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鎮署被察事廳通緝,整個南城巡檢署倍感恥辱。雖說巡檢們私下里大多干過不少私活,包娼庇賭也不什麼稀奇事,但這些始終不是好事。
方安然這次算是捅到了馬蜂窩,司庫大人死在自家妓院里,怎麼都月兌不了干系。巡檢們議論紛紛,無心工作。
刑案處的院子里,十余位巡檢頹然曬著太陽,他們大多是在睡眼惺忪的時候,就被察事廳的密探從溫暖的被窩里、女人的懷抱里拽出來,一個個接受審問。
有些人吃不住嚇,一個不留神,就把自己和開賭場的張三、賣私貨的李四、放高利貸的王二麻子之間的關系和盤托出,倒是被察事廳狠狠敲了一筆。
一夜沒睡的秦飛,搬過一把太師椅,閉著眼楮,懶洋洋的打著盹。仔細回想著近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自從接到了繡球,從醉紅顏回來的那晚,不得不動用短劍里的劍意,殺死齊黑劍之後。第二天,易小婉就出現在身邊。這個女子似乎有很多掩飾,她故意把絞魂殺抹在匕首上,讓自己誤以為她是個敗家小娘們。在自己和楚陽決斗的時候,她的表現也很詭異,在楚陽即將殺死自己的時候,並沒有出手阻攔。反而在楚陽戰敗之後,把受傷的自己帶回家去!
易小婉應該代表著察事廳的態度。這一切仿佛是在說明,察事廳對于自己的重視,是隨著一次次表現而加重。
昨天夜里,秦飛獻計,要察事廳利用黃四郎死在方安然的妓院里,火速把案子結了。表面上看起來,好像秦飛是在為了唐隱一系的官員,謀取司庫職務而出力。
但是秦飛自己清楚,這件事最大的得益者,便是自己。
易小婉的身份雖然自己還沒有把握,但是也八九不離十了。既然想進入察事廳查明真相,不好好表現一番又怎麼可以?察事廳對自己的興趣應該會越來越重,直到他們主動要求把自己調入察事廳任職。
迷迷糊糊就快要睡著了,忽然賴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飛哥兒,鴻臚寺主薄尋你,快點醒醒!」
「我又不出家,哪里來的和尚找我?」秦飛懶懶的嘟囔一句,側過身子,懶得起來。
賴升哭笑不得說道︰「是鴻臚寺,不是和尚。快點起來!」
鴻臚寺?秦飛陡然驚醒,急忙翻身而起,只見一位藍衣官員,帶著一臉職業微笑站在刑案處門口。
鴻臚寺主薄雖然官職不大,但是鴻臚寺掌管禮賓,難得有露臉的機會,一旦遇到大事兒,就想好好表現一番,可怠慢不得。
秦飛走上前施禮道︰「主薄大人,在下秦飛。」
主薄笑呵呵的說道︰「秦巡檢,本官乃是鴻臚寺主薄謝林漢。這次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秦巡檢。欽天監已經算過良辰吉時,如今是正昌二十二年八月,再過七個月,也就是正昌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是個好日子。稍候,禮部和鴻臚寺、內府就要一並行文公告,秦巡檢和唐家小姐的婚事,就定在來年三月十九了!」
人比人氣死人啊……秦飛暗忖道,來告訴小爺什麼時候結婚,就來個主薄而已。只怕這當兒去唐府拍馬屁的,什麼禮部尚書侍郎,內府主管,鴻臚寺卿都顛顛的去了。
秦飛拱手道︰「秦飛不懂朝廷規矩,卻不知道這半年來,秦飛應該做些什麼?」
謝林漢笑道︰「這是鴻臚寺的分內事,秦巡檢的婚事,就由本官一力跟進。不過,當務之急,秦巡檢需要先買一套房子!」
看到秦飛有疑惑之意,謝林漢解釋道︰「辦婚事之前,要訂親。訂親之前,媒人會帶著女方長輩先去男家看看。秦巡檢如今居住在菜市街的房子,略顯破敗,不宜用來辦婚事。所以,先買套房子,粉刷一下,婚事也好看些。」
雖然手握從方安然那里套來的三百兩懸賞,口袋里還有點閑錢,但是秦飛依然毫不猶豫的吐出三個字︰「買不起!」
謝林漢頓時傻了眼,老實說,鴻臚寺辦過不少婚事,但凡能經過鴻臚寺的,都是皇親國戚、大楚貴冑。還真沒遇到過買不起房子的!眼前的秦飛如此坦然,謝林漢也為了難。畢竟是秦飛娶媳婦,假若是他入贅唐家,那還好說,唐家自然可以安排房子。
謝林漢想了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反正又不是自己娶老婆,那自己跟著急什麼?秦飛他愛買不買,娶不到老婆,跟自己有一文錢關系?便敷衍道︰「秦巡檢可以想辦法跟親朋好友借點……總之,房子務必要在一個月內準備好。只有七個月的時間,還要準備三書六禮,媒人來回說合,加上種種事宜,時間都怕不夠用。」
說完,謝林漢雙手一拱,灑月兌遠去。
賴升湊到秦飛身邊,看了看愁眉苦臉的他,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若是你買房缺錢的話,我這兒還有十……十來文可以支援你!」
秦飛感激的說了聲︰「謝謝,不必了!」
如今東都的房價水漲船高,秦飛算了筆帳,自己做巡檢一個月不過三兩多銀子而已,一年就算四十兩好了。娶老婆買房子,當然不可能在菜市街買,隨便去南城或者北城,買個差不離的新房,起碼也要千把兩雪花銀。就算手里已經有了三百多兩,余下的房錢,也要自己不吃不喝干上二十年巡檢……
「娶老婆真個是讓人傾家蕩產啊!」秦飛長長的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日照當空,正是個好天氣。
「小飛哥兒,滕鎮署命你過去!」又是一聲吆喝從院子外傳來。
秦飛收拾起心思,快步朝巡檢署正堂走去。剛剛走出刑案處的大門,秦飛的目光就不禁被人深深地吸引了。
那是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看起來仿佛只是個三十來歲的書生,他的頭發隨意在腦後挽了個髻,雙手背負在腰後。一襲白色長袍落在他身上,沒有一絲皺褶。他穿的衣服並不華貴,但是秦飛很清晰的感覺到,很多穿著綾羅綢緞的人,或許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這世上,有一種人,就像是出鞘的神劍。即便他們想要掩蓋自己的鋒芒,可一樣是徒勞無功。像這樣拉風的男人,無論身處哪里,他們就像是黑暗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鮮明、奪目!無論是妖異的眼神、出塵的氣質、還是那泛著淡淡青色,帶著些許唏噓的胡渣子,都已經無情的出賣了他們……
秦飛頓覺一瞬間竟然走了神,更讓他意外的是,那個瀟灑不羈的男子,緩緩走到身前,用一種平淡而溫和的語調說道︰「秦巡檢,我是來找你的。」
秦飛斯文有禮的答道︰「閣下是……」
他當然不會以為對方真的只是一個書生。光是那雙精華盡斂的眼楮,舉手投足間與天地渾然一體的氣勢,就讓秦飛將此人的危險系數,列為生平所僅見。
如果說,當日面對齊黑劍,自己還有出劍的機會。那麼,面對這個男子,秦飛根本不可能從容的釋放短劍里的劍意!除了掉頭就跑,只怕找不到第二條活路!
白衣書生渾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柳輕揚!唐府管家!」
管家!很多地主老財家里也有個管家。可唐府的管家只有一個,曾幾何時,楚帝曾經下詔要柳輕揚出任官職,而且出手就是正四品的高位。可柳輕揚,倔強的留在唐隱家中,當他的管家。
唐隱、柳輕揚、加上一個二十多年前還是太子的楚帆,這三人當年在東都做下的事,幾乎被後來的年輕人人年復一年,傳為神話。
秦飛陡然見到傳說中的人物,心情微微激蕩,隨即平靜下來,施禮道︰「晚輩見過柳總管。卻不知柳總管有何貴干?」
柳輕揚見秦飛對答得體、不卑不亢,心中暗暗對他高看一線,沉聲道︰「隨我出去一趟!」
他的聲調並不高,卻充滿了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秦飛料到滕鎮署叫自己過來,就是為了見柳輕揚一面,便跟著這位傳說中的高手一前一後走出巡檢署。
巡檢署前的大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柳輕揚帶著淡淡笑意,緩步走在前邊,秦飛見他默不作聲,便也不開口說話。
「那天在菜市街,你有沒有想過繡球會落在你的手中?」柳輕揚打破了沉寂。
「沒有!」
柳輕揚若有深意的說道︰「很多人都說命運。命和運,本就是人生最難解釋的。如果不是繡球落在你的身上,就不會惹出那麼多事。你或許還會沉寂許久才會被人知曉!但是,現在的東都,無論是貴族還是官員,不知道秦飛兩個字的人,一個都沒有!」
「原本以為你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巡檢。沒想到,你做出了許多讓我們刮目相看的事!」
秦飛當然知道,‘我們’就是柳輕揚和唐隱。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師傅是誰?」柳輕揚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秦飛,慢條斯理的問道。
他的語氣輕柔,目光卻毫不避讓。
秦飛坦然的笑了笑︰「這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