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兵慶、于仁在皆亡,景兵慶最後指示也已非常明白,衡山一役當已落幕。
但元仁右回頭一看,杳倫依然直立神龍潭中,毫無離去之意,即道︰「閣下是仲參手下吧?此行目的當是親眼見證此役始末。尚不離開,又待何為?」
杳倫冷笑一聲,道︰「不才反倒希望元堂主先走呢,不才還有些話得向林家堡眾傳達。雲夢劍派的戲份已經結束,多留又何用?」
戲份已經結束?
听了這話,聚雲堂下諸弟子各個即欲奮起,但還未及動作,忽聞屈戎玉驚道︰「元師叔!你……你剛剛……」
元仁右一怔,道︰「我剛剛……怎麼了?」
「你說……『閣下是仲參手下吧?』……你的語氣……你沒有見過他?」屈戎玉滿面驚恐,直盯著元仁右道︰「他身上的傷,不是你打的?」
「不……我的確首次見著他,只因其服飾與中庸相彷,才知他應是仲參手下人。」
屈戎玉听聞,立顯神情震愕、且啞口無言。
她感覺到、她知道了……杳倫要向林家堡眾說些什麼!
見到屈戎玉的神情,杳倫微微一笑,道︰「哦∼天造玉才,真不簡單。」
瑞思見狀,也是一怔,而後……
對……對了!
這衡山一役,自始至終,都少了一人!
少了一個絕對不該缺席的人!
原本,瑞思以為那人可能去進行更重要的幕後工作,不及趕赴衡山而已。但如今,她見識過中庸的身手、也可以想見杳倫的不凡,這樣的杳倫卻滿身是傷的上到衡山,可以確定他必曾在山下與某個極厲害的人交戰。元仁右現身後,瑞思也直覺的認為,將杳倫打傷的人是元仁右。
屈戎玉一開始也這麼想。
但這推論,被元仁右否定了。
那,還會是誰?
天底下還有幾人,能將杳倫傷至體無完膚的境地?
就是那一個,應當出現、卻沒有出現的人!
「是關於……無憂先生嗎。」瑞思出聲道。
「公主殿下在質問不才嗎?但語氣很肯定呢。」杳倫一笑,道︰「不才沒有等體力恢復到能將死人扛上山的時間,所以沒辦法讓諸君立即見到天賦異才的屍體,只能用這東西代替了。」說著,自懷中模出一樣物事。
那是一條線。
屈戎玉一眼就認了出來。
一根琴弦!
是雕手素琴的琴弦!
……嗎?
此言一出、再見其物,人人滿布不可置信、驚疑萬分的神情!
君聆詩的重要性,對林家堡固不待言,即使在聚雲堂而言,君聆詩是詩仙劍訣的傳人,向來被視為最大假想敵!
他真的,會死在杳倫手下?
便是潭外的中庸也感到十分震驚。
他了解到,自己並不全然是顆『棄石』。
在他被鼎足之陣困死的期間,完全無援可盼,是因為杳倫執行著比他更重要、更危險的任務。
『狙殺君聆詩』!
滿潭驚愕,一時無人出聲
「哈……啊哈……死了嗎?那廝狼心狗肺的東西……死了嗎!?」
笑聲,瘋狂的笑聲。
錯亂的笑聲。
趙仁通的笑聲。
杳倫轉視趙仁通,道︰「趙公子,你接下來打算怎辦?要轉而對付當年出兵剿滅錦官勢力的我軍嗎?」
听聞君聆詩死訊,趙仁通一時跡近瘋癲,听見杳倫這話,立刻傻住了。
當年的錦官殲滅戰,主謀是君聆詩,他向來只把君聆詩當作仇人,並沒有想到其背後的兵力提供者︰雲南!
即使有,也必須在聚雲堂起事之後。
而今,聚雲堂起事已不可能,趙仁通也已失去對付雲南的本錢……
「或者,你還有另一條路︰投靠我軍。」杳倫又說道︰「你想不想繼續剿除其余的敵人,譬如……『鎮錦屏』的盜學者?不才有些人手,需要一位統領……對你而言,這也算是『返鄉』呢。」
鎮錦屏……
王道、宇文離……!
當然!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雜毛……當然,要一個不剩的,全都除掉!
「不錯的提案呢。」趙仁通點頭,這差事,我接了!
「趙師兄,你這是……」孫仁義有點惶惑。
「孫師弟,一起來,如何?」趙仁通回頭一笑,道︰「你也不甘心就此結束吧?你想鑽研更高深的武學吧?如果是他們的話……或許可以滿足你。」
孫仁義一怔,猶豫了。
這意思是……叛離聚雲堂?
但很快的,他就下了決定。
如今的雲夢劍派,只是林家堡的手下敗將,已不值得留戀!
相反的,中庸曾提到的『集澗涌泉』,才令他更有興趣!如果不是景師叔拒絕了中庸,並下令全師回轉衡山,他會無日無夜的要求中庸全盤教授!
「好,我去!」孫仁義應道。
「這是什麼意思?!」元仁右猛地回神喝道︰「你們想叛派嗎?」
「是啊,那又怎樣?」趙仁通冷冷應道︰「要清理門戶嗎?你身邊倒有個毀壞祖師墓碑的叛徒,先對付她如何?」
元仁右怔了,一時無能應聲。
玄甲亂石陣被毀成這副模樣、始源之碑也被攔腰打斷,雖非親眼所見,但無論怎麼想,都只有屈戎玉能有這本事。
屈戎玉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便千刀萬剮亦不足抵。身為一派掌門,不先治辦身犯死罪的叛徒、卻去計較單純月兌離派門之人,怎樣都說不過去。
但元仁右又怎可能此時此地去嚴懲屈戎玉?
這樣一來,他已失去向趙仁通問罪的立場。
趙仁通又轉向聚雲堂下諸弟子道︰「事已至此,你們如何?」
意思很明白。
聚雲堂,完了。
大家也該各尋出路。
李戎央首先起身道︰「我也一起走!」
新任的雲夢劍派掌門是元仁右,今後的雲夢劍派,不可能再與林家堡兵戈相向。即亦,若待在雲夢劍派,他將無法親手殺死君棄劍……
當然要走!
隨聲,又有四人喝應,
如此一來,十名戎字輩弟子中,倒有半數想走。
「趙師叔、李師兄,你們……」戎字輩弟子中,文武兼修、兩方技藝都被視作排名堂中第二的白戎分奮然起身,喝道︰「本派雖逢巨變,然所應行之事從來未改,新任掌門剛剛上任,不正是我等應當出力之時?!你等怎能輕易言叛!」
「……分兒,住口。」元仁右忽然伸手,一把將白戎分拉至身後。
也不只白戎分,其余數人都被他擋了下來。
杳倫見了,微笑道︰「元堂主……喔不,元掌門倒是很明理。」
元仁右不答,盯著杳倫的眼神里,掩不住悲憤。
杳倫隨手將琴弦拋下,領著趙仁通等人,並中庸一同離去
屈戎玉向前走了幾步,將浸在水中的琴弦撿了起來。
瑞思瞄了一眼,問道︰「是真物嗎?」
她曉得,屈戎玉琴藝亦不在君聆詩之下,而屈戎玉又曾在廬山向君聆詩借琴,該當認得君聆詩的雕手素琴。
那根琴弦,果真出自雕手素琴嗎?
屈戎玉搖頭道︰「我……不知道……」
現在的她,認不出來。
真的,認不出來……
眼眶早已被潭水、淚水浸婬得視線不清,認不出來了……
潭中又復一片寂靜,無論是誰,過了這一天,都需要時間休息。
更需要很多時間恢復冷靜……與清醒的理智。
但是,忽然,又有踏水聲。
君棄劍!
他一步一顛、一步一簸,走了幾步,身子一個不穩,直接栽倒在水里,卻又掙扎撐起上身,繼續爬行著……
眾人一見,便有理解!
君棄劍死而復生,並且展現出不可思議的實力對抗于仁在,更進一步將水氣轉化為生命力,使得白浨重、王道、宇文離三人以力竭重傷的垂死之軀,竟能再次起身奮戰,共同殺敗了于仁在!這在任何人看來都已經月兌離了所知所解的範疇,只能單純的解釋成︰水氣能供給他無限的氣力!
……怎麼可能是無限呢?
他是個廣闊的湖泊,自乾涸而滿盈,需要長時間的活水注入、長時間累積方成。但他在短短一個時辰內虛耗氣力,根本上即是將原已乾涸的湖泊,連泥土里最後一點水氣也毫不留情的榨取出來……
但在如此劇斗之後,他又繼續灌注全力,化消了景兵慶阻隔石緋頸部血脈的凝石之氣……
已經,再也撐不下去……
但是他似乎……還有什麼事要作?
他還想去某個地方?
「停下!停下!」屈戎玉急奔上前將他抱住,喊道︰「不要再亂動了,你不能再動了!不管怎樣,你要先休息一下!」
「還……還沒呀……」君棄劍似乎連抬頭的力氣也沒了、當然更不可能拖著屈戎玉爬行,只能嘶聲道︰「還沒……」
「是無憂先生嗎?」元仁右沉吟了會兒,回頭看看身邊僅余的五名弟子。
白戎分頷首,道︰「簡單的搜尋,還行。」
「那我們也去吧。」原本癱坐在潭水中的曾遂汴站起身,道︰「雖然很想躺下睡覺了……但這事不能不作。」
李九兒、史丹尼亦附和應是。
「不……不對。」屈戎玉怔怔地出聲了。
因為她懷中的君棄劍無力地搖著頭。
不是要找君聆詩。
不是要找君聆詩,那麼……驢蛋,你還想去哪?
君棄劍勉力抬頭盯著屈戎玉,嘴唇在顫抖,卻連點氣音都發不出來。
可是……璧嫻,你一定要懂……你一定知道,我想去哪!
眾人皆停在原地,不再作聲。
靜靜地等著,屈戎玉發出下一步行動的指令。
我們忘了什麼嗎?
「……啊!」屈戎玉猛地一驚……對呀!這才是他最重視……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最重要的一個人!
「小涵!」屈戎玉立即轉向元仁右道︰「元師叔,我要趕回蘇州去!」
元仁右聞言一怔,道︰「但是你們……包括分兒等,已無幾人有能自步下山,更不可能立即跋涉千里去到蘇州!」
「沒關系,我自己去!」屈戎玉將君棄劍扶坐了,道︰「驢蛋,我不許你亂動了……小涵就交給我!」
你們大夥兒,都已經拚了命的……
然而,身為此戰核心的我,卻在你們的保護之下毫發無損。
那麼,至少這件事,就由我來作!
我來替你保護小涵!
君棄劍也不再表示什麼,只閉上了眼。
屈戎玉立即起身,向許英石道︰「許幫主,麻煩你!」
「愚理會得。走吧。」許英石立即應道。
於是,屈戎玉與許英石偕行下山,趕赴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