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一行回到客棧,將牛、馬均送進馬廄。懷空通醫理,替業已失血過多而
呈昏迷狀態的王道療傷包扎過後,即轉向曾遂汴房里去。
才剛開房門,踏進一步,即听石緋急急問道︰「怎樣?他怎樣了?」
听了這問題,曾遂汴、李九兒回頭怪怪的看著石緋;黑桐搖頭輕嘆了口氣;
尤構率不禁笑出了聲。
石緋看了他們的神情、听了這笑聲,自己也是微怔,不悅道︰「怎麼著?我
關心他,不對嗎?」
懷空揀了個空位置坐下了,微笑搖頭道︰「沒有不對。」
石緋道︰「既然沒有不對,那尤肉你笑什麼勁?隨便!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倒是你們,都不會擔心嗎?」
「庸才!」黑桐冷然道︰「光听你這問題,便知你養尊處優,極少受傷!」
石緋一怔,說他極少受傷,那是不差;但自從跟了君棄劍以後,苦頭實是也
吃了不少,說他尊養處優,那是萬不能接受的!可訓斥自己的人卻是黑桐,不僅
僅是一代高手、武林前輩,甚至可以算是他半個師祖了,又怎能回口?但這一口
氣實是不住,又朝尤構率叫道︰「你倒是說說,笑什麼勁啊!」
黑桐道︰「你怎不問我?」
石緋又是一怔,才站起向黑桐微微躬身,道︰「請前輩賜教。」
黑桐道︰「坐下吧。這『蜀道難』既與『捻絲棍』並稱『中原參大絕技』之
一,其機要其實相去不遠,皆是毫無花巧、直來直往,攻敵要害、取敵性命的殺
著。那便得全身凝氣聚力,一旦出招,瞬間血行加速,只需五個呼吸,血液便循
周身行了一個周天。『蜀道難』從第一式始、十二式終,其間也約需兩個呼吸的
時間,出招者全身血脈賁張、肌肉壓迫血管,若身有受創,則出血量自然大大增
加。王道傷在左月復下,深口又深,雖非要害,但此處離心脈並不甚遠、血管亦多
……」
說到這,石緋即已了解,接道︰「所以,王道在出那前十一式的時間里,傷
口即已流出了全身約參分之一的血液,失血過多,因而昏迷!」
黑桐頷首。懷空亦道︰「正由於傷口並不致命,故只要讓他躺下,包扎好了
、再睡上兩天,便無什大礙了,不需擔心。」
石緋連連點頭。
但一提到『蜀道難』,曾遂汴與李九兒卻不能不在意了!
曾遂汴道︰「前輩,你便如此在大街上、當庭廣眾將『蜀道難』的使法講出
來,不等於讓天下人都學去了?此尚無妨,但當時還有許多回紇衛士在場!」
李九兒道︰「前輩!為何你沒教給梅大哥『蜀道難』、卻教給了王道?梅大
哥比王道差麼?」
他二人雖然心有不滿、或有所慮,但終究得顧著彼此間的輩份差距,言語是
質問,語氣卻不甚緊,僅是詢問而已。
曾遂汴所言確有其理,要知那『鎮錦屏』又號稱『軍中霸』,最益使於戰陣
對敵。若果那些回紇衛士學會了『蜀道難』,回頭教予本族武士,如此一來,不
等同成就了一支無敵軍隊?
黑桐一笑,甩袖抖出長劍,一把拋給了尤構率,道︰「你的『屠牛刀法』,
與『鎮錦屏』頗有同趣,你且按我所言使出『蜀道難』攻來,切莫留手!」
尤構率應了聲是,起身與黑桐對面而立,全身凝力、預備一擊。
此處是長安西市的酒家『有鳳來儀』,號稱京師最大、酒菜最佳、歌舞最盛。此一行人經唐州、許州、鄭州、洛陽而來到長安,已有了一萬參千兩的資產,
其中一半是在洛陽贏了『押大賠大』吳氏兄弟來的。既然已有餘裕,風塵僕僕到
了長安之後,眾人便決定住舒服點,即來到『有鳳來儀』要了上房。
此處房間自然頗大,不僅有床、有桌、有案、有椅,甚至每個房間都有洗澡
間、飲酒吃菜用的小廂房,即使石緋、曾遂汴等已圍坐了一桌,仍有相當大的空
間,足以讓黑桐與尤構率過招。
尤構率調氣半晌,自覺已經就緒,即道︰「前輩,我要出招了!」
這『蜀道難』號稱『中原參大絕技』之一,其狠銳自不在話下,尤構率不能
不萬分小心,生恐傷了黑桐。
黑桐只是淡笑,渾不當一回事。
尤構率雖然小心,也知黑桐實力與己相距有若雲泥,當即按黑桐在朱雀大街
上所言招式,遞劍出招。
他將左足退了半步,重心置於右足,一劍即刺向黑桐右脅,黑桐知他已使盡
全力,劍勢也頗猛烈,但仍不以為意,雙足不動,僅是將右肩一收,即已閃過。
尤構率跟著踏上一步,劍轉向下,再擊黑桐左腰。
差了一步的距離,黑桐就不能不動了,他也退了左足,斜身面對著尤構率,
又輕描淡寫的躲去了第二式。
李九兒見尤構率出劍力道、速度已不下於王道,黑桐卻閃得頗為愜意輕松,
眉頭微皺,道︰「實力相去太多,豈能試出甚麼?」說話間,尤構率已出了第參
式︰左踏一步,再次繞而向下,砍向黑桐右膝。
黑桐依舊只是退步,再躲開。
如此使到第四式,尤構率已打完了向下的攻擊,再來便要撩劍向上,擊黑桐
左肘。
曾遂汴已注意到︰此時尤構率臉色變紅了,他的膚色原本頗白,臉紅了,那
是極為明顯,任誰也看得出來。
尤構率咬著牙,硬是將『蜀道難』繼續使了下去,使到第七式,刺左頰,要
再接第八式,橫劃印堂,忽爾長劍月兌手!
黑桐左手一抄,已將長劍收入袖中,跟著又復坐下。
眾人怔了︰怎會如此?
只見尤構率袒開上衣,露出上身,兀自呼呼喘氣,眾人這才發現,此時他已
不只是臉紅,根本就像支熟螃蟹,全身皆在冒著熱氣!
直喘了半刻鐘氣,尤構率才歸座。黑桐微笑道︰「怎樣?」
尤構率還未歇夠,又吐了口大氣,才緩緩說道︰「不行……一口氣,根本轉
不過來!只使了四式,已覺氣窒;使至七式,便忍不住了。即使硬拚著再使下去
,出招也沒了勁力,根本不能稱之為『殺著』了……」
黑桐道︰「你將右臂讓他們看看。」
尤構率應了聲是,正想將右臂放到桌上,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居然舉不起來,
心中一驚,不禁叫出聲︰「怪了!」
曾遂汴只坐在他右側,忙看視他的右臂,卻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疑道︰「怎
麼著?」
尤構率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痛苦,咬牙道︰「我的右……右手……抽……抽
筋了……」
曾遂汴一怔,伸手一模,果覺尤構率整條右臂肌肉十分硬,且不住抽搐,
果然是抽筋模樣!
懷空忙趕上前去,替尤構率推拿、舒緩肌肉。
黑桐微微一笑,道︰「這『蜀道難』耗力之鉅,天下罕見。想當年靈山一戰
,老朽與雲南拜月教副座雷烏動手,將『鎮錦屏』全套使盡了,也只能打個平手。老朽當場認輸了。因為老朽出身『木色流』,本派武學,最重心性,老朽渾身
內勁,即是一身罡氣,出招從來不走巧式。本派『木風劍法』雖與『鎮錦屏』同
屬天下五大劍藝之一,但破壞力卻遠遠不及。對老朽而言,『鎮錦屏』才是最有
自信的武藝。既然雷烏連『蜀道難』都能擋下,那麼,我已沒有打敗他的能力了。我不能打敗他,就只有他打敗我。既是如此,自然便早早認輸了。那時,雷烏
說了一句話,你們可知是什麼話?」
石緋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晨星和我說過!雷烏說︰若你能將『蜀道難
』連使兩次,我也非敗不可!」
黑桐道︰「一字不差,便是如此!我听他如此說法,便問黃樓與當時的林七
絕林月如,他們能否將本門絕藝『捻絲棍』、『蒼天有淚』連使兩次?林七絕回
答︰一擊畢全功,一擊不成,氣力放盡。黃樓則說︰若果連使兩次,恐怕一條臂
膀就要廢了。」
說到這里,懷空已盡知其理,接道︰「因捻絲棍、蜀道難、蒼天有淚並稱為
『中原參大絕技』,耗力之鉅,遠勝世間任何武學。要使一次,除需有天生條件
之外,尚須連年苦練方成。連使兩次,那是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了!故此『中原
參大絕技』其實招式十分粗淺,即使示於人前,也未必能夠學會!因為只知招式
,而不知使力法、呼吸調節等精要點,便將如同尤兄適才一般,不僅無法發揮威
力,身體反要受害!」
石緋听了,連連點頭▔他當初學『捻絲棍』時,光是學那使力用力法,便學
了整整一年,其內在學問,絕不像動作般容易。
「不錯!正是如此!」黑桐呵呵笑道︰「听說君無憂曾對你示以首肯,果然
不差!孺子可教也!」
「那是無憂前輩打起瞌睡了。」懷空微笑道。
如此,曾遂汴的疑慮可算是消除了。但李九兒的問題卻未有答,她又急道︰
︰「前輩!你還沒答我呢!」
黑桐聞言,輕嘆一聲,道︰「沒能救出梅仁原與錢瑩,是老朽的一大憾事、
亦是我中原武林於『廬山集英會』上吃虧的最大因素……梅仁原慷慨豪邁、英氣
過人,然有老朽當年模樣!若然在世,老朽當在『廬山集英會』前,便將『
鎮錦屏』八招五十參式盡數教會了他,如此一來,那神宮寺流風縱使實力不遜,
也不能是梅仁原對手!」
李九兒聞言一怔,轉首望向曾遂汴。
怎麼?黑桐曾打算出手營救老大與瑩姐?
但見曾遂汴亦是一臉懵然,兩人即以相同無知的表情直盯著黑桐,盼他再說
下去。
此時,一人逕自入房,喟然道︰「黑桐前輩沒遲,是不才遲了……當時,若
不才早半刻鐘趕到錦官城東市,與前輩聯手,尚可救得梅仁原兄弟才是……」
眾人紛紛望向來人,唯黑桐仍是嘆氣。
來人一身白衣、背負琴囊,氣宇軒昂、仙風鶴骨,赫然竟是君聆詩!
黑桐看著君聆詩的腰際,道︰「你怎配劍了?」
棄劍,是當年君聆詩給小鬼定下的名兒,因為小鬼勸君聆詩埋了椎心劍,望
能從此摒武絕兵,游戲江湖而已。此事許多人都曉得。
自從參年前,君聆詩將南宮寒所予的無鞘劍轉贈君棄劍之後,自身未曾再有
配劍。他那曾在靈山頂上逼得當年的『天棄鬼才』稀羅鳳流落冷汗、傳說中的『
天下第一劍』▔詩仙劍訣,也無機會現於世人面前。
甚至,半年前他被不明人士挑斷了四肢筋腱,君棄劍又未能體會真意,從此
,『詩仙劍訣』成為絕響了。
君聆詩是個文人、同時也是一名劍客,他重新配劍,似乎與農夫易鋤、釣人
換竿一般顯常才是。但眾人心里都明白……
君聆詩是劍客,也不只是劍客!
可李九兒、曾遂汴心里最在意的倒不是『劍』事了,李九兒急急問道︰「你
們到底在說什麼?你們怎麼曾有機會救老大和瑩姐?!怎麼又沒救了?!該不會
因為錦官衛士眾多、戒備森嚴,你們就見難而退了吧!」
她急了,真的急了,急到口不擇言。
黑桐何等身手?君聆詩何等人物?憑他們的經歷、見識、膽量,『見難而退
』四字,對此二人不啻是種污辱!
但黑桐、君聆詩心中有愧,也沒在意。君聆詩道︰「晚輩確是去得遲了,趕
到錦官城後,才听說黑桐前輩已然離去、梅仁原兄弟已遭截頸……當晚,我在錦
官城留宿一宿,正想隔日再營救錢姑娘,卻又听說,當晚錢姑娘已懸梁自盡。不
才無可奈何,只得離去了。」
黑桐道︰「你諸事纏身、又不能輕易暴露身份,來遲那也罷了。不過,幸虧
你走得快……否則……唉▔也不是,說不定你能贏的……可你對整個漢族太重要
了,又不能要你去犯這大險……唉▔」
一言之中,竟嘆了兩口氣!黑桐直來直往的勇毅之名,世人皆知,竟是何事
使他欲言又止、唯嘆息而已?眾人都焦急又好奇的直盯著他,望能看出些端倪。
黑桐又深嘆一聲,半晌之後,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