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原姐弟、君棄劍、屈戎玉被『請』上樓船後,在一眾水幫漢子前呼後擁之
下,進到了船艙里的議事廳。
他們一進廳內,數十名漢子口字站開,正好圍著整個廳壁繞了一圈。
這麼一來,自然是將門口也死死的堵住了。
廳中有六人,五男一女。便是天下至傻之人,也能想到,這六人即是彭蠡水
系六水幫的首領。
君棄劍在去年的江南水幫大會上,與這些人都有過一面之緣,並不陌生,即
向左首一位留著落腮胡的大漢道︰「王寨主,好久不見,幸會。」
「誰和你幸會!」王寨主怒道︰「老子壓在你身上的一萬四千兩全沒了!還
幸會?你和湖里的魚去幸會吧!」跟著大喝道︰「把君棄劍這小子手腳綁上沙包
,丟到湖里去!」
四周眾漢跟著就要行動,君棄劍心動方念、準備動手,雙掌即已濡濕。
在一陣麼喝聲中,但聞屈戎玉嘻然說道︰「怠子沒羅!」
她的聲音極為清脆響亮,無人不聞,眾漢子均是一怔,停下了動作。
王寨主疑道︰「什麼意思?」
屈戎玉微笑道︰「就這個意思啊!唔▔這二十四艘樓船,造價總計起來也不
下萬兩吧?」
王寨主愣了,望向另五位首領,六人面面相覷,對於屈戎玉所言均感不解。
把君棄劍丟到水里,和怠子、樓船有什麼關系?
屈戎玉見廳中含六位首領、栗原輔文、及眾漢子皆滿面惑然,心曉他們悟性
有限,一時生出對牛彈琴之慨,只得嘆道︰「若你們把君棄劍丟到水里,他會把
你們的船都給鑿了!」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但一想卻又不對!王寨主即道︰「他手無寸鐵、又要讓
我們在手腳綁上沙袋,進了水就只能下沈,哪能鑿船?」
「那你就丟吧。」屈戎玉喟然道。
秀才遇到兵▔隨你們去好了。
六位水幫首領都親眼見過,在廬山腳下時,屈戎玉以口相就喂君棄劍服食藥
丸,若說此二人關系密切,也無人懷疑。此時屈戎玉出面回護,原在情理之中。
但現下她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再加上君棄劍端地老神在在,一時不禁怯了。
若果君棄劍真能徒手鑿船,這些船支可是他們六幫極重要的資產啊!這個險
,冒不得!
原本他們得到了君棄劍進入彭蠡水系的消息,六幫隨即商議要將他擒上船來
,好好算算君棄劍讓他們輸給三大賭坊合計近十萬兩怠子的帳,且隨即行動,立
時集結了二十四支樓船『趕魚』、又在湖口布置了走舸百餘準備收網,其行動不
可謂不快速。
他們都準備好了,一等君棄劍、以及隨後又收到消息的兩個倭族人上船之後
,絕不與其論理,一口氣便要把帳全都結了!豈料多來了一個屈戎玉,竟然三言
兩語便打消了他們將君棄劍丟到湖里喂魚的主意。
六位首領相顧愁然、面有土色,一時之間竟都失了計較。
六人低聲討論了一陣,終於有了決議▔先向那兩個倭族人下手!
於是王寨主身為代表,再次向前跨了兩步,氣勢卻不如開始時強了,還不禁
偷覷了屈戎玉一眼▔只不過幾句來回,他心里竟有點怕起屈戎玉來了。
屈戎玉笑容可掬、退了一步,俏生生地立在一旁,看來是不會再動口了,王
寨主膽子一壯,即朝栗原姐弟喝道︰「你們這些倭族人!在廬山把咱水幫精英弟
兄殺得傷亡過半,這筆帳也要討一討了!」跟著轉向眾嘍羅,再次喊道︰「把這
兩個人給我亂刀分尸!」
這次他學乖了,選擇不用自己最擅長的『喂魚之刑』。
眾羅嘍正要準備動手,忽又聞一聲冷哼!
王寨主听了這聲哼,顯然是女子聲音,即轉向屈戎玉,面帶求饒之色,連連
拜道︰「我說姑女乃女乃啊▔你又有什麼意見啦?」
屈戎玉雙手一攤,搖搖頭,道︰「不是我!」
王寨主膽子立即又壯了,再轉而面向栗原苗▔這艙中女子僅有三人,一乃屈
戎玉、二乃信水水幫頭子呂△、三即栗原苗。
屈戎玉既然無有出聲、也不可能會是呂△,則必是栗原苗無疑了。
王寨主怒道︰「有遺言麼?快快說來!」
栗原苗冷然道︰「中原草莽,無信一至如此,可笑!」
王寨主一听對方出言挑釁,自是心頭火起,喝罵道︰「你說什麼!?」
「老王!」呂△忙叫道︰「別羅唆了!快把他們宰了!」
「對!把他們宰了!」王寨主將手一指,自己也向右移動兩步,移到了君棄
劍與屈戎玉身前,免得攔了眾羅嘍砍人的路。
先是在去年水幫大會上被君棄劍說動,開了什麼狗屁『廬山集英會』,結果
二十一水幫聯盟中身手頂尖的精英泰半死在山上,便是活的也都缺手斷腳了;接
著收到君棄劍將要在廬山集英會『故意敗北』的消息,二十一水幫的代表們再次
集結到襄州,準備興師問罪,又被君聆詩幾句話便打發走了,結果是大夥兒壓在
君棄劍身上的怠子全都沒了……
標準的『人財兩失』!
於是,這些寨主、幫主、老大、首領都得到了一個結論︰絕不可『說理』!
那是他們的弱點,一旦說起理來,必定吃虧!
這船艙雖大,畢竟並非空曠地,再加上眾漢子一涌而上,更顯得水泄不通,
栗原姐弟擅用的手里劍是沒空檔可以多射了,於是雙雙自懷中掣出短刀,兩人背
部相倚,揮刀抵敵!
君棄劍在旁見了數十名漢子圍繞著栗原姐弟,陣陣麼喝嘶罵聲中、金鐵交響
亦是不斷,一時卻攻之不下。若在『廬山集英會』前見此情景,必定驚駭;此時
一看,倒沒什麼感覺了。
君棄劍第一次在身手上勝過栗原輔文,是在涿鹿鎮外,當時他用上在雲夢劍
派所習得的『凌雲步』,栗原輔文的手里劍便射他不中;再加上與神宮寺流風同
行過一段時日,君棄劍自認已將這些倭族人的斤兩模得十分清楚了。
豈料在『廬山集英會』上,他們竟能以寡擊眾、僅以四人之力便將二十一水
幫聯盟的二十五名代表殺得片甲不留,真正與流風交上了手,他更是幾乎毫無反
擊能力,便即待死……
當時,在流風的刀網之中、尚有意識時,他便已對這些倭族人的進境神速感
到十分訝異了。此時見了數十名水幫幫眾不能攻破栗原姐弟的防線,也就不覺得
奇怪了。
且船艙窄小,那些大漢體型壯碩,能擠到栗原姐弟身前揮刀相攻者,不過五
、六人罷了,估量栗原姐弟的身手,他們一人要敵三名的水幫幫眾,亦非難事。
君棄劍不動聲色,靜立在旁觀看著,屈戎玉悄悄走到他身旁,低聲道︰「你
又欠我一命羅。」
君棄劍自然可以想見,是屈戎玉從廬山將他帶到回夢堂、置入『回夢汲元陣
』的陣眼之中,他才能活到現在,說欠了屈戎玉一命,原是不假。
但說到『又欠一命』,君棄劍木然應道︰「你不出聲,我也能教他們不敢丟
我下水。更何況就是丟了,我也不會怎樣。」
屈戎玉聞言,眉頭略皺又舒,隨即笑道︰「好吧,沒關系!反正以後你欠我
的命也不會差這一條了!」
君棄劍聞言,他已領教了屈戎玉的口舌之利,當即不再出聲。
其實君棄劍素來好辯,但他就是不想和屈戎玉辯。
甚至應該說,不願意和屈戎玉有太多牽連、交集。
沈默半晌,艙中圍攻之勢依舊,已有幾名漢子中刀受傷、被拖出艙去了,栗
原姐弟仍然負隅頑抗。
這並排的二十四條大船上,至少聚集了彭蠡六水幫過半之眾,少說也有三、
四百人。栗原姐弟雖能撐個一時三刻,但再這樣打下去,累也要累死了!
「救他們好呢……還是不救呢……」屈戎玉在君棄劍身後咕嘀著,聲音極小。一來艙中殺聲不斷、二來正在水上,若是君棄劍想知道這湖面上十丈內生了幾
個漣漪,只怕他也能曉得了,故即連擋在他們身前的王寨主也听不見的細微話聲
,在君棄劍耳中倒是清清楚楚。
但听是听到了,君棄劍卻無有反應▔你自己定有計較,又何必特地問我?
「若是栗原姐弟葬身湖中,神宮寺流風、堀雪二人定會將消息傳回祖國,
這麼一來……」屈戎玉頓了一頓,搖頭晃腦,似是竭力思索著會發生什麼事。
但這句話卻教君棄劍悚然一驚▔在湖面上時,他不是便已想通此節了嗎?
慢……
君棄劍倏地回頭,見到屈戎玉搔首擺頸、一副好生委決不下的模樣,更是驚
駭!
不會吧……?
「住手!」君棄劍氣貫丹田、猛然喝道︰「通通住手!」
他這一喝,不僅蓋過了艙中喊殺之聲,更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於是人人
盡皆耳,自然無暇再戰了。
唯獨屈戎玉泰然自若地將早早便塞住耳洞的兩根縴縴小指放下後,面帶微笑
,向前走了兩步,道︰「我說啊……」
「不許說!」王寨主見狀,忙叫道︰「別理她!繼續上!」
「啊!!!人家偏要說啦!!!」屈戎玉耍賴地大嚷著,雙手拉住王寨主的
手臂直擺,根本便像是一個在對父親撒嬌的女兒,即使君棄劍素有天崩不驚的膽
識,見了此景,也給她唬得呆了,更不必說一眾水幫漢子、含其餘五幫首領在內
,只差下巴沒掉到地上了!
王寨主的年紀絕對比屈戎玉大了一倍還有餘,但屈戎玉也已十七歲▔在封建
社會里,四、五十歲的男人娶了如花似玉的十餘歲少女,那是司空見慣的事▔王
寨主給她這麼一搖,全身不禁酥了、骨頭也快散了,忙道︰「別搖!別搖了!你
說!你要說什麼,就快說!別再搖了!」
屈戎玉听了,笑顏逐開,喜孜孜地娓娓言道︰「我漢族▔素來名為『禮義之
邦』!這江湖之中呢▔別的不提,要當兄弟,重的也就僅這一個『義』字。所謂
『信義無價,更勝千金』,眾位好漢,是耶不是?呂△姐姐,您說如何?」
信水水幫的頭子呂△其實是位白發老嫗了,乃是以其經驗、輩份在這水幫中
掙得了一席之地,此時屈戎玉居然喚她作『姐姐』,不禁一愣,但也點頭道︰「
不錯!重義守信之人,素為我輩所敬!但我等皆知,吳起乃是雲夢劍派開山祖師
、以兵學立派!你乃雲夢劍派門人,滿月復詭道,何言『信、義』二字?」
屈戎玉笑顏不改,道︰「我一個小小女孩,自然沒人和我講信說義啦!不過
各位前輩英雄好漢俠客,卻是不能不管的罷?」
艙中眾人听了,不禁面有愧色。
他們的確是一時意氣,想宰了君棄劍與栗原姐弟▔前者是為乾扁的荷包、後
者是為水幫聯盟的二十五位精英報仇。他們其實很清楚▔二十一水幫聯盟即是『
廬山集英會』的主辦,不承認這個結果,那也罷了,怎能事後以此問罪?
即使心里知道,但總是不痛快,不作不休!於是才決定今日絕不『說理』,
見了面,先殺再說!
豈料……僅僅是多來了一個屈戎玉,全盤計劃居然全給她僅靠一張不見得塞
得下一顆荔枝的小嘴兒搞毀了!
言已至此,他們是絕無可能再向君棄劍、栗原姐弟下手的了。
自然,更不可能向屈戎玉下手。
雲夢劍派,是他們惹不起的。
艙中一時沈默,有的只是栗原姐弟久戰之後的喘氣聲。
半晌之後,王寨主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下船去吧!」
屈戎玉笑盈盈的看著水幫幫眾替他們降下小船,二十四條樓船上,尚能泰然
自若的人,僅有她一個了。
栗原姐弟歇氣已已,栗原輔文先上了小船,栗原苗向屈戎玉道︰「阿里阿朵!」之後,也跳上船去,姐弟二人便離去了。
屈戎玉听了栗原苗的說話,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搔弄著她那玉雕一般的額頭
,惑然道︰「阿里阿朵?什麼意思啊?」轉眼一看,君棄劍已自上了第二艘放下
的小舟,在旁的水幫漢子眼見又要再下船,忙道︰「不用下船了!」跟著足下使
力、便躍過了樓船的船弦、如鵝羽般輕飄飄地落在君棄劍的小舟上。
『凌雲步』身法堪稱天下一絕,船上眾漢子見了,莫不轟然叫好!
屈戎玉笑孜孜地朝眾人致禮答謝,而後便彷若理所當然地在船板上坐下。
跟著,二十四支樓船各自駛去了。
屈戎玉坐在舟上,伸了個懶腰,道︰「呵▔好累喔……」但一凝神,才發現
小舟半寸未移,即與君棄劍對眼相看,疑道︰「船家,怎麼不走?」
君棄劍並未移開視線,與屈戎玉對視著,道︰「你上我的船作啥?」
屈戎玉道︰「我不是說過了嘛?今天一整天都在劃船,人家的手掌都快破皮
了,要你負責啊!」
「我們不順路。」君棄劍道︰「雲夢劍派該從修水去。」
屈戎玉微笑道︰「誰和你說我要回回夢堂?我要去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