅生視而不見地說，「在我們家，什麼都會的，只有電腦。」
「電腦？電腦就什麼都會？」
「那可不？」
「這大冷天的，暖被窩能用電腦？」鄭卓不怕死地反駁。
「嘿，小子，你耍流氓是吧？」說著，梅生拿起盛餃子餡兒的小勺沖著鄭卓比劃，鄭卓怕油弄髒衣服，笑著投降。
廚房門外，蘇媽、還有被她從屋里拉出來看熱鬧的蘇爸，兩人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