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修竹、藍沐雨二人在『阮籍的木屋』過了一夜。次日,藍沐雨似乎迫不急
待起了個大早,喚不醒阮修竹,便獨個兒回到寒星置棺的西側山坡。
首先看到的,是瀑布。再來,是那一泓清池。
不,清池竟非清池,原本清可見底的水池,現在居然五顏六色、繽紛奪目!
這太詭異!即使地靈能滋養草木,豈能改水色?
藍沐雨走近水池,想看個清楚,但愈近卻愈覺得奇怪。
那些顏色居然會動?而且每種顏色的形狀又是條狀,益發令人費解!
藍沐雨心里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靠近水池。
到了離水池僅餘數尺距離,藍沐雨正要探頭,池中一物卻比她快了一步。
那頭一伸起,把藍沐雨驚呆了!
蛇頭!一尾體色深紫、頂上生一肉球、彷佛長角的蛇!
一尾是蛇,分明滿池皆是蛇!
藍沐雨嚇得踉蹌退步,一個不穩,竟跌坐在地。
隨著紫蛇爬出水池,那顏色與頭形,使藍沐雨手腳發軟、起了渾身的雞皮疙
瘩,無力站起、也無能逃跑!
紫蛇圍繞著藍沐雨身旁爬行著,藍沐雨忽然注意到︰紫蛇所爬過的地方,綠
草瞬間枯萎!它拖出了一線焦黃!
紫蛇對於藍沐雨的驚恐與無助自是毫無感覺,它漸次縮小了爬行的圈子,僅
憑它的表皮,便已毒死了一大片的原本欣欣向榮的草皮!
眼見紫蛇愈爬愈近,竟爾隔著裙擺,爬過了藍沐雨的小腿。
藍沐雨幾乎便要大叫,但卻叫不出聲!只覺得那蛇蠕動著,很滑、很可怕!
紫蛇爬行的動作並未稍緩,但它溜過藍沐雨的小腿時,直教藍沐雨感到似如
天長地久般無盡期!
就在紫蛇回到草地上,恐懼終於稍減時,一轉眼,它又已逼近藍沐雨撐在地
上的右手掌!
藍沐雨想提手,但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竟連自己的臂膀都舉不起來了!
甚至,它還距手掌尚有尺餘,藍沐雨的皮膚便已感覺到那股腥味、臊味、還
有即將會出現的焦味、腐尸味!
便在蛇頭將要攀上藍沐雨的手指時,它霍地抬起了幾寸上身,向著藍沐雨背
面的方向看了會兒,便爬回到水池中去。
藍沐雨早已嚇得呆了,待她回過神時,已有一人站在她面前。
「是君棄劍嗎?」
藍沐雨心中想著,站起身後,還沒出聲,忽然看見對方身上竟繞著一條與那
紫蛇一般模樣的赤蛇,這會子魂飛天外,雙腿一軟,便又坐倒!
她甚至還沒來得看清楚對方是什麼模樣!
此時,山道上遠遠傳來人聲。
有聲音嗎?藍沐雨其實壓根兒沒听到,但身上纏蛇的那人听到了,他將雙腿
發軟的藍沐雨死拖活拉到離水池幾十丈外的茅屋里,便自行出屋,也帶上了門。
藍沐雨勉力起身,透過茅草之間的縫向外窺視,清楚見到身上纏蛇、將她
拖入屋中那人的背影。也只有背影。
那人穿著黑色的上衣、深藍色的長褲,衣袖、衣角皆有繡花;他的頭發只單
純的捆成一束馬尾,垂在身後,並沒打髻。
光看背影、再加上在他身上到處游走的赤蛇,便能看出此人絕非漢人。
跟著,山道上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
相距太遠,不能看清對方的樣貌,只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藍沐雨忽然覺得那尾赤蛇正在看著自己,她已是驚弓之鳥,身子一縮,不敢
再向外看。
山坡草地上,三人對立。
身上纏蛇的人,自是滅了杭塘幫的元凶藍嬌桃;另外一男一女,其實即是神
宮寺流風、堀雪。
他二人與栗原姐弟商議之後,當下第一件大事,仍是找出君聆詩,這對於師
父的計劃乃是重大關鍵,半點輕忽不得。正好北武林群雄擊退了六萬吐番兵馬,
他們細查之後,得知君棄劍人在山陽,便找上門來。
藍嬌桃自然也是一般。
君棄劍絕對是逼出君聆詩的要點人物,他們豈能松手?
雙方未及交談,流風、雪已雙雙注意到對方身上盤蛇,立即止步。
他們在杭塘幫為萬蛇所噬,幸虧白重即時趕到,將他們帶出蛇群,否則今
日還有命在?此時見蛇,自是警戒立生,萬分小心不嫌多!
雪立即注意到︰一旁瀑布落下所注水池,滿滿是蛇!
「杭塘山上,是你?」雪問道。
藍嬌桃未即回答,他還在考慮。
便在藍嬌桃考慮的時候,雪忽然認了出來,便扯動流風的衣袖,低聲在他
耳邊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參加江南二十二水幫大會之後,有七個人追殺我們?當中那個特別難對付,就是這個人!」
流風自然記得!他們後來還誤打誤撞闖進南宮府邸,他更被一個齷齪的鑄工
羞辱了一頓!
雪的眼力從來也不需懷疑,再加上杭塘山那一條,這個人就絕對是敵人!
一肯定了對方的立場,流風不假思索,左手已緊抓刀鞘、右手握上刀柄……
拔刀勢!
在這種姿勢之下,任何進入刀鋒範圍的『物』,必會遭到足以致命的攻擊!
但藍嬌桃沒有動作。
雙方一時對峙。
許久之後,藍嬌桃終於開口道︰「你們也來找君棄劍?」
「廢話!」流風沈聲回道,語氣自然是十分不友善。
藍嬌桃點了點頭,又開始看著流風的武器。
倭刀?那形樣,藍嬌桃狻有印象……
「你們知道手里……」半晌之後,藍嬌桃又出聲,但還沒說完,忽見刀光一
閃!
流風感覺到右側有物逼近,他的拔刀勢已蓄勁許久,這一下自是毫不留情!
一樣東西的頭斷了、灑出的紫血,剎時令一片草地成為死灰。
紫冠鱗虺!
光聞味道,流風即已知道蛇毒厲害,揮刀之後,立刻護著雪後退,並沒讓
蛇血灑到身上。
但藍嬌桃愣了、而後怒了!
紫冠鱗虺與他身上的赤冠鱗虺乃是一對,是他窮畢生心血培養出來的至毒蛇
王!
紫冠鱗虺好動,常不听命令,食量也大,致令連它的皮膚都生出了毒性;赤
冠鱗虺較為溫順,食蠱量少,相對的毒性比紫冠鱗虺差了些許,故藍嬌桃只讓赤
冠鱗虺纏在身上。
對藍嬌桃而言,赤冠鱗虺是听話的小孩、紫冠鱗虺是調皮的小孩。個性不同
,但一樣可愛。
如今紫冠鱗虺只是游走接近流風,才剛揚起上身,居然直接被一刀兩斷?這
教藍嬌桃如何不怒?
便是赤冠鱗虺也張口擺尾,嘶嘶作聲!
「現在……不管你們是誰,你們都要給它作陪葬!」藍嬌桃嚎叫,同時從褲
袋中模出一根手杖。
赤冠鱗虺隨即纏到手杖上。
房中的藍沐雨听到外頭有人嘶吼,又開始張望。
只見藍嬌桃挺起手杖,發步上前。
快!很快!流風、雪雙雙一怔,原本相距七丈,藍嬌桃三個起落,竟已逼
到面前!
雪立即退步、流風同時架起一刀。
這一刀正與藍嬌桃的手杖對上,可杖頭拐彎一伸,居然直對上流風面門!
非杖頭,是蛇頭!赤冠鱗虺的蛇頭!
同時,藍嬌桃旋動手杖,左手抓上刀背,生生定死了流風的倭刀!
流風心急,只想抽刀,卻抽之不動。
他絕不肯棄刀!武士道精神,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眼見赤冠鱗虺一張口便要咬上流風面頰,一陣旋物破空之聲,赤冠鱗虺即刻
收口回縮、藍嬌桃也同時放手退步。
雪及時發出手里劍,解了流風之困。
在江南水幫大會之後,藍嬌桃與同伴六人突襲流風、雪、君棄劍三人的行
動,雖在流風力抗之下宣告失敗,但藍嬌桃無疑是七人中最有實力的一人。
而且此時有赤冠鱗虺傍身上杖,自然更是如虎添翼!
只過了一招,流風卻不禁喘起了大氣。
他嚇著了,真的嚇著了!赤冠鱗虺在面前只是幾寸的距離張口吐舌,那壓迫
感是無言可喻!
即使毒性不若紫冠鱗虺強烈,但也絕對足夠一口咬斃牛象,何況是人!
流風忽然覺得有點昏眩。
雖沒被直接咬中,但赤冠鱗虺呼出的毒氣,他吸入了!
雪查覺流風形樣有異,立即將他扶住。
但藍嬌桃覺得不夠!他要對方賠命!賠紫冠鱗虺的命!
一退之後,藍嬌桃又要攻上,雪見狀,左手連擺,即時發出三枚手里劍!
一枚射杖上之蛇、一枚射敵人之額、一枚射在地上,藍嬌桃將落足的位置。
藍嬌桃驚覺,立即止步、扭頭、移杖。
三鏢落空,但回頭看去,即使只是緊急射出,雪的手力顯然仍是極足,對
著蛇杖、額頭的兩鏢,直直向後,一者射中茅屋、一者釘上棺材。
房中的藍沐雨悚然一驚▔原來射中茅屋的那一鏢,穿透了茅草,竟將她的裙
角釘在地上。
藍沐雨輕扯裙角,未料竟一扯而裂!
紫冠鱗虺的毒性,能將所有活物化為死物,布匹的材料多為蠶絲、棉花之類
,總之也是活物產出的。紫冠鱗虺爬過藍沐雨的裙角,雖未蝕出洞來,卻已讓布
料變得極為縴細易裂,才會在藍沐雨一扯之下,裙子便斷為兩截。
藍沐雨看了自己的裙子,想到紫冠鱗虺適才便在自己身邊游走,心里大呼僥
幸。
若讓紫冠鱗虺攀上手背,還怕不當場見骨?
屋外,藍嬌桃一時停了動作。
倒是雪見了自己發出的手里劍竟有一枚射上了棺材,且看來是極新的棺材
,不禁一驚,右手攙著流風、左手指向那棺材,顫聲道︰「那……是誰的?」
莫不是君棄劍死了?雪心想著。
藍嬌桃冷哼一聲,並未回話,雙眼仍恨恨的看著二人。
流風只覺腦袋愈發沈重,已完全無法自行站立了!當下只得在雪耳邊道︰
「先走……先走再說……」
但雪還未發步,東邊山坡又跑來一人,她見了五顏六色的池水、一地枯黃
的死草,便嚷道︰「你們是誰啊!沐雨呢!」
此人自是阮修竹。
房中藍沐雨听到乃姐大叫,心中不禁大急︰人家在打生搏死的,這膽大包天
的姐姐,何必要淌這個渾水!
流風、雪雙雙回頭一望,見來人並非君棄劍,流風便道︰「別理他……走
吧……」
任憑阮修竹沖著二人的背影嘶喊,他們自是甩也不甩。
阮修竹見二人不予理會,只得轉向藍嬌桃道︰「你又是誰?」
「藍嬌桃……」藍嬌桃已收起手杖,赤冠鱗虺也爬回身上︰「這地方是你的
嗎?」
阮修竹一怔,才發覺自己實無絲毫權利向對方大聲嚷嚷,便道︰「你有看見
我妹妹嗎?」
藍嬌桃轉身一指身後的茅屋,藍沐雨已推門出房。
阮修竹一眼便見著藍沐雨的裙角破損斷裂,一伸手便要扯上藍嬌桃領子,她
身高幾同一般男子,絲毫不顯為難。
但手還未伸到,忽見藍嬌桃身上的赤蛇已張口示警,一驚之下,忙又收手。
藍沐雨早已見到阮修竹的動作,知道誤會,忙道︰「姐!這位大哥……藍哥
沒對我怎樣!」對方在出手之前便即時將自己丟到安全的地方,也算狻有薄恩,
她對於藍嬌桃的稱呼也不覺有了些敬意。
「姐?藍哥?呵呵……」藍嬌桃听了這稱呼,怪笑一聲,屈身將釘在地上的
手里劍拾起,又轉頭走到棺材旁,也拔出釘在棺上的那枚。
他望著手中的兩枚手里劍,許久之後,深深一嘆,又走到紫冠鱗虺尸體旁,
從懷中模出布條,將它的身體抓起,走到樹下,掘了個坑,將它埋了。
動作完成之後,他走到正在茅屋前絮語的姐妹身前,道︰「你們也來找君棄
劍?」
听了這話,藍沐雨臉上一紅,阮修竹則應道︰「是啊!你也是?」
「這麼巧,大家都挑這時候來找君棄劍。」藍嬌桃一笑,笑得仍然很怪。
那是極有深意的一笑。
「那具棺材是?」藍嬌桃又問。
「是君棄劍的徒弟,叫寒星。怎麼,你不知道?」阮修竹答道。
有問必答、知無不言,阮修竹天生大嘴巴,藏不住秘密。
「寒星啊……」藍嬌桃喃喃自語。
他有印象,便是在杭塘山差點被蛇咬死的那個小女孩……
君棄劍為了救寒星,硬挺未愈之軀來抓紫冠鱗虺,真是不要命了!
如今寒星身在棺中,定是已死。若是已死,則君棄劍會……
世人只知君棄劍人在山陽,但為何跑到山陽,卻無人過問。如今看來,山陽
倒是君棄劍避世的一個好地方。
可惜,地方再好,也會為人所擾。他藍嬌桃、眼前這對姐妹、還有適才的那
兩個倭族人,都是來擾君棄劍的。
怎知君棄劍人在山陽,卻未待在山陽竹林,大夥兒都撲了個空。
藍嬌桃暗暗思索︰原來君棄劍與那些倭族人已分道揚鑣……那倒好,對於我
國的情況會有利許多。
他念頭幾轉,又向二女道︰「你們和君棄劍是什麼關系?」
阮修竹道︰「沒什麼特別關系。你呢?」
藍嬌桃仔細看了看眼前二女▔君棄劍如今名聲鵲起,這兩個女子想是特地來
此,想要見他一面罷!那倒沒什麼所謂了。
此時君棄劍孤身一人,且徒弟新亡,定然意志消沈,這是對付他最好的時機!藍嬌桃心想。
藍沐雨則想道︰這是讓君棄劍記住自己最好的時機!
阮修竹想道︰如今出門在外,找不到君棄劍、又連連遇上一些怪人!這是我
一生中最糟糕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