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屈兵專所說的話,葉斂幾乎已陷入完全混亂的狀態。
雲夢劍派想作什麼?若只是一統南武林,以派中現有的實力水平,應該也不
用除掉君聆詩吧?
難道,他們怕君聆詩怕到連見都不想見到?
「對了……神宮寺,我這陣子考慮許久,覺得不一定要殺君聆詩。」屈兵專
忽然補充一句,這一句再次把葉斂往混亂的流沙更擠進去。
流風疑道︰「你上次說,他是雲夢劍派的大克星,非除不可?」
「他的確是。」屈兵專道︰「只是反過來看,如果能使他認同我們的理念,
成為朋友,卻也會是莫大的助力。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轉告你的朋友,暫時不要再
對君棄劍下手。」
流風听了,仍在思索,雪已答道︰「師父交代,在中國就听你的。這點要
求很容易,我們會照辦。」
雪已如此說,流風也對屈兵專肯定的點頭。
「那麼,兩位就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出發。仁右,你和戎僉留下,告訴他這
是怎麼回事。」屈兵專對於葉斂的滿臉狐疑早就注意到了,當下也請流風與雪
先離開,讓元仁右教導葉斂始末由來。
流風站起身,葉斂很快注意到他左腰掛著的兵刃。
有鞘、刃大約與一般長劍同寬,很長,連柄總有四尺以上了……
君聆詩說過,那叫倭刀。
流風、雪離開後,屈兵專自也回房去了。大廳上只剩元仁右與葉斂。
「吐番、回紇都想擴張版圖。」元仁右看了四下無人,說道。
葉斂點了點頭,吐番連年向中土進兵、回紇與朝廷以馬易財的交易,也總是
以劣易優,說這兩國要蠶食、甚至想瓜分唐土,並沒有人會懷疑、反對。
「不過,不只是吐番與回紇,倭族也對中原有興趣。」元仁右又說道。
葉斂皺起眉頭,疑道︰「倭族遠在東海上,遠渡重洋來侵略中土?豈不是勞
民傷財,大可能得不償失?」
侵人國土,必定是大規模軍事行動,而所有的軍事行動,規模愈大、耗費愈
鉅。再加上倭國國土皆是海島,與中原並無接壤,任何習兵知兵、知倭國地理位
置者,都知道進犯中土是勝算極小、虧損極大的行動。即使一時成功,也難保能
立足腳跟,要確實將版圖納入本國,不僅需要苦心經營,同時也無法確保百姓能
夠接受截然不同的兩族文化。
葉斂固是知兵者,元仁右這句話,自是讓葉斂極為懷疑。
元仁右卻只是一笑,道︰「你道神宮寺、堀的師父是何人?他不僅僅是倭族
第一的武術高手,同時也是兵馬總元帥,等同我國郭子丁的地位。他派出弟子前
來中土,便是要以他倭族的武者風範,先行懾服中原武林人士。一旦在野勢力不
反對倭族渡海來唐,以目前朝廷外患不止的情況,倭族大舉派兵前來,那是絕難
抵敵……屈師叔算過,以倭族十萬帶甲渡洋,湘江以東、長江以南,或可一舉而
定。」
真的嗎?葉斂仍然心有所疑,但也不再多問。
「屈師叔去過倭國,他的眼力從來無人懷疑。他曾與神寺宮等人的師父訂下
協議,使倭族兵不血刃下江東,我雲夢劍派取荊蜀。但這也只是誘敵之計,在倭
族立威中原之前,雲夢劍派要先一統南武林,再誘倭族大軍渡洋遠來,然後趁其
立足未穩,聚合江南草莽之力一舉滅之,使其再也不敢正覷我中土!」元仁右愈
說愈是慷慨激昂,葉斂也不禁听得聳然動容。
「但是為了要令倭族盡信,屈師叔知道必須再耍一點手段……所以才有前年
丐幫大會上,我出手打傷黃樓的事情發生。若本派先與中土第一大幫丐幫敵對,
必可使倭族方面入彀……可惜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曉得在道上已有不少
人說本派居心叵測,就連我們最想拉攏的君聆詩,也素與丐幫交厚,只怕極難詳
細對他說知本派圖謀。」說到這里,元仁右深深嘆了口氣,續道︰「是故,若你
真有幸打探到君聆詩下落、甚至與他見面,務必同他說明細端。」
葉斂呆然點了點頭▔世人皆評屈兵專兵學精深、老謀深算,由此觀之,確然
不虛!
他當著神宮寺流風與堀雪的面,說明想拉攏君聆詩的意願,必然使得流風
、雪二人誤以為是要拉君聆詩入『倭族.雲夢』聯軍,絲毫不會起疑。
他們絕不會想到,要拉攏君聆詩,並非侵略唐土,而是算計倭族……
但同時,葉斂心中卻又生出警覺……
屈兵專能算倭族,難道元仁右不能算我?這番話權且記在腦中,待見到二爹
之後,他必能判別真假……
次日,葉斂與神宮寺流風、堀雪離開了回夢堂。
到湘江上船以後,順流進了洞庭。要再向北、或向西,現在就該上岸,走陸
路會比逆流行船要快;如果要向東,則可以順長江往江南,所以必須快些決定方
向。於是葉斂問道︰「要去哪里找?」
這是一個很直覺性的問題,因為從去年二月開始,他也從未得到過有關君聆
詩的任何消息。當然,他也不知道君聆詩究竟在哪兒。
至於君聆詩會不會接受雲夢劍派的提議『入盟』,一來,葉斂是他的義子、
晚輩;二來,君聆詩號稱『天賦異才』,在諸葛靜與稀羅△過世後,只怕世上再
沒人能比他聰明。所以無論是以眼光、以立場來說,葉斂都沒什麼份量去影響君
聆詩的決定。
所以,找出君聆詩,其實對葉斂來說並不是一件很為難的事▔甚至可以說,
葉斂比屈兵專、元仁右都還希望早日找到君聆詩。
但葉斂一問完,流風就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雪則回道︰「我們才想問你!」
听了這話,葉斂心頭不禁一震!問我?難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
雪很快又接了一句話︰「君聆詩是中原人、你也是中原人,我們是倭族人
,怎麼會由我們決定去哪里找?」
听了這話,葉斂松了口大氣,道︰「很久沒听說他的行蹤了。他名氣那麼大
的人,如果出現,一定馬上傳開,所以很難馬上找到吧。我覺得可以先到他的故
居去看看。」
「蘇州林家堡?」流風出聲道︰「十三年前還是南武林盟主,一夜之間忽然
滅門,只留下了三個活口……」
葉斂點頭道︰「嗯,你們與雲夢劍派合作那麼久了,是早該知道了。就是林
家堡。君……」說到這個字,葉斂略頓了一頓,心中暗道︰「二爹,抱歉。」才
接口道︰「君聆詩就是那三個活口其中一人。」
「嗯……」流風站起身,道︰「有方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他抓起船槳,
看看日頭確認了東南西北▔因為洞庭太大了,對國土狹長沒大湖的倭族人來說,
它大到像海一樣▔然後,開始劃船。
葉斂忽然注意到雪將身子又坐低了一點,心里已有了幾分警覺,但還未來
得及反應,腳下一個不穩,已然栽倒!
葉斂爬起身,坐穩以後,過不多時,已在右手邊遠遠望見城牆……
岳陽城牆!
從湘江匯入洞庭,到能看見岳陽城,起碼也有百來里距離!
雖還不及屈兵專行舟如箭月兌弦,但流風操舟,速度亦是驚人!
看到葉斂面色驚疑,雪笑道︰「我國內河川急流很多,男子駕舟練出來的
臂力,不是在這洞庭湖上捕魚的漁人可以比的。」
此時,已過了岳陽、到達城陵磯,距離長江本流不過咫尺了。
葉斂抬頭一望,日出時離開回夢堂,如今來到城陵磯,也不過日正當中。
「吃飯了!」流風停船說道。
進入長江本流以後,流風不再操舟,讓船順流行駛。
流風與雪,第一次來到中國、第一次在長江這種大河上行船,扣除掉江邊
不少因戰火毀棄的村落,兩人看水景、風景,倒是看得很開心。
為了方便行動,他們也換上了漢人的衣飾。再加上漢語說得溜口、倭族人本
來與漢人長相便無二致,倒也真的看不出來他們是倭族人了。
葉斂坐在船艙里,總覺得有好多好多事要作,可是又不知道怎麼作……
看著長江的水流,冒起泡,水泡與船一同流行,過沒多久,泡便散去。
此謂發呆是也。
不知不覺,船已行至鄱陽。
在唐,這個湖的名字叫『彭蠡』。
「昭戎僉!」雪忽然叫了一聲。
葉斂猛然回神,探頭出艙,回道︰「雪,啥事?」在雲夢劍派過了一個月
,他已經很習慣使用這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了。
但葉斂才剛回話,忽然流風卻不悅道︰「誰和你說可以叫她雪?」
葉斂一怔▔怎麼?不能這樣叫?
雪用手肘頂了頂流風,道︰「他又不知道。」跟著向葉斂解釋道︰「在我
國,一般叫人,都是只叫姓,流風就叫神宮寺,我叫堀。就像漢人會稱呼別人王
公子、李姑娘一樣。至於名字,那是親人或是很好的朋友才會叫的。」
「喔……冒犯了,抱歉。」葉斂頷首致禮,看看流風,笑了一下。
不過是用錯了稱呼就生氣,嗯▔大概知道這兩人的關系了。
不知者不罪、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這是中國的諺語,但是其實世界各地都
通用,流風當下也只得道︰「算了。」
「叫我什麼事?」葉斂轉頭朝雪看去,卻見到二十來條樓船在江上圍成了
個圈兒。
葉斂見了此等陣仗,心頭一驚,急忙走出船艙。
雪道︰「這是在打仗嗎?」
「應該不是……」並沒听說洪州附近有戰事。事實上,彭蠡湖到蘇州府,即
長江下游一帶,在安史事發後,比之黃河流域與靈州邊境相對顯得安穩許多。
而且,如果是打仗,這場面就太小兒科了一點。
流風在船頭將舵倒擺,使得他們的小船暫時定在江面上。
長江廣闊,只是區區幾十艘樓船自然不會使得江面無法通行,但是見到這種
場面,船上三人自然都想弄個究竟。
樓船附近,有許多巡行的小船。看船上人的模樣,個個虯髯滿臉、袒胸露臂
,手上不是鋼刀就是魚叉,倒像水賊。
「可能是江南草莽大會……」觀察了一陣後,葉斂喃喃說道。
「大會?那好啊!」雪一听便樂了,道︰「應該很熱鬧,我們也去。說不
定還能問到君聆詩的下落呢!」
葉斂皺起眉頭,道︰「人家在開會,我們用什麼理由去?」
雪道︰「那有什麼難?既然是江南草莽,你是雲夢劍派門人,自然也是江
南草莽,當然可以進去。」她話一說完,還沒等葉斂有所反應,已從袖中抖出一
把袖箭,揚手射出。
這動作太快,就是她真的等,葉斂也著實來不及有所反應!
葉斂只有一個念頭▔這些倭族人怎麼都這麼喜歡用暗器啊?
遠遠傳來一聲『當』,想來那枚袖箭是不偏不倚的打在一名巡船人手中的鋼
刀上了。
只見那漢子回頭大叫一聲,隨即便有七八艘小船圍了上來,每艘船上三四個
人,人人凶神惡煞般,葉斂都覺得快被他們生吞活剝!
「報上名來!」被袖箭打中鋼刀的漢子嚷道。他們的職責是讓眾頭領的會議
順利進行,並不一定非要把接近的人都砍死不可。
雪卻絲毫不懼,笑吟吟地道︰「我們想去看熱鬧。」
「這熱鬧不好看,小女圭女圭快滾!」那漢子又叫道。
這漢子粗聲粗氣,顯然適才給雪一鏢打在刀上狻為惱火,但葉斂真是听得
暗暗驚心。
以流風駕舟的臂力、雪擲鏢的準度,如果他二人受不了氣,與這些人大打
出手,只怕接下來會見到數十個漢子接連落水的慘狀。
但現在打不打贏真的不是重點,打完之後,勢必惹上了在場的許多幫會,那
就十分麻煩不妙!
可雪還是笑著道︰「那些船上是不是江南大幫的許多頭領?」
雪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但她的笑容確實可人,那漢子見了,
火氣也不禁消了七分,口氣也和緩了,回道︰「是沒錯,但是外人不能進去。」
今日有江南水路二十二幫首領齊聚一堂,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並不是什麼秘
密。
雪又道︰「既然是草莽大會,不知道雲夢劍派門人能不能與會?」
那漢子一听,臉色就變了,疑道︰「雲夢劍派?」
雪順手就把葉斂拉上前,道︰「他是元仁右的徒弟。我們只作旁听,這樣
夠資格吧?」
葉斂輕聲一嘆,同時又有點想哭。
再這樣下去,自己都快要身份錯亂了!
那漢子盯著葉斂打量了一陣,葉斂也給他看得很不舒服,只得拱手道︰「小
弟昭戎僉,一個月前剛入雲夢劍派門牆,奉師命出來尋人。正好遇見諸幫大會,
想探個究竟。」
「嗯……稍等,我回頭請示各位頭領……」那漢子說完,很快回舟靠到中央
大樓船上。
少了一艘,旁邊還是有十來人。想來他們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雲夢劍派的門
人,少不得以好奇的眼光在葉斂身上掃來掃去。
簡直就像看到瀕臨絕種的生物一樣!
葉斂除了嘆氣,就只能搖頭了。
過不多時,那漢子又駕舟回來,道︰「頭領們同意昭兄弟與會了。隨我來吧。」
注︰現代統稱日本刀長三尺七寸,用的是英制,一尺約三十公分。
唐代時的長度單位仍屬漢(朝)制,一尺約合二十三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