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有個頗為出名的酒樓,名叫醉江南。里邊的擺設布置,一五一十按照江南水鄉的風格來建造。人工引了活水從酒樓大堂穿過,里邊養了不少金魚,樓里屏風精美,桌椅古樸,是個聚餐會友的好地方。
這兒的消費自然也是安州最高的,就算是安州有頭有臉的人想要來吃飯,也得提前派人拿名刺來定位置,否則,飯點姍姍來遲,想坐在大門口端個飯碗,恐怕都找不到地方了。
何坤親自出馬去醉江南訂了雅間,周禮淵帶著侍衛們分頭給分署官員送去請帖。大紅請帖上寥寥幾句︰秦飛恭請某某某酉時三刻醉江南牡丹廳赴宴。
天色剛一擦黑,秦飛就一身常服站在醉江南門外,親自迎接分署官員們。
可是左等右等,已經站了足足小半個時辰,也沒見一個人到來。何坤早就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倒是秦飛冷靜的多,笑眯眯的吩咐何坤不要生氣,安心等著。若是到了戌時還沒人來,那這頓飯,就自己吃了吧。
一輛寬敞的馬車緩緩朝醉江南方向行來,車內對面坐著八人,居中正位上是一位接近六十歲的老者,他頭發花白,手背上已布滿皺紋,看起來卻是精神矍鑠。馬車稍稍有些顛簸,老者雙目微閉,仿佛在養神。
「封督察,看來新任鎮督也會做人,咱們給了他一個難堪,他倒轉回頭請我們吃飯來了。」坐在老者對面的中年督察笑呵呵的說道︰「安東這地方,誰當鎮督,事兒還不是咱們說了算?听說秦飛年紀不大,也算是個明白人。得罪了咱們,他在安東可什麼都做不了。」
封督察淡淡一笑,把雙眼睜的大一些,沉聲道︰「晚了接近一個時辰,秦飛是少年人,難免會耐不住性子。咱們可以撩撥他,也不要太過分了。試試他的反應,要是可以和咱們一塊兒賺錢,那就帶他一起玩。否則的話,把他給架空了,當個光桿鎮督,就指望他手底下那十來號人,能做什麼?咱們是酒照喝,錢照賺!」
「封督察高見。」幾位軍官齊聲贊道。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八位軍官走出車廂,封督察走在最前,看到穿著察事廳常服的秦飛,料定便是此人,便連連拱手道︰「秦鎮督,真是對不住,我們來晚了。」
「察事廳公務繁忙,吃飯是小事,晚一些無妨。」秦飛笑呵呵的答道。
封督察嘿嘿一笑︰「我們八個人在打麻將,說好了打滿十六圈才能完事,一打起來就忘了時辰,好在秦鎮督大人有大量,不跟我們計較。」
何坤頓時怒從心頭起,小樣的,還翻了天了?鎮督請你們吃飯,你們下午不來接風,是去打麻將去了?現在還敢大咧咧的說出口,簡直太目中無人了。依著何坤的脾氣,這時便要發作,卻見秦飛左手背在身後搖了幾下,示意他不要發火。
「打麻將也是運動,鍛煉腦筋嘛!」秦飛讓開門口︰「先去雅間吧,何坤,吩咐廚房,可以上菜了。」
八位軍官面有得色,眼瞅著秦飛也不過如此,他們八人在安東至少也盤踞了十年以上,在察事廳總署里,都有些過硬的關系,前幾任鎮督,要麼選擇跟他們一起撈錢,要麼就被拋到一邊去,也奈何不了他們。眼前的秦飛,听說是有些手段,不過區區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就算再厲害,又能怎樣?還不是得乖乖的伺候著老前輩?
牡丹廳里一張雕木圓桌居中,四周放著十二把座椅,八位軍官老實不客氣的先分了座位,留下四個空位給秦飛、周禮淵、何坤、李虎奴四人。
秦飛親自舉起茶壺,給眾人面前的杯子倒上茶,坐定說道︰「今日是秦飛來到安州的第一天,諸位都是安州察事廳的老前輩,酒水還沒上,讓秦飛先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八位軍官濕了濕嘴唇,放下茶杯,封督察舒舒服服的靠在大椅子上,說道︰「察事廳真是英雄輩出,想當年我在東都,為易總督做侍衛的時候。察事廳都是老面孔,新人難得上位。這十幾二十年來,不少察事廳的杰出人物都在少年時聲名鵲起,老夫有幸見證幾位。想當年,元提督還是安東鎮督的時候……」
秦飛笑呵呵的打斷了封督察倚老賣老的說話,輕聲道︰「封督察是我們察事廳的前輩,不少同知提督、鎮督,都是從您手下走出的。我想,封督察也一定是為察事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典範。」
「那是!」封老頭淡淡的說道︰「我為察事廳賣命的時候……嘿嘿,說句得罪的話,秦鎮督那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既然如此,秦飛也就有話直說了。」秦飛一本正經的說道。
「秦鎮督若是有什麼,只管說,我封老頭在安東地面上,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秦鎮督初來乍到,遇到什麼難處,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忙。」
何坤眼珠子一轉,就听出了他話里的味道——我就是安東地頭蛇,你擺平不了的事,放心,我能擺平。但是你就不要跟我擺什麼鎮督架子了,老老實實的大家一起干,有你的好處。否則,我不幫忙,你的難處,就永遠是個坎兒。
封老頭哪里知道秦飛最擅長的就是厚著臉皮打蛇隨棍上?
「封督察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秦飛感激的說道︰「朝廷規矩,五品以下官員,到了五十五歲就要退下了,可享受朝廷俸祿到六十歲,隨後領取朝廷的養老金。我看,封督察今年都快六十了,一直為安東分署盡心竭力,可人的精力有限,听說封督察兒孫滿堂,第四代重孫剛剛出生。我看,不如封督察就此卸下繁重的公務,頤養天年,共享天倫之樂吧。」
封老頭的臉色和那幾位軍官一樣,瞬間就變了顏色!還以為眼前的小年輕好對付,這混小子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封老頭的肥缺給拿下……
秦飛的話說的好听,可味道就不是那麼好了。言外之意︰老頭,別站著茅坑不拉屎了,回家抱重孫去吧……
「我生是察事廳人,死是察事廳鬼。古時名將七旬高齡還能斬將奪旗,封某才五十九歲,談何言老?我要把一生都奉獻給察事廳,奉獻給安東分署,秦鎮督,你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是,真的不用。我如今精神好得很,再干十年也沒有問題。」封老頭不冷不熱的把秦飛的釘子給頂了回去。
「封督察不用客氣,明日就辦了交接手續。人生在世,不能只為了公務,你的兒孫也很需要你。」秦飛誠懇的說道。
封老頭嘆息道︰「我是個勞碌命,一天不在察事廳就渾身不自在……」
秦飛輕輕的咳嗽一聲,端起了茶杯。
何坤知道該自己出場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封督察,您這麼熱愛察事廳,我這個晚輩也佩服的很。這樣好了,明日封督察交待了公務,便退下去,隨後請鎮督大人,再返聘督察,在安東分署給您安排個別的職務。都是發揮余熱嘛,封督察高風亮節,肯定不會介意做什麼崗位的,我看分署衙門的門房缺個經驗豐富,善于待人接物、口才又好的管事。封督察不如去那里繼續為安東分署奉獻吧。」
「你算什麼東西?這里有你插嘴的份嗎?」封老頭身邊一位軍官勃然大怒,指著何坤的鼻子喝罵道。
秦飛笑道︰「他是分署聯絡官,是人,當然不是什麼東西,這位是……」
那軍官傲然道︰「軍情科督察梅帆。」
「原來是梅督察。」何坤那張嘴除了會吹牛,也從不饒人,笑道︰「督察當然可以插嘴。您隨便插,我不是個東西,您才是東西。」
封老頭眼瞅著這兒要變成吵架的戰場,伸出食指敲了敲桌子,打斷了劍拔弩張的兩人,淡淡的說道︰「秦鎮督,老夫不是不想退。不過,安東和別地兒不同,許多事都得有經驗的人去辦,若是老夫退了,安東分署很多事可就沒法做了。到時候,總署怪罪下來,吃虧的還是鎮督您啊。」
「譬如呢?」秦飛反問道。
封老頭微微一笑︰「秦鎮督,假若今天在安東境內發現魏武卒的活動,單憑分散在各地的狼牙,根本不可能集中起來剿滅,勢必要地方官府和軍隊配合。若是秦鎮督自己去衙門要兵的話,唉,您是不知道其中有多難,那些人都是有好處就拼命搶,有風險就死命推。八成,您是要不到一個兵的。如果老夫在安東分署的話,這張老臉在安東賣了快四十年了。大大小小的人都給幾分薄面,多少還能要出幾個兵來。」
封老頭壓低了聲音︰「如果鎮督剿滅逆賊不力,被御史彈劾一本,就算是總督大人想護著您,只怕也要費很多周折。」
「原來如此。」秦飛笑眯眯的說道︰「那你真的可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