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取得好,有用嗎?
屈戎玉緊咬著牙,對其師于仁在的稱贊置若罔聞;君棄劍則仍本原態,雖面無表情,卻喘氣顫抖不止。
如果這里是蘇州,說不定,君棄劍一個人便能滅了聚雲堂。
但這里終究不是蘇州,是衡山……衡山聚雲堂!
損失了四名門下弟子,四名苦心栽培、將來要一統神州的人才,于仁在焉能不怒?但他壓抑了憤恨,很冷靜,比君棄劍、屈戎玉還要更冷靜。他很清楚的知道,四個徒弟用生命換來的,是將擋住『制霸江南』此一路上最後一堵大牆打出了個洞。一個很大的洞。
足以讓千軍萬馬通過的洞!
他們死得,很有價值!
「君公子,如果你這招用來對付的並非本堂門人……你能殺多少人?」于仁在很冷靜、也很認真的自問自答著︰「一百?二百?還是……三千人?」
君棄劍勉強擠出一笑,應道︰「哈……後生也不曉得。」
的確不曉得,他也是第一次真正使出這招。
一個不能擋、又躲不過,中者必死的殺著!
一開始,他只釋出細微水氣,雖細微,也能立斃販夫走卒的力量。
水的力量,一種無孔不入的力量,其本質與屈戎玉曾經用來使常武大咳不止的方式相同,便是用水氣封阻了對手的氣脈。但君棄劍的力量比屈戎玉更強上百倍,屈戎玉只能讓對方形如嗆水、君棄劍卻能使其溺水;屈戎玉只能讓對方咳嗽難止、君棄劍卻能使其溺斃方休!
但這里是聚雲堂,他面對的是聚雲堂下弟子,修習了半套游夢功、身負巨山之力的高手。俗有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山,永遠都是水最大的敵人,想用水勝過山,那除非是能將巨山也視若微石的漫天洪水!足令大山也不得不隨波逐流的無邊巨浪!於是,君棄劍必須釋出更多力量,積蓄在他體內的,水的力量。
雖是同門師兄弟,功力也未必完全相同,所以君棄劍也一直在拿捏出力的尺度。因為他也很清楚,在衡山,他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必須在最小的消耗下,擊斃最多數量的敵人。
但,四個人,也就四個人,四個聚雲堂的戎字輩弟子,便令他耗去了超過八成的力量。
剩下不到兩成的力量,他還能殺誰?還能對付誰?
路人甲乙丙或許可以,但此處無路人!
君棄劍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沒有,一點水氣也沒有,空氣很乾燥,隨著火把愈燃愈盛,也愈來愈燥熱。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體內剩余的水氣、生命,正被火焰不斷的侵蝕……
君棄劍曾經死過,因為『水』,他活過來了。甚至,只要有水,他可以三天不睡也不如何疲倦、一個月不進食也不怎樣饑餓。
因為,流動的水,活水,可以蘊育所有的生命!
但相對的,如果他失去了體內的水氣,他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只會是一具屍體。
火只要繼續燒下去,甚至不必別人來殺,當他體內的水氣被燒乾、蒸盡,他也得死在這里!
這一口氣不吸便罷,一吸入體內,君棄劍身子晃了晃,雙腿一軟,竟坐倒在地。
源頭已枯的水,如何勝得過巨山?
旁兒瑞思見狀,輕嘆了口氣,搖頭。
看來,果然還是無法打敗聚雲堂呀……
屈戎玉也立即跪了下來,眼見君棄劍愈來愈虛弱,咬了咬牙,說道︰「驢蛋,你說你不會先走的……你努力過了,那麼換我了……用我的方法……」
君棄劍已無力回話,他眼神渙散的望著屈戎玉。
你的方法?在這時候……在這地方,你還有方法?
眼見屈戎玉咬緊牙關、面對著于仁在站了起來,君棄劍忽然有種理解。
他一把將屈戎玉拉住,在屈戎玉難掩訝異的眼神中,顫巍巍地又站起身。
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李戎央叫道︰「師父!夠了!這混小子已經明擺著要打到死了,他不會投降的!不需要再等了,我忍不住了!」
看著君棄劍的背影,被火光映照著的背影,于仁在也有了他的理解。
這小子……明明知道此番若來,絕無生望,為何還要來?真的只是為了玉兒、為屈二師叔報仇?即使如此,也未免太莽撞!
不,這小子絕不是個莽夫!他在等什麼?在拖延什麼?
……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才是最保險的作法!
「阿央,動手!」于仁在道,頓了一頓,又加上一句︰「別傷到玉兒!」
「我知道!」李戎央應得很乾脆,沒有一句廢話。
也沒有多余的動作。
話聲入耳,人也逼到面前!
李戎央左右掌同時推出,準準的打在君棄劍兩個肩頭上。
或許是君棄劍氣力已所剩無幾,精神渙散、而來不及反應。
但屈戎玉也一樣來不及反應。
捱了這一掌,君棄劍被打飛出去,飛了二丈有余,啪地一聲,重重墜地。
屈戎玉沒有感到訝異,她很清楚,李戎央就是有這本事!即使是在聚雲堂中,幾位仁字輩師叔,也佔不了李戎央什麼便宜!戎字輩中武學天份最高,並非信口胡謅!
她更清楚的是,此時自己還能作些什麼……
她立即翻起右臂,紗袖在李戎央面前拂過,左手同時曲指,直指李戎央的心脈。
雖然她沒有君棄劍那洶涌無邊的洪水之力,但只要集中內力攻敵要害,一樣有殺人的能力!
李戎央沒有閃避,連正眼也沒瞧一個,即直接翻起左掌,後發先至,一掌打在屈戎玉的左肘彎,打散了屈戎玉的攻擊,這一掌未曾稍停,跟著扣住了屈戎玉的頸項。
但也只是扣住而已,他沒有施力。即使于仁在不說,他也不會傷害屈戎玉。
屈戎玉左肘捱了一掌,卻沒受傷,只是略感酸麻而已,隨時都可以再反擊。但她看到李戎央憤恨的眼神,便明白了。
如果她再繼續攻擊,『扣』就不會只是『扣』。
李戎央沒向屈戎玉看上一眼,倒是直直死盯著躺在地上的君棄劍。
右手那一掌,都還沒有收回來。
屈戎玉不敢再動、于仁在沒必要動,瑞思、君棄劍,以及其余兩位聚雲堂門人都沒有動。
甚至李戎央也不動。
于仁在見了李戎央與屈戎玉各自的出手,搖了搖頭,道︰「阿央,你武學天份雖高,但論起克敵致勝的要訣,確實還比玉兒遜色太多!你的對手是水,分散使力,怎有效用?應當聚合功力,匯成一擊,先打亂對手內息,而後以我氣機貼身貫入對手體內,封其任督,如阻河道,才是正理!」
木立了半晌,也沈默了半晌,李戎央恨恨地道︰「媽的……你果然是個打不死的妖怪!起來!你還要裝死多久?起來!」
這喝罵出來的命令有用了,君棄劍身子一震,仰起上身,緩緩又站了起來。
但站不甚站,觀其形態,確然搖搖欲墜、一觸即倒。
李戎央咬牙切齒,左手掌力一吐,將屈戎玉震退數步,立即縱出,又是一掌打在君棄劍胸口上。
這一次,使力的要訣改了,但結果相同,君棄劍又被打得倒飛,這次甚至被打得吐水,又一次被打倒在地上。
屈戎玉看不下去,她不能再看下去!但是此時此地,她還能作什麼?
她連李戎央都沒可能打得過!
還能有什麼辦法?
她忽然回頭直奔到于仁在面前跪下了,哀求道︰「師父,我錯了!我向您認錯!不要殺他……求求您不要殺他,要什麼,我都由得您!」
瑞思看傻了,于仁在也怔住了。
君棄劍听到了,他撐起上身,掙扎會兒,又站起身。
站亦非站之站……
于仁在瞄了君棄劍一眼,而後轉視身前伏在地上的屈戎玉,道︰「你不報殺祖之仇了?」
屈戎玉只連連搖頭道︰「不報了!不報了!」略頓一頓,抬起頭又道︰「對……對!師父,您早晚要當皇帝吧?便是至賢的唐太宗,也得助於魏徵!他……他不就是您的魏徵?還有!還有……還有那……那……」
「還有什麼?」
屈戎玉咬了咬牙,深深呼口了氣,才說道︰「還有那……那長孫皇後!我……我不會比長孫皇後遜色的,是不是!?」
听到這話,瑞思真的傻了,于仁在也再一次怔了。
隋朝平定漠北之大將,長孫晟的女兒,李世民的長孫皇後?
也是……也是!玉兒乃是屈二師祖教出來的,屈二師祖自然比長孫晟更要出色,以玉兒的資質,勝過長孫皇後,也是當然!
但是……
玉兒,你真的放棄了嗎?你的眼神這麼堅定,是真的決定投降、還是……
在尋求最後一線勝機?
李戎央卻沒有管那麼多,他也听到屈戎玉的說話,他瘋了,大吼一聲,再次撲上,他這次學乖了,左手先扯住了君棄劍的衣襟,右手或掌或拳,便往君棄劍身上一陣招呼,君棄劍就像木樁一樣,任著他打。
直打了二三十擊後,衣襟被扯破了,君棄劍又被打飛。
然後……
他站起來了,又一次站起來了。
但是……但是……
他的眼楮已經張不開了,踉蹌退了兩步,坐倒了,跟著,身子一陣扭動,還是站了起來。
「這里是衡山!這里可是衡山啊!!!」李戎央打得火冒三丈,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打不死!?」吼著,他也握緊拳頭,又一次沖上去,拳收右腰,看其態勢,他只想一拳把君棄劍的身體打穿個洞!
你是什麼東西?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了你,竟然能讓那麼心高氣傲的玉師妹什麼也不管了、什麼也不顧了,只想讓你活下去?
既然如此,你更是非死不可!
在瑞思眼里,卻有另一種理解。
看來,姓屈的丫頭也懂了,懂得葉斂……君棄劍此番前來,意味著什麼。
不管是不是沖動、是不是魯莽,監於懷空之死,便白痴也知道,那幕後黑手這一次的目標,極可能是諸葛涵。在這個時候,他更應該寸步不離守著諸葛涵。
但他來了,離開蘇州,來到衡山……
看來,這兩個人……
再看,這一拳打出去,打空了。
君棄劍沒有躲,他只是站不住而向前跌了兩步,竟恰巧撲在李戎央身上。
他開口了,用只有李戎央听得到的聲音說道︰「投……投之以……木瓜……」
這一句出來,李戎央再也受不了,他不用拳頭了,直接抽劍,一劍就要把君棄劍攔腰斬成兩段!
誰還管你什麼不死之身的妖怪!
但這一劍,又斬空了。
這聚雲堂前庭里,忽然冒出一個人,硬是把君棄劍抽離了李戎央劍勢所及。
這個人的出現,連守在山門的于仁在都由於屈戎玉的行止而分神了,甚而來不及阻止。
這人一頭不長不短的頭發、不高不扁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平凡得很難讓人記得他的相貌,再配上一身僅僅及肘覆膝的短褐衣,活像是個莊稼漢。
但他不是。
他是藍嬌桃的第一位雇主、也是仲參的六大心月復之一。
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