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步』原已是武林一絕,屈戎玉本身內力未稱精深、外功未臻絕頂,但
若單論輕功步法的造詣,實已不遜於其師叔元仁右,水幫幫眾人數雖多,一時之
間,卻無人能夠看清她的步法走向,只覺如遇鬼魅,最前頭的一排人馬即已盡數
倒下,不禁駭然。
但一陣呼叫聲後,原先倒下的人又有不少已掙扎起身。原來屈戎玉意在展現
其身手,但願能將這幫子人給嚇得一哄而散,未下重手傷人▔或者也可以說,無
暇下重手,她往來動作極快,只是認穴點穴的功夫就少下了一些,十餘人只點倒
了一半,另一半或許認穴不準、或許力道不足,總是有了差池。
但屈戎玉所展現的凌雲步法,已超出現場所有人所能理解的武學疇範,未曾
受創,那是一回事;能不能制服屈戎玉,又是另一回事!
忽爾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叫道︰「編網、抓魚!」
這是李定的聲音!屈戎玉心頭一震,只見眾水幫漢子齊應了聲是,隨即個個
以臂搭肩,百餘人圍成了個方框,形成人網,將屈戎玉困在其中。
編網已成,李定跟著喊︰「收網了!」
接下來,便是眾大漢向前邁步,將人網漸次縮小,屈戎玉見四面皆無生路,
只能上竄,隨即看準了最為接近、二丈許外的一處屋檐,足下使力,便即躍起。
但才剛起身,即聞利物破空之聲,屈戎玉震愕了▔她知道是暗器,正對自己
心口射來!怎會這麼準?二十一水幫聯盟之中,能有如此暗器好手?
身在空中,已無借力閃躲,屈戎玉只得扭身,將左小臂擋在胸前,動作方已
,即已吃痛中鏢。捱此一記,上躍力道亦失,又落下地去,縱使位置稍有移改,
卻仍在『人網』之中。
人網漸次收攏了,屈戎玉被眾大漢以身子推來擠去,很快的,即已被夾在其
中,動彈不得。她眼中看到的,是眾漢子大佔便宜,七分興奮、參分愉悅的表情
;身體感覺到的,是被虯髯胸毛刮得難受;鼻中聞到的,是汗臭味與魚腥味……
屈戎玉心中忿極、怒極!放聲叫道︰「我認清楚你們了!通通給我記著,我
會要你們個個絕子絕孫!」
李定也是一怔▔屈戎玉乃兵家出身,要教人絕子絕孫的技倆,兵家還怕少了?但事終究已干了,必得干個徹底!當下喊道︰「先將這羊蹄子綁了!」
人網的箝制並未放松,屈戎玉卻感到自己的雙手已被反抓至身後,隨即被麻
繩綁縛了;身子被向上擠高後,足踝也被綁在一起。這時,屈戎玉心中不僅是忿
恨,還有更多的羞辱感!她忽然不想讓這些人絕子絕孫絕戶了,她要他們嘗盡天
下間最惡毒、最激烈的報復手段!
「小妹!小妹!你在哪!應個聲啊!」忽然,一個雄如獅吼的聲音嚷叫著,
其聲勢並不比李定要遜色。此時屈戎玉口已被塞、眼已被,無法回話,卻仍能
听出,這聲音頗熟悉、稱呼也是獨有……世上會如此叫她的人,能有幾個?
跟著,另一個聲音叫道︰「老大!在那!那身綠衣紗,是小妹了!」這聲音
反倒顯得細微、刺耳。
「小妹,別怕,我們來救你了!」這是第參個人。
「你們這些蝦米螃蟹,敢動我們小妹的歪腦筋!」第四個人,其聲低沈沙啞
,但听來卻教屈戎玉感到無比親切!
不會錯了!是他們四個!
嶺南四顛!
一時之間,只見王傳箭出連珠,但準頭甚差,無一中的,眾水幫漢子被他們
的聲勢嚇得怔了一怔,有些是不想躲、有些是忘了躲,總之無人有什反應,任著
箭枝從他們身旁、耳際穿過;鐵無敵跟著迎上,鐵蒲扇般的手掌抓上了呆若木雞
的水幫漢子衣領、或頸子,猶如丟球一般,一把一個將他們摔入漢水中,摔出了
十來人後,眾漢子一時驚覺,已有不少人掣出兵刃,準備迎敵。
秦成站在屋檐上,看盡了下方情勢,急急喊著︰「老參,左邊參個!老四!
右邊兩個!老大,頭頂上也來了兩個,快把他們射下來!」
隨著秦成的喊叫聲,李慮收攏摺扇,如使判官筆,只顧認穴打穴。他的手法
實屬拙劣,只懂直來直去,若是以一敵一,並無甚威脅性可言,但王傳在後發箭
,也只是亂箭射鳥,雖言箭術極差、卻又像是極準,好死不死箭出之位,總是封
死了對方舞動兵器擋格、又或閃避李慮點穴的方位,受此二人圍攻的水幫幫眾,
總是一時驚疑,即不及反應,便被李慮點倒了。再加上鐵無敵隨手亂抓,他生得
極為高大雄壯,將手一伸抵上對方的額頭,再一抓、一拋,漢水中的魚蝦蟹蚌,
就又多了個同伴了。
李定站在船上看著,這『嶺南四顛』身手明明平庸之極、甚至可說是拙劣之
極,但一個個倒下的偏偏卻是自己的手下,只覺得這四個人分明亂搞,卻又像是
配合得天衣無縫,心里又驚又急,忙向舵手喊道︰「開船!快開船!」
下頭王傳、李慮、鐵無敵正打得興起,屋檐上秦成卻是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急嚷道︰「他們要溜了!老大、老參,快幫老四開路!老四,把那艘船拖上岸
來!」
「知道啦!」下方參人同聲一應,即發步向碼頭邊沖去。眾水幫嘍羅听了李
定的喊話,亦已無心戀戰,若見嶺南顛人朝自己沖來,多是將兵刃隨意揮舞兩下
,便即退去了。
一到岸邊,李定所乘之船已然開拔,鐵無敵更不打話,一躍入水,一把扯住
了縛樁的繩子,船身一頓,即駛之不動,鐵無敵拉著繩子上岸,與王傳、李慮一
齊猛力拉扯,要將船縴回岸邊。但李定亦非庸人,隨即掣出一柄小刀,一把將繩
子割了,參人一時使力著空,一齊仰天摔倒。被壓在最下面的李慮哀叫一聲,嚷
道︰「老大!老四!你們啥時有興趣搞這斷袖之癖啦▔」
當參人掙扎起身、秦成趕到堤邊,李定所乘之船已然去遠,追之不上了。
用過早膳,君棄劍信步而行,在前庭踱步。他仍在想,屈戎玉所寫的是什麼
意思?劉備的境遇,和自己有什麼關系?
忽有一人自大門揚揚行入,卻是徐乞。他神色奕奕、極為興奮自得,見了君
棄劍,即道︰「你在,那太好了!快過來,我有話和你說。」跟著又向晨府中的
僕役叫道︰「快去把晨星叫來!」說完,便扯著君棄劍的衣袖,直朝廳中行去。
入廳之後,徐乞逕自坐下了,仍掩不住臉上的歡悅神情,君棄劍見了,不禁
起疑︰徐叔叔被二十一水幫聯盟冤枉暗害了皇甫盟主,雖說天下人皆知此是無稽
之談,但以徐叔叔的個性而言,必然十分憤怒不平,怎可能如此自得?
很快的,晨星來了,瑞思、宇文離、白重也來了。
徐乞滿臉堆歡,招呼四人就座,儼然是此處的主人。但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以幫中身份而言,他的確是主人。
各人坐定之後,徐乞便道︰「你們可知,我暗害了皇甫師兄的謠言,來自何
處?」
「二十一水幫聯盟!」宇文離立刻喊道。
「可笑。」白重冷冷說道。
沒錯,這的確是極為可笑的一個謠言。徐乞繼續說道︰「我為了探查此事來
源真相,與無憂在揚州會面,好巧不巧,便讓我們給看出了破綻……十五年前,
在嘉陵渡口,錦官、永安聯軍與南詔所屬軍打了一仗,那一仗中,敕里下令
,不能傷無憂一根毫毛。這原是個無理之極的命令,當時,就連敕里麾下第一號
大將、拜月教副座雷烏亦不能理解。但後來……晨星,你說!」
晨星應了聲是,接道︰「在嘉陵會戰之後,敕里二顧錦官城外諸葛武侯祠,
將君無憂請到長安、任為參軍,緊接著便發兵攻打錦官軍。在發兵之前,他曾發
下一張戰帖,送至永安,書曰︰『十五日後,將與足下會獵於江畔』。這是極無
稽的,因為欲攻永安,只有兩條路︰一是過漢中入川,但錦官軍有陰平、劍閣
、綿竹等等天險,豈能如此易破?二是溯長江而上,與永安軍戰於參峽。這就更
困難了!南詔軍兵不習水戰,敕里萬無可能采取如此不利於己的戰法!就在世人
覺得,敕里徒有虛名、將要名聲掃地的時候,錦官軍在兩日之中,全軍覆沒了。
參天之後,南詔軍馬進抵永安城下……此時,距敕里致書永安,不過十天!」
徐乞哈哈大笑,朝瑞思等人道︰「你們可知為何?」
「知道。」瑞思微微頷首,道︰「這是稀羅鳳極負盛名的一次軍事行動。他
在嘉陵會戰之中,留下了君聆詩一命,此舉使得錦官軍兵認為君聆詩乃是稀羅鳳
所派來的間諜。在錦官攻略戰中,他任君聆詩為參軍,讓錦官全軍怒而舉事,棄
守出戰……失去天險屏的錦官軍,戰力不及南詔精銳部隊,故而全軍覆沒。」
「沒錯,沒錯!」徐乞道︰「此乃稀羅鳳故智,屈兵專復用之!」
此言一出,眾人震愕!
晨星呆然言道︰「所以……屈兵專、楚兵玄不殺老幫主與王道等人,便如同
稀羅鳳之不傷君前輩?」
「而放出謠言,便是要讓徐幫主陷入無援境地,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便有
可能與雲夢劍派聯手了……」瑞思籌思半晌,頓了一頓,又道︰「徐幫主與君無
憂,曾見過屈兵專吧?」
徐乞呵呵一笑,道︰「沒錯!他親赴揚州,妄想趁機拉攏我!」
听著他們說話,君棄劍惑然了▔若果然如此,屈戎玉為何還敢再赴襄州?只
是為了說服自己嗎?……她匆匆而去,即是因屈兵專圖謀敗露,不得不走?
真的嗎?君棄劍再次混亂了,他的思緒,最近常常陷入混亂。這一切太復雜
了,他來不及清!
便在此時,一名小乞丐慌慌闖入廳中,口中嚷道︰「晨哥!晨哥!江邊出事
了!」他一入廳中,見了徐乞,一震後,隨即躬身行禮道︰「幫主安好!」
徐乞一笑,道︰「慢慢說,江邊怎麼了?」
小乞丐道︰「漢鄂幫李定聚集了百餘人馬,在江邊圍攻姓屈的姑娘!」
此言一出,眾人身子都是一震,心里渾沌了,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言不盡
絕的想法,一時都無法清楚的表達出來。
君棄劍霍地起身,道︰「若二十一水幫聯盟散播謠言的來源真是屈兵專,為
何又會攻擊屈戎玉?」
「兵家詭計深沈,你懂得幾分?」瑞思淡然說道︰「或許,對方正是因圖謀
敗露,再施一計,看準了你數受其恩,不能放著屈戎玉涉險,藉此撇清與二十一
水幫聯盟的關系呢?」
君棄劍一怔,無言了;徐乞連連點頭道︰「此說極為有理!棄劍,你萬不可
自投羅網!」
君棄劍惑然▔他的確不喜歡屈戎玉,有時還相當討厭。但是,畢竟受過她太
多的恩惠,真的能不管嗎?
君棄劍開口問道︰「徐叔叔,在二爹領兵攻打永安時,你作了什麼?」
徐乞一愕,答道︰「我領了本幫弟兄,前去助無憂一臂之力……」
「為什麼?」君棄劍又問。
徐乞啞口半晌,神色一篤,道︰「因為我相信無憂!」
「是麼……」君棄劍道︰「天亮之前,屈戎玉告訴我,屈兵專受了重傷,所
以她要趕回回夢堂去……徐叔叔,是你出手傷了屈兵專吧?」
徐乞道︰「沒錯,是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君棄劍搖了搖頭,不問了、也沒什麼動作。
他也不知道,問這些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