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的會診進行得很順利,梅生的家人,楊菲和鄭卓都參加了,她的病灶雖然有擴散的跡象,但是情況還在可控範圍之內,並且梅生之前一直在服藥,也為她的手術創造了有利條件,他們的表情輕松,這也讓梅生和她的家人輕松了一些。手術日期定在臘月初八,只有四天時間,專家說,盡快手術有利于阻止癌細胞擴散到其他組織,並且在打開月復腔之後,還能進一步確定病變組織是不是符合前幾次的檢查結果,手術期間,諾耶夫也會全程指導。醫院的科室醫生都興奮地說,這也算是他們醫院一個標志性的事件,三個國家的腫瘤專家濟濟一堂。不過解決的手術卻不讓他們興奮,梅生的手術也就算一個小手術,醫院里的醫生都在悄悄地傳,誰讓人家有錢呢?這麼個簡單手術還搞成一台三國會診,這種機會真應該留給那些疑難病例。
確定了手術日期,梅生就住院觀察了。听見這樣的言論,梅生苦笑,合著自己就像該死一樣,但她也確實跟著心軟,是啊,那些沒條件的,或是沒治的人,該怎麼辦呢?只能等死嗎?她不明白,這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她只能顧好自己的生命,她不可能替誰活下去,如果有這個機會讓她重獲健康繼續生存,那麼她首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尊重生命。
就在臘月初六,手術的前兩天,楊菲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是听楊風亮說的,喬遠在那件事之後就出國了,在菲律賓繼續國家指定的緩建工程,但在工作中受到不明身份的恐怖組織襲擊,喬遠幫同事擋了一槍,子彈打進右臂,被綁架期間,沒有得到治療,目前人是被解救出來了,但是這條胳膊是保不住了,就在梅生住院的前一天,喬遠被護送回國,听說要在第一人民醫院做截肢。
梅生被這個消息驚得不知所措,這听起來就是新聞,新聞向來就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什麼時候竟然離自己這麼近?梅生心里有兩個念頭蹦出來,一是還好,他還活著;二是他那麼有優越感的人,沒了胳膊怎麼辦?但是連梅生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竟然絲毫沒反應過來,自己沒打算去看喬遠。
梅生的手術如期舉行了,由于三國合術機會比較難得,一些年輕一點的醫生都做為觀摩進了手術室,小小的手術室里人雖多,但卻沒有一絲噪音,他們都有著良好的職業操守,手術台上方的高清攝像頭將手術情況毫無遺漏地傳送到了挪威,而主刀醫生醫術精湛,準確無誤地下達著每一個指令。
此刻,手術室的等候間里,梅生的家人,鄭卓、楊菲和漆莫默都趴在玻璃上緊張地注視著醫生手里的手術刀,梅生靜靜地躺在手術台上,她手里握著那塊翡翠吊墜,鄭卓本打算在她進手術室之前給她戴在脖子上,但醫生告誡手術期間最好不要佩戴首飾,于是鄭卓只能把吊墜塞在她的手里。由于注射了麻藥,梅生的手握得不是很緊,手指輕輕地攏著。鄭卓想起梅生躺在手術車上看著他說,「等我。」他在心里也堅定地回應著,「我等。」
雖然手術不算大,但還是進行長達六個多小時,梅生從手術室里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一點多。看著手術室里所有的觀摩醫生都起立鼓掌,主刀醫生雙手合十向周圍的人道謝,液晶屏上的諾耶夫豎起了大拇指,大家都知道,手術非常成功,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鄭卓為梅生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她可以健康的生活下去,而自己,失去芸莧之後不會再失去梅生。
蘇媽跟著手術車先一步陪梅生回了特護病房,其他的人都等在手術門口想等著對主刀的醫生表示感謝。醫生出來的時候,還沉浸在喜悅里,畢竟自己又挽救了一個生命,這很值得欣喜,而且能夠得到外國專家的贊揚,他也覺得高興。
「陳主任,真是太感謝您啦!」蘇爸一見醫生出來就上前緊握著醫生的手,如果沒有人家醫生的高超技術,梅生簡直希望渺茫,眼前的人對梅生有再造之恩,這讓蘇爸激動地說不出話來。楊菲和漆莫默上前勸慰著蘇爸,他心髒不好,不能太過激動,鄭卓走上前和陳簡相視一笑,兩人擊掌握手。
「鄭,這次不會讓你失望了。」陳簡說著,他忘不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喝得酩酊大醉的鄭卓,哭跪在醫院門口的大馬路上,他身後那個瘦弱的身影看著他無聲地流淚。幾年前芸莧確診的時候,已經是晚期,手術與否結果已經是注定了,芸莧不願受苦,而且當時她還懷著孩子,她只想在死之前把孩子生下來,也算兌現了她對鄭家的承諾,就算死也不算辜負了大鄭對她的感情。
「謝謝!」鄭卓由衷地說著,「謝謝你的理解。」如果說愛上蘇梅生是對芸莧的背叛,那麼他確實要感謝陳簡的理解。
陳簡一拳頭輕輕捶在鄭卓的胸口,兩個男人兄弟般地擁抱在一起。
「之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你輕松點兒。」陳簡在鄭卓耳邊輕輕地說。
「我很開心。」鄭卓也輕輕地回。
「兩個大男人又摟又抱的,不正常啊!」楊菲的聲音由遠而近,蘇爸已經被漆莫默帶去梅生的病房了。兩人依言分開,同時看向楊菲,楊菲自梅生住進這家醫院,因為梅生的事情沒少偷偷往這兒跑,這大醫院就是和小醫院待遇不一樣,看得她眼饞得不行,也動過心思想往這里調,幾次三番下來也和陳簡關系熟了。見兩人不答話,楊菲又說︰「看樣子,你們兩個關系不一般哪?從實招來,要不然我就向梅生告密,說你們倆個有超越性別的親密關系。」
听楊菲這麼說,兩個人相視一笑,卻誰也沒答話,楊菲知道人家是不願意說的,她也不能硬打听,于是說,「走吧,到梅生病房去吧?」
陳簡說還想回去休息一會兒,如果有什麼事情,醫助會通知他,鄭卓點點頭,兩人送走了陳簡,往梅生的病房走。
「楊菲,很抱歉我有些事情暫時還不想公布。」鄭卓看了一眼楊菲說。
「沒關系的,我其實沒那麼想了解你。」
「我的意思是說,」鄭卓停下來,楊菲也停下來,「如果有一天梅生誤會我的話,我希望你能說服梅生信任我。」鄭卓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楊菲,不知道為什麼楊菲很想選擇答應他,但還是忍住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楊菲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鄭卓低著頭看著地面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的家事很復雜,我怕有一天這些事情會影響到梅生。」
「那說出來不就得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算是時候?」鄭卓讓楊菲問得啞口無言,「如果你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怎麼站在梅生身邊為她遮風擋雨?你和梅生認識的時間不長,她不了解你是很正常的。其實我和梅生打交道也不過半年時間,但是我知道她是個實心眼兒的人,如果你肯對她坦白地說出你所謂的那些復雜家事,我相信無論再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見鄭卓還是沒說話,楊菲又覺得自己的話是不是說重了,「其實我不應該和你說梅生的為人,這得你自己去體會,可既然說了,我就再說一些無妨,以前我把蘇梅生當成我的敵人,因為漆莫默喜歡的是她,漆莫默後來跟我說,其實想得到梅生的愛很容易,但是想要得到她無條件的信任卻很難。不管之前你對她有多好,只要做過一件背叛的事情,她就會把你剔除出她的生活。她就像是當頭頂的陽光,會讓陰謀算計無所遁形。」
說完這些話,楊菲轉身離開了,留下鄭卓一個人在原地發呆,想著楊菲剛才說的那些即是鼓勵又是威脅的話,他不是不想說,可是怎麼開口?那些過去的事,曾經多少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知道讓這一切結束或是能夠懲罰父母最好的方法就是,死。但是心底最深處還有著另外一種痛,他不忍心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忍心看著小忠誠無處容身,所以他苟活了下來。所幸老天待他不薄,又遇到了梅生,可是和梅生的將來,此時又變成一個未知盤旋在心頭。
楊菲回到病房,蘇爸蘇媽都回家休息去了,漆莫默在床邊守著,看梅生的眼神還是那麼專注,只是楊菲心里不再有什麼別扭的情緒,她知道這是愛,但是她相信漆莫默,這種愛和給她的愛不同。輕輕地靠過去,將雙手搭在漆莫默的肩膀上,漆莫默知道是楊菲,順勢牽到她的手。
漆莫默抬起頭,「怎麼才過來?又去說你調工作的事情?」楊菲挑眉一笑,漆莫默被逗樂了,站起來和她並排而立,伸出一只胳膊從她身後摟著她,「你呀,還真是爭分奪秒的啊?」
楊菲也疼出一只手來握著腰間漆莫默的手,「大半夜的我上哪兒調工作去?是鄭卓,和他聊了會兒天兒。」兩人此時都看著梅生在說話,漆莫默一听她大半夜地跑去和人鄭卓聊天,吃醋了。
「未經批準就和別的男人聊天,我不高興了。」漆莫默裝作不高興,楊菲知道他在裝,伸出另外一只胳膊肘捅他肋間,說「沒看出來,你還挺愛吃醋啊?」漆莫默作勢要躲,嘴里還不忘說著,「是啊,沒听說嗎?男人不吃醋,日子過不住。好不容易把你定下來,可不能讓你跑了。」說完就從側面輕輕地擁著楊菲,把下巴搭在她右肩膀上,他有點累了。
知道他是在哄自己開心,「怎麼,是不是發現,天底下比你優秀的男人多了去了?還是發現,其實我很搶手啊?」
「都不是!」漆莫默閉著眼楮說,「是因為蛋糕好吃。」
楊菲會心一笑,兩人不再說話,站在梅生床邊看著。梅生此時還在安靜地睡著,突然病房門輕輕被人打開,兩人回過頭去看,是曲萌。漆莫默打電話通知她,讓她後半夜負責照顧梅生,他們都回去休息會兒,這樣接下來的時間人們都能有精力,所以才先讓蘇爸蘇媽回去,他留下來等曲萌。
曲萌輕輕地靠過來問︰「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大概得明天早晨吧,醫生說雖然是微創切除,但是麻藥勁兒一過,切口還是會疼的。到時候梅生醒了,你讓她忍忍,盡量不要再用止疼藥。還有,她一醒你就喊醫生過來,有什麼事情听醫生安排,不能一醒就先給她吃東西喝水的啊。」漆莫默把醫生交代的全都安排給曲萌,曲萌知道這回可不同于以前,胡吃海塞的也有個回轉的余地,這次可是真正做完手術了,絕不能大意,表姐還年輕,可不能讓她照顧半晚上就給弄憔悴了。于是,表情嚴肅地使勁點著頭。漆莫默拉著楊菲回去了,臨出門漆莫默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曲萌輕笑著擺擺手,示意讓他們放心。
等他們出去了,曲萌這才靜靜地坐下來,病房里微暗的燈光,映著梅生安靜的面容,整個病房里只有儀器的聲音,曲萌看著看著,眼楮濕了,輕輕地握住了梅生的手,在心里說著,姐,你終于熬過來了,這回可要好好地照顧自己,過快樂的日子,別讓家人跟著擔心。想到這兒的時候,才發現梅生手里還攥著一塊漂亮的玉,不知道是誰送的,她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下,輕輕地放在梅生枕邊。
梅生醒來的時候,看見床邊躺著一個人,下意識地想伸手,就這時,曲萌已經先一步抬起頭來,笑容映在梅生模糊的視線里,「姐,你醒啦?」曲萌不等梅生答話就站起來跑到門外大聲喊著,「醫助,醫助,病人醒了。」
醫生聞言趕過來,按老人們的話說,手術是動元氣的事情,所以梅生像一團棉花,身上還發著麻,任由醫助給她做著術後的第一次檢查。檢查過後,醫生並沒有說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事項就離開了,大約又半個小時過去,梅生這才有了知覺,準確地說,是開始感覺到傷口疼。梅生忍耐力很強,想要握緊手,可是還使不上什麼力氣,所以當陣痛來的時候,她就僵著腮幫子咬牙忍著。她想清楚地感受每一絲疼痛,不是她有自虐傾向,而是這種真切地疼讓她明白,其實身體上真實的傷口所引發的疼痛,要比心里受傷的疼痛要嚴重得多。僅管很疼,她還是笑著明白一件事情,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