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雲堂內,無論是三名留下的戎字輩弟子、亦或中庸,甚至是瑞思,看著孫仁義進攻白浨重,都不能不感到驚心!
白浨重既據守山門,自然只能是守勢,主攻權全在孫仁義手上。孫仁義一心欲搶攻那是顯而易見,白浨重雙腳徹頭徹尾未曾移過一寸,倒是主攻的孫仁義攻少閃多,每一次側身、每一次橫移、每一次退步,衣袍上總又要多出一道裂口,攻過四輪之後,左手一條袖子竟已飄落於地,顯然對於白浨重的攻勢,總是閃得萬分驚險!
因傷而倒臥一旁,素來好勝心極強的李戎央亦大感訝然。
雖說雲夢劍派多英才,但仍有上下之分。以聚雲堂四仁而言,堂主于仁在文武雙全,無論兵道、劍術、輕身步法、內功各方面,故掌門楚兵玄均給予『通而達之』的評價。且性格冷靜,或可稱為冷峻,未曾拘泥私情而有所誤。聚雲堂欲成大事,堂中上下皆知,非由于仁在領導不可。
負責獨身盯梢襄州的王仁政,則素稱理智,且天資聰穎、臨事不苟,景兵慶稱其為︰『耐力過人、剛正忠直,兼之善曉軍機,且喜怒不形於色。起事之後,我與仁在為帥,若須分兵作戰,為將者非仁政不可!』
聚雲堂仁字輩排名第三者為趙仁通,與王仁政二人並為屈兵專收入門牆之中。據說十六年前入派時,趙仁通年方十八,即已文武雙全,極獲屈兵專賞識。然入門三個月後,卻轉到了聚雲堂來,當時理由並無人知曉。趙仁通來到聚雲堂後,於武學不甚專注,僅熱衷習兵而已。以如今實力評價,景兵慶則雲︰『仁通善於謀劃破敵,策出必殲,可為我軍帳中首席智囊矣。』事實上,于仁在襲攻屈兵專、聚雲堂在林家堡起事倒戈的計劃,也均出自趙仁通……
聚雲四仁中最幼的孫仁義,今年不過三十歲,與戎字輩中居長的李戎央相差不多,時常兄弟相稱。兩人都缺少心機,且均好武,嘗有新學,每每勤練不休,且甚愛與同輩弟子切磋。最常與孫仁義切磋武功的于仁在便曾說過︰『單以武學論之,仁義與我齊驅。然以其愛武之心,十年之後,我當敗於其下矣!』
同為聚雲堂門人,戎字輩弟子們對於各位師叔的能力也大多了然於胸。如今,卻見著幾可稱為聚雲堂武藝最為精湛的孫仁義,不僅攻不破白浨重的防線,甚至落於下風,如何不驚?
孫仁義攻了幾輪,攻之不下還算好的,偏偏連對手何時出手、攻向何方,也全然無法預知!但他並不感到羞愧,只有興奮之情;可他每次退下之後,又見白浨重一劍點地,不僅不動,更像是全無動過、還是個面無表情的木人,又感十分憤怒!
這怎麼可能?連攻四輪了,連一次劍交也無,我只能靠直覺閃避,欲招架其攻勢,竟全然不能!他那悄無聲息的攻勢,劍之所指又全是要害,心口、咽喉、人中、雙眼……既全然不知他攻哪兒,每次閃躲,必得移動全身才可,如此一來,便失去了進攻的可能!女乃女乃的!他站著不動,活月兌月兌像個靶兒,可真正的靶兒卻怎是我?
另一邊,中庸心里則有了種領悟。
他懂得了,為什麼回紇沒有『第一劍士』!
懂了這樁,不懂另一樁∼白浨重既有如此實力,怎地又從未使出?
堂中眾人均不發一言,瑞思亦極沈默,只輕輕咬著下唇……
阿重,你終於遇到了、終於使出了……
他們不知道,我也不曉得他們有沒有遇過,起碼我沒有。
沒有听過自己的母親、姐妹在家中被蹂躪時發出的慟哭,沒有見過父親、兄弟被一刀一刀剁下的手指、肉塊。沒有看過自己的家被打毀焚燒,沒有體會過自己的無力……
你都說過,所以我知道。我知道你多麼痛苦、多麼悔恨,如果當年你能守住家門,不讓那些禽獸闖入,你的家園不會被毀壞;如果當年你能守住家門,你不會從富家少爺變成奴隸;如果當年你能守住家門,你如今不會是舉目無親……
你沒有守住,你變成奴隸、你變得冷峻少言、你變得熱衷劍術……
我只能將你帶來中原。繼續待在部族里,可能有一天夜里,你會忍不住提劍殺了可汗。
我相信帶你回中原是正確的。起碼在中原,你不會再鎮日不發一言、你的眼神不再滿是殺意。
而且,你還在中原交到了其他朋友。這很好,我很為你高興。
可是我很清楚,你從來沒有忘過那一天。
你的血液,一直蠢蠢欲動。所以,當我與阿離決定前往河北對付護地毗伽,你卻說要留在蘇州。
我知道,你想留下來,保護林家堡。
只是,似乎天不從人願,最終你對保護林家堡這一樁,並沒有出到多少力。
如今,你終於一償當年的宿願。
又一次,你有了家、有了家人。
又一次,遇到了想要毀壞你家園的敵人。
又一次,你的家需要你的保護。
你終於,能提劍守著那扇門。
終於能靠你自己的力量,保護你的家、你的家人。
或許,我是個公主,而今是個商人。或許,我必須以利益為優先考量,絕不能讓赤心成為對的!
我如今仍然相信,不插手林家堡與聚雲堂之爭,而後投靠勝的一方,是最好的選擇,否則,我將沒有翻身的機會!誰也不能阻止我!
但是相同的,我也不會阻止你。
就這樣吧,阿重,就這樣吧
孫仁義自然並不知道,白浨重為了陪王道、宇文離二人練習,早在南宮府邸將歸雲曉夢劍法練了個爛熟。
孫仁義只要跨出第一步,觀其落步深淺、跨左移右,白浨重就已經知道他想從哪兒攻來!
孫仁義步法之精、反應之快,其實也大大出於白浨重的意料,導致至今不能傷之。但這無妨,能不能擊敗孫仁義,白浨重並不介意。他知道自己要作的事,只有一件。
守住山門!
孫仁義又一次攻上了,白浨重一樣垂首,眼皮也沒抬一下,看了這一步,便已心曉肚明︰長風萬里!
這一招雖非殺著猛招,但後勁綿亙,不可止歇。白浨重已明白了,孫仁義只想將自己逼出山門!
此招自右而發,亦延右而來,然至身前,即轉而向左,攻敵持劍之腕,而後延申向上,經肘、肩、喉而至面門。如此一來,右臂必須伸展,要害即在右肘!
見步而料定、料定而劍出,孫仁義才剛跨穩一步,白浨重劍勢已至,但聞『喀』的一聲微響,白浨重的青螢劍尖,竟準準刺中了孫仁義的右肘骨!
這倒使白浨重暗暗吃驚!在他預想之中,孫仁義只消解除攻勢、縮回手肘便能躲過這劍,如此一劍而中,已出意料之外!
但這想法只是一瞬的,劍上傳來的感覺,不對!大大不對!
是肘骨嗎?不會錯的,我出招並無差池!但是……
為何,劍上傳來的感覺,竟像……
刺中了石頭?
刺中了……一座山?
一座雄偉巨大,以青螢劍之鋒銳,也不能傷其皮肉的山?
一瞬之間,白浨重忽然想起,在山道之中,景兵慶以肩頭硬接宇文離一刀!
是阿離氣力不繼、臂力不足嗎?是他的百闢刀不夠鋒利嗎?
不!這不可能!但那一刀,卻劈不下去……
出自南宮府邸,有八十八煉、一十五苗的百闢刀,卸不下景兵慶一條膀子!
白浨重一驚抬頭,只見孫仁義劍鋒卻為肘中一劍略頓,也已再次前延,繞過他持劍的右手腕,直朝右肩刺來!
白浨重想回劍,但劍尖卻似卡在孫仁義的肘骨中,白浨重一急,猛力抽劍,身子隨之一偏,竟被孫仁義一劍削過右頸,白浨重立即反攻,劍劃孫仁義腰際。孫仁義一招不能重創白浨重,劍勢亦未能及時收回招架白浨重的攻擊,只得又退出劍弧之外。
可這一次,白浨重右頸雖傷得不算深,鮮血卻流之不住!
習武之人,多少皆知醫理,見此即知︰白浨重右頸的血管被切開了!
白浨重立即以左手壓住右頸的傷口,除此之外,一本舊態。
但心里卻不能不震驚!那景兵慶少說也有五十余年修練之功,能以肉身硬擋阿離一劍,雖令人驚訝,卻非絕不可能;面前這人看來了不起三十歲年紀,怎也能作到與景兵慶一般的事?
中庸見之,心里則暗暗贊嘆。
他曾听武痴杳倫說過,游夢功這一套心法,其中又有『字訣』,或為水之柔、或為山之堅,或為天之闊、或為海之深,或能阻之、或能透之,或能掩之、或能破之,其包羅萬象,卻僅以『游夢功』三字帶過……
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這三字絕不簡單!雲夢劍派立派一千二百年,武學以歸雲曉夢劍法、凌雲步、游夢功三套並稱為尊,絕不能以尋常視之!
孫仁義這一著使上了游夢功字訣︰堅,雖佔了上風,卻仍未能擊退白浨重,且其劍鋒之利、回擊之速,也大出意料之外,心里驚訝、佩服兼而有之,即道︰「白侍衛,圓月殺法的確了得,我也見識到了。但你頸上之傷,若不醫治,則有性命之憂。你若一死,圓月殺法恐又將失傳矣。」
白浨重不發一言,只抬頭瞄了孫仁義右肘一眼。
雖不明顯,但……藍袍有一小塊染紫了。
果然,不是完全砍不進去!
白浨重的反應,孫仁義亦看在眼里,然而同時看到的,則是白浨重右身已全然是血!
血再這樣流下去,用不著一刻鐘,白浨重便要命喪於此!
瑞思當然也看到了。
一時之間,瑞思有股沖動,想叫白浨重退下!
可是她又看到,白浨重的眼神掃過孫仁義右肘之後,又向自己看了一眼。
那目光,很固執、很堅定,幾乎不像她所認識,那個對任何事都興趣缺缺的隨身附離……
瑞思咬了咬牙,終於決定不出聲。
白浨重確定了瑞思不會出聲制止之後,提起劍,向孫仁義道︰「你說,你早就很想與圓月殺法一較高下,還沒分出勝負吧?來吧,快來吧!」
在我倒下之前,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