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結束後,群丐各自散去,君棄劍等人告別徐乞、晨星後,即乘上畫舫,
出了洞庭,順流東進。
他們要去蘇州,這是既定的方針︰從今以後,要在蘇州落腳。
這一次不趕時間,畫舫到了蘇州,已是八月一日的早晨。
這一行人總計人數,共有君棄劍、王道、石緋、瑞思、宇文離、白重、懷
空、李九兒、曾遂汴、藍嬌桃、阮修竹、諸葛涵、屈戎玉等十參人,另加一馬一
鴨。尤構率隨同晨星回襄州去了。
十參人要同住一屋檐下,而且日後可能還會增加,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需
要的地皮不小。此時的蘇州,已是屬於地狹人稠的大城,要一塊地皮談何容易?
幸得君棄劍早有月復案,一登岸後,二話不說便領著眾人向城西行去。
城西有一間豪宅,但已荒廢了十五年無人居住,故豪宅已非豪宅,只是一片
廢墟而已。那便是昔日南武林盟主︰林家堡故宅。
君聆詩為林家堡門下遺孤、君棄劍又是君聆詩養子,要住進林家堡,十分名
正言順。
一行人到了林家堡門口,卻見塵積網結的大門緊閉著,貼上了縣衙的封條。
旁兒貼著一張白紙,赫然寫著四個朱紅大字︰吉屋出售!
黃樓是蘇州出身,也隨著君棄劍等人回來了。他知道這群人準備住進林家堡
,少不得要找木匠建師重新翻修,他在蘇州頗有人脈,一上岸便說要找熟識的朋
友來作,約定了林家堡會面,為整建事宜估價。
這會子一見封條,一行人全傻住了,便是聰明絕頂輩,卻也未遇過這種事!
沈寂許久,終是宇文離開腔︰「這是怎樣?林家堡有人犯了王法?現在是抄
家沒產充公嗎?」
「林家堡早就全死光了……吧?」石緋盯著封條,說道。
「應該只剩一個,無憂先生。」懷空接道︰「但無憂先生即使犯法,又有何
人抓得到他?」
接著又是一片沈默。這封條可當真把他們給震傻了。
不久,黃樓領著兩名工匠來了,他一見封條,也呆了。
他離開蘇州、前去參加丐幫大會時,還未有這玩意兒啊!他回頭望著兩名工
匠,盼他們能給點解答。
其中一人笑了,道︰「別意外,這林家堡十餘年無人居,如今朝廷府庫虛耗
,今年又鬧乾旱,想收稅也榨不出什麼東西來,縣衙為了繳貢,便回收這塊地皮
,再賣出去,以充盈府庫。」
另一人年歲較大,頭已全禿,望著林家大門,道︰「這宅子整個重建,材料
含工資……不多,一萬八千兩。」
一听這數字,大伙兒都懵了。王道立即叫道︰「有沒有搞錯?你當是建皇宮
嗎?」
「差不多啦!」禿匠笑道︰「這林家堡故宅,昔日可說是江南的皇宮哪!」
中年工匠已攀上牆檐,林家堡外牆高也逾丈,但這工匠手腳俐落,幾下子便
翻了上去。他站在牆上眺望堡內,所見皆荒煙、皆蔓草,便道︰「呂師父算的數
字,只是屋舍重建的價錢。若要把原本那後花園也給弄出來,少說要花個兩萬五
千兩。再加上縣衙公告,這塊地皮要賣一萬參千兩,你們總共得準備參萬八千兩。」
這數字真把大伙兒給擊暈了,曾遂汴等人賣藝所得,尚餘一萬兩銀、以及李
豫御賜的二百兩黃金。一兩黃金可合一百兩銀,故他們總共有參萬兩資產,現在
單單只是買地、建舍,把後花園給省去,也要參萬一千兩,還差一千兩!這筆數
目又要哪兒生去?更何況在屋舍建成之前,他們也要一些留宿客棧的食宿費,這
下可是虛耗了。
便連君棄劍也呆住了,這種情形他可從沒遇過!
兩位工匠見了這群人的呆樣,搖了搖頭,禿匠便向黃樓道︰「你這些小兄弟
運氣不好,這塊地皮,前兩天才讓縣衙收去,若早兩天來,便可少花一萬參千兩。由此可見,古人說得好︰寸金難買寸光陰!」
大伙兒听得啼笑皆非,這句話明明不是這樣用的!但再轉念一想,又似乎十
分符合現狀,只得默認了。
兩位工匠正欲離去,瑞思忽然出聲道︰「且慢!你們說這塊地皮,縣衙要價
一萬參千兩?」
禿匠道︰「不差,衙前的榜告寫得清清楚楚,地契也給縣衙搜去了。其實這
蘇州父老,無人不敬林天南,誰敢進他宅子亂動?也唯這新任的縣長不知輕重了!這塊地皮是林家的產業,誰會去買?這地皮不是你們的,咱也不敢開工。」
瑞思只是一笑,道︰「這就好辦。兩位稍等,待會兒咱們就拆封條開工。」
兩位工匠都傻了、一行人全傻了。
君棄劍道︰「你不必自解荷包,這是大伙的事,大伙兒一起想辦法。」
「我有說要慷慨解囊嗎?」瑞思微笑,跟著轉向李九兒道︰「給我一錠金元
寶。」
李九兒也不知瑞思意欲何為,依言便從馬鞍上的行囊中模出了一錠金子遞給
瑞思。
瑞思將那金元寶翻看了一陣,點了點頭,道︰「你們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
回來。老公,走吧。」
宇文離咧嘴一笑,即與瑞思揚揚行出。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瑞思與宇文離回來了,後頭跟著一名衙役。
那衙役一逕行至林家堡大門前,將封條與『吉屋出售』一並撕了。
大伙兒又是一愣,只見瑞思手頭上的金元寶已不見,換成了一張紙。
瑞思將紙張交給君棄劍,笑道︰「怎樣?我就用了那一錠金子,十兩而已,
,一分錢也沒多花。作生意,你可不及我了。」
君棄劍審視一遍,果然不錯,正是林家堡的地契!
兩名工匠湊過頭來看,禿匠一時呆了,喃喃說道︰「怎會如此?那錠金子了
不起只合一千兩銀,可與縣衙開價相去甚遠,怎會就此賣了……」
「這可是商業機密。」宇文離得意的笑著。
「地契可得收好,免得地皮又被收去,這一招可不能再用第二次了。」瑞思
提醒著,君棄劍立即將地契揣入懷內。跟著,瑞思又道︰「你們傻著作啥?進來
看看地形啊。你們不挑房間位置,我可要先定下了!」話才說完,宇文離即已推
開大門,與瑞思當先行入。
一听要挑房間,這可是大事,眾人一陣哄響,全都沖了進去。
只留下君棄劍、黃樓、與兩位工匠在外頭。
「這回紇女人真不簡單!」黃樓由衷地贊嘆道︰「居然能把一萬參千兩的地
皮,殺價殺到只花十兩金子便買了下來!」
「她不會殺我們的價吧?」中年工匠顫聲道,他是在問老禿匠。
老禿匠身子一震,連連搖頭,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黃樓先行離去了,君棄劍領著兩位工匠在林家堡中先作一圈巡視,讓他們確
定需要的人力、時日、材料多寡。
雖然此時的林家堡無異廢墟、鬼屋,但整體建式仍保持著,還可看出各屋舍
、場地原本的用途。其中前院練武場便廣達參十餘丈見方,足足比晨府前庭還大
上了一倍。除了一般宅院皆少不了的大廳、廚房之外,另有馬廄、帳房、藏劍室
等等,以及參十餘間廂房,分列於後院東、西、北參側,室內練武場也有二十丈
見方大小,後花園又比前院練武場大上一倍,可真是應有盡有、不應有也盡有。
後院一角還有個倉庫,旁兒是後門,打開後門,百步外便是邗溝碼頭。
這一趟逛下來,參人都有點傻了。
「大……真大……」中年工匠在原地轉了一圈,看著這已非花園的花園,道
︰「一萬參千兩,這價錢實在值得。」他打開了倉庫旁的後門,望著遠處的邗溝
,知道只要再往前走上幾里,便可到達江南著名的景點西湖。林家堡的地理位置
實在優越,全蘇州最值錢的地皮,也就是這一塊了!
老禿匠年輕時便曾進過林家堡,他的驚羨只是一瞬而已,走過一圈下來,心
里已估量好了各項需求,即道︰「如果都照著原本的建式恢復舊觀,大概要用上
半年,我和吳老弟各招伙計,各自負責一半,應該……老弟,你怎看?」
姓吳的工匠看了一圈又看一圈,好似對這廢墟花園有著無窮的興趣,他听了
老禿匠問話,信口便回道︰「年關之前可以完工。」
老禿匠點點頭,道︰「好,就是年關之前,至於價錢方面,還是那個數,兩
萬五千兩。如果你的朋友們要在房間里作些改建,還得另外看情況加價。」
君棄劍點頭應是,這建築工事,他是一竅不通,只能應是而已。但也知道,
若是各人房間要作改變,眼下便得作好決定。適才巡視府內時,便見到幾位伙伴
都在東側、北側廂房游走,便道︰「這得問他們去,兩位師父不妨先去問問。」
兩位工匠立時走了。君棄劍又在院內巡視一圈,忽聞西廂房前有爭執聲響,
便急急趕了過去。
一到西廂房前,即見阮修竹、瑞思、李九兒、屈戎玉四女站在石橋上互罵。
一見可知,她們必是在爭房間了。
林家堡東側、北側廂房皆有十餘間,唯西廂僅兩間而已。但西廂房出門便有
一條人造小溪,四女此時便是站在小溪的石橋上。屋後則有一塊松竹並栽的林園
,不僅空氣好,且得了水氣林木調節氣溫,夏不覺炎、冬不知寒。林家堡的地理
位置已然十分卓越,西廂這兩間房更是得天獨厚,只要稍知風水地理的人看了這
兩間房,定要豎起大姆指稱贊一番。
諸葛涵也站在一旁,但她沒有出聲去吵著要搶房間,見君棄劍走來,只得聳
聳肩,道︰「她們都好堅持……」
俗有雲︰參個長舌婦,可敵一個菜市場。眼前四女都不是話少的人,這後院
積塵極厚,給她們四人來個口沫橫飛、語出連環,君棄劍竟恍惚覺得,這是風吹
黃沙的景象。
現在就吵,以後還得了?君棄劍一步趕到四女中間,吼道︰「靜!這兩間房
你們都不能用!」他必須用吼的,不然話聲會被她們給淹沒。
阮修竹立即應道︰「你自己要住嗎?不行!不公平,要不抽簽嘛!我們四個
抽,你沒份!」
君棄劍道︰「的確有人要住,但不是我要住。」
在君山時屈戎玉便已知道,藍沐雨會走,並非君棄劍的本意,這一趟實在跟
得不甚情願▔誰喜歡當候補?此時君棄劍說這位置最好的房間有人要住,她第一
個便想到︰君棄劍是要把這房間留給藍沐雨住了!一時又是妒火中燒,戢指喝道
︰「對!她要住,她最大!都讓給她住好了!」話一說完,扭頭便走。
君棄劍一時懵了,喃喃道︰「最大?最大是不錯,但二爹一個人住偌多房間
作啥?」
屈戎玉才剛踏出兩步,一听到『二爹』,便知道指的是君聆詩了。原來君棄
劍是要把這兩間房留給君聆詩住。
是啊!君聆詩乃是林家堡遺孤,若說要有人繼承這宅子,君聆詩是最有資格
的人了,自然是『最大』。
屈戎玉停下腳步,她知道自己會錯意、喝錯醋了。
諸葛涵原本站在稍遠處,此時也僅有她正對著屈戎玉,見了屈戎玉臉上尷尬
的神情,便曉得這『璧嫻姐姐』眼下最需要的,莫過一個下台階,當下嘻聲一笑
,上前將屈戎玉又拉回石橋。
君棄劍一說完,瑞思立即說道︰「君無憂住一間,另一間我要了!明明就是
我先來的!」
「我也沒比你慢!」李九兒叫道。
眼見阮修竹跟著也要開腔,君棄劍忙道︰「別爭!你們進來看看。」說完,
便當先向西廂左手邊的房間行去。
後頭五女跟上,一進房內,自然免不了給一股霉騷味逼退了幾步。待大家都
習慣這股味道後,才開始巡視房間。
這房間不過二丈見方,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張方桌,是書案,靠在窗邊。
桌上還放著筆墨紙硯,筆頭都已乾了、紙也泛黃。地上則有一個舊酒壺。
諸葛涵看了一圈,即道︰「看來,這里原本便是君叔叔的房間。」
君棄劍微笑點了點頭,道︰「所以,這房間理所當然要留給二爹。」
「那隔壁呢?」阮修竹又問。這房間實在太好,只要有一絲希望,她也不想
放棄。
君棄劍且不急答,卻拿起了案上的乾毛筆,一點一點刷去窗欞上的蛛網。
似乎只是隨意亂刷,但刷了一陣,諸葛涵直盯著窗欞,喃喃說道︰「織……
織錦?」
「對,織錦。」君棄劍放下毛筆,站開一步,眾女這才發現,他是在蛛網上
寫字,寫的正是『織錦』二字。
但此二字何解?
君棄劍呼了口氣,這是很長、很緩的一口氣,他透過滿布蛛網的木窗,望著
窗外一片綠蔭,道︰「靈山決戰的隔年,乾元參年十月四日,二爹帶著我上到錦
屏山,我們在山上堀了一個洞,那是一個墓。墓里沒有埋人,只埋了一件大紅
瓖白羽的披風。二爹說,那件披風是『織錦』的遺物,這是織錦的衣冠冢。我要
二爹也將他配用的椎心劍一同埋下,二爹當場便將椎心劍解下埋了……」
「難怪你名叫君棄劍……」阮修竹說。
除了這一句,很安靜。
眾女都在想▔織錦與君聆詩,會是什麼關系?極可能是一對愛侶吧!但為什
麼十五年前織錦就死了?居然連君聆詩也無法保護她?而且,就連墓冢也僅是衣
冠冢而已,難道織錦竟是死得尸骨無存?
氣氛變得很凝重▔因為,就連有君聆詩保護的織錦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她們
可比織錦來得安全嗎?君聆詩又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葬下那件披風與椎心劍的?
「隔壁便是織錦的房間。」君聆詩淡淡地說道。他不敢把音量放得太大,怕
嚇著了這些正在沈浸在思想之中的一群女人。
這已經是不讓她們搶西廂房最好的理由了。
無人出聲,唯頷首而已。
只有窗外的蟬,放肆的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