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卅三話 苦海無涯▔之三

作者 ︰ 諸葛清

置馬於蒲台山下,向山上望去,遠遠即已見著山腰刻著『蒲台少林寺』的山

門,但山門與所在處之間,還有數百階的階梯。

屈戎玉一見階梯,嘴里即念念有詞,想是在咒罵蒲台寺這該死的地理位置,

但見君棄劍已一言不發地逕自開拔起步,只得跟上。

花了約兩刻鐘時間、直走了五百多階山梯,終於走到了山門下,缺乏水氣的

君棄劍已微微喘氣,屈戎玉反而面不改色,似乎連汗也沒流一滴。

一到山門,即有位小和尚迎上前來,顯然是蒲台的知客僧人。他合什向二人

作了一禮,道︰「兩位施主,上香嗎?」

「無識方丈與涯識大師在嗎?」君棄劍問道。

知客僧道︰「饋下可是君棄劍,君公子?」

難道和尚也能未卜先知?

「我是。」

知客僧微笑道︰「那就請進吧。」

君棄劍頷首致禮後,即向大雄寶殿行去。屈戎玉才剛跨出一步,知客僧人隨

即將她擋下,但還未開口,屈戎玉即道︰「『本寺不接待女客』,是不是?那我

一定會問你,你娘是不是女人?你就會說『便是母親到來,也只在山門會面』,

對不?」

知客僧微微一怔,君棄劍听了也覺好笑,自然止步,想看看屈戎玉接下來又

會說些什麼。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普天之下能辯贏屈戎玉那滿口歪理之人,只怕難找。

一怔之後,知客僧隨即道︰「既然女施主知道小僧將有何言,請勿為難。」

屈戎玉嘖嘖連聲,向知客僧搖晃食指,道︰「什麼為難?剛剛那些話,你說

了兩句,我只說一句,所以你還欠我一句。」

知客僧只得道︰「那麼,女施主請說『一句』。」

屈戎玉微笑道︰「我的一句是︰你怎知道我是女人?」

听了這話,知客僧懵了,君棄劍也暗思︰這屈戎玉,真是一句比一句還刁鑽

、還滑頭!

呆愣半晌後,知客僧才回道︰「這……一見即知,施主是個女人……」

屈戎玉道︰「佛祖有教你如何分辨男人、女人麼?」

知客僧道︰「如何分辨男女,此乃易事,無需佛祖開導。」

屈戎玉道︰「那好,你告訴我……從何處得知,我是女人?」

知客僧不假思索,昂然回道︰「施主喉中無結、皮膚白晰、胸突腰細,由此

觀之,自是女子!」

「喔▔那麼說來,嬰兒喉中無結、皮膚亦白,故天下嬰兒皆是女子;再看看

你……」屈戎玉說著,五指展如舞蝶,一把便自知客僧胸前撫過,笑道︰「肌肉

結實、胸部壯碩、腰也蠻細,故你也是女人!」

知客僧給她一模,不自禁退了一步,急道︰「貧僧自然是個男人!」

屈戎玉疑道︰「你怎知你是男人?我們有什麼不一樣嗎?」

知客僧道︰「男女性徵,差異極大,自然不同!」

屈戎玉嬌笑道︰「喔▔你的身體,自己看過,你曉得自己是個男人。但你分

明沒見過我的身體,又怎知我是女人?要不這樣吧,咱們來個驗明正身如何?若

你不敢看,用模的也行,反正都是男人,我不介意▔」說完,便展開雙臂、立定

不動,等著知客僧上來『模模』。

知客僧見了,一時滿臉通紅,連退數步,口中喃喃念道︰「阿彌陀佛!罪過!貧僧不敢!」

屈戎玉微微一笑,雙手環胸,道︰「是你不模的,那就是說你相信我是個男

人啦!」跟著,大剌剌地行過知客僧面前,便向大雄寶殿行去。

君棄劍見知客僧茫然若失,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搖了搖頭,道︰「換作我

是你,也一樣沒她的法子。」輕嘆一聲,也自行向大雄寶殿。

才走到寶殿外、未入殿門,即听到殿中傳出了一個狻為年輕的聲音︰「依無

識方丈來看,百事皆是徒勞?」跟著,又听到『呱呱』兩聲,分明是鴨叫聲。

一听此聲,君棄劍、屈戎玉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

此人聲音,君棄劍並不陌生,又兼有鴨叫聲,顯然定是懷空!

接著是一個莊肅平和的老人聲音,應是無識方丈︰「天下萬事,自有定數。

但如何過活,卻取決於個人心向,勉強不得。」

懷空道︰「那麼,方丈對於『廬山集英會』的結果,有何看法?」

無識道︰「也是定數。」

懷空道︰「依小僧所見,方丈座下『回頭是岸』四位師兄,若果出手,未必

便遜於倭族武者。則南武林興衰走向,皆在貴寺手上,何能稱為定數?」

無識道︰「師佷莫非以為,本寺能承得起領導群雄之大任麼?」

懷空道︰「那君棄劍年不過二九、武藝並非卓絕、經歷未稱豐富、見識也不

如屈兵專之屬,尚且挺身而出,以方丈之能,為何不行?」

無識道︰「此事老衲已然說過,取決於個人心向爾!君施主有『雖千萬人吾

往矣』之氣慨,老衲敬之,卻未必定要效法。」

廳中一時沈默,想是懷空無言,但聞無識一頓之後,繼續說道︰「雖言『國

家興亡,匹夫有責』,本寺雖能出力,但老衲虛活七十年,這雙眼楮還能識人,

自承並無領導能力、全寺上下,也無什出類拔萃人物,實在不敢矩。但求天下

亂後,本寺能留予蒼生一清淨之地而已。」

這一句話,實令君棄劍感觸至深!

簡單『清淨之地』四字,用意豈不如『山陽竹林』與『桃花源』?豈不如無

涯苦海之中的一塊浮木、甚至一座孤島?

無識數語,已教給君棄劍一個道理……

『量力而為』!

「不教而殺,謂之虐;」屈戎玉已跨出一步,昂然行進大雄寶殿,面朝無識

方丈,念道︰「不行言敗,謂之怯!」

君棄劍也趕進大殿中,朝著無識一禮,道︰「晚輩君棄劍,見過方丈。」

這是他第一次與無識對面,無識雙眉覆目、須髯狻長,身穿黃衫紅披袈裟,

人如其聲般莊嚴肅穆。

「老衲久待,二位施主請坐。」無識面帶微笑,伸指向二丈開外的牆角蒲團

堆中一點,蒲團原是軟物,受指力壓迫而彎曲變形,無識指力一收,蒲團反震、

即行飛起,不偏不倚地落到懷空身左三尺之處。無識再出第二指,第二塊蒲團又

飛到懷空身左六尺處,距離拿捏極穩、絲毫不差!

無識如此指力,實比皇甫望並不遜色多少。

「隔空移物,捻花指。」屈戎玉說道︰「干嘛?嚇我麼?沒嚇著呢!」她原

本站在殿門,離懷空尚有丈許,話聲才落,只見綠影一閃,人已坐在左側的蒲團

上。

「身動留影,凌雲步。」無識微笑道︰「屈姑娘果然多才多藝。」

屈戎玉冷哼一聲,不予搭理。君棄劍緩步走到居中的蒲團坐下了。

君棄劍身子方定,後進又行出一名一身黃衫、身裁頎長、但面黃肌瘦、猶如

枯木的僧人,他一逕行至無識身旁,也坐下了。此僧自是涯識。

涯識坐下後,無識道︰「涯識師弟天生不能言語,尚請見諒。」跟著細細的

向君棄劍打量著,但他眉毛覆目,只有見到他面朝君棄劍抬頭、低頭了一陣之後

,道︰「喜見君施主安然無恙,屈施主妙手回春之能,果然不同凡響。」

屈戎玉又是一聲冷哼。

她心中正在計較著▔行路至此,君棄劍欠她的帳已還清了。接下來該要采取

什麼行動,好叫君棄劍再欠她一條人情?

君棄劍見到無識、涯識二人,心中已狻為激動,知道馬上就能再得到有關諸

葛涵下落的消息,急道︰「二位大師,非是晚輩毛躁,實有急事請教︰十年之前

,二位大師是否與鄱陽劍派昭明、原定幫雷斯林、寒元等人前往靈州?」

一旁涯識閉上了雙目、又不能言語,已是形如入定;無識則連聲嘆道︰「遺

憾▔遺憾▔」

君棄劍心中突地一跳,忙問道︰「何事遺憾?」

無識喟然道︰「當年……我師兄弟四人收到了僕固懷恩身亡的消息、又得知

皇甫盟主業已一統北武林盟,心曉吐番、回紇定然不日便要撤退,又料到此二族

返師途中,定會大肆劫掠、害我大唐蒼生,我師兄弟四人與昭掌門原是舊識,即

協議前往截阻。路經原定幫時,雷斯林、寒元二位老弟知曉此事,早已對僕固懷

恩暗殺諸葛靜之事義憤填膺,故也一同前往……」

君棄劍听著,極按捺地听著▔他想要知道的不是這些經過,但又不好意思打

斷無識的說話。

「於是,我等一行七人,日夜兼程趕赴靈州。路上听到消息,果然不出所料

,皇甫盟主與徐幫主一同領導南武林群雄夜襲回紇大寨,驚得回紇可汗膽顫心寒

,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大唐議和之舉。回紇一退,吐番也只得撤軍。吐番路過靈州

,大肆掠奪了牛、馬、車、人,連靈州城內囚犯也一並帶走了。接著,回紇從背

後偷襲吐番,又將吐番所掠之俘虜奪去四千有餘……待我等趕到靈州,已不見了

二國軍馬,只有滿目瘡痍……只怪我蒲台偏處東南,僕固懷恩身亡的消息來得太

慢!我等若能早二日出發,定可救出更多百姓……遺憾、慚愧……」

君棄劍听了,臉現愕然,喃聲道︰「那……你們……難道一無所獲?」

無識道︰「那也不是。後來我們分作三路,四處搜尋,我師兄弟四人找到了

幾位孤兒,便帶回寺內撫養,岸悟即是其中之一。」

岸悟,乃代表蒲台山參加『廬山集英會』的『回頭是岸』四僧之幼者。

此時,一名灰衣僧人端著一組茶具來到殿上,放在無識方丈面前後,即行離

去。

君棄劍很快注意到,那僧人的左額明顯烙著一個『囚』字,顯然此僧即是岸

悟。但會讓這些和尚帶回佛寺撫養,則他們所找到的孤兒,必然盡是男孩。忙又

問道︰「那麼,昭掌門與雷幫主可有所得?」

無識搖頭道︰「我等七人分手之後,十年來未再見過,實是不知。」說完,

他執起茶壺,分斟了四杯茶水後,忽覺不對,又將四杯茶水皆倒進了暖壺座中,

道︰「碧螺春不可熱飲,老衲居然一時疏忽了……」

君棄劍此時心神蕩漾、祈望能找到諸葛涵的意氣全消,根本沒注意到無識作

了些什麼;屈戎玉見了,眉頭一挑,面露微笑。

懷空盯著君棄劍看了一陣,道︰「該來的終會來……不該來的,便是費盡一

生心力,亦是徒然。」

無識合什道︰「阿彌陀佛▔此亦定數。」

君棄劍連連搖頭,道︰「別的事,或許我能听得進去;若關乎諸葛遺孤,我

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執念過深,必有所失。」無識說道。

君棄劍道︰「縱使得不償失,我亦心甘情願。」

無識聞言,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君棄劍見狀,即起身向無識致了一禮,道︰「晚輩無有慧根,不識我佛,叨

擾無識方丈、涯識大師二位清修,恕甚。這就告辭了。」說完便轉身準備行出。

屈戎玉見了,也起身向外。

此時,天外飛來一鴿,直闖進大雄寶殿中,停到了君棄劍肩上。

此鴿頸間有一圈白毛,君棄劍認得,乃是瑞思的信鴿。

君棄劍解下了信鴿腿上的信箋,攤開一看,當場愣了。

懷空、無識、涯識、屈戎玉等見了,均感奇怪,屈戎玉當先探頭去看,一見

之下,也不禁咋舌。

「出了何事?」懷空極為關切的問道。

君棄劍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也不轉身,左手一擺,便將信箋遞到懷空面前。懷空取過一看,亦訝然無語。

跟著,信箋又轉到無識、涯識手上,無識先是一怔,而後念道︰「皇甫望被

殺……」

僅有五字,但這五字,卻是那麼震憾!

懷空疑道︰「皇甫盟主武藝卓絕,豈有人殺得了他?」

無識亦道︰「消息來源可信嗎?」

君棄劍拍了拍肩上的信鴿,讓它飛去了,而後轉身正色道︰「這是我的回紇

朋友傳來的消息,我們是生死之交,必然可信!且如此大事,誰敢兒戲亂傳?」

眾人皆覺君棄劍所言不錯,皇甫望乃北武林盟主,又是當今『天下第一人』

,不可能有人敢拿他的生死當笑話亂傳。

但問題是……誰有能力殺了皇甫望?

皇甫望既是『天下第一人』,其武藝之高,已是舉世公認。傳言中能勝過他

的人,也不過僅有雲夢劍派之『雲夢三蛟』︰楚兵玄、屈兵專、景兵慶、木色流

第二代行五黑桐、以及『盡斷七情』段鈺、『天賦異才』君聆詩等寥寥數人而

已。

但其中君聆詩四肢肌腱已斷,已萬無可能勝過皇甫望;段鈺行蹤杳然,且

十五年前于靈山頂上,也曾與皇甫望同抗稀羅△,彼此並非敵人;黑桐根本就是

皇甫望的師叔!這三個人都不可能對皇甫望下手!

那麼,莫非是『雲夢三蛟』其中一人?

君棄劍一念及此,冷眼瞪著屈戎玉。

屈戎玉毫不畏縮地接下了君棄劍的怒目相視,昂然道︰「絕對不是爺爺!」

君棄劍在屈戎玉的眼中看不到驚疑與擔憂,尋不出任何破綻,便不再看她,

逕向無識、涯識各行一禮,道︰「晚輩要趕回襄州,這就告辭了。」

無識狻為沈重的略一頷首,懷空即將海鴨放到頭頂,跟著起身,道︰「貧僧

與施主同去吧。」

君棄劍點了點頭,當即與懷空疾步行出。屈戎玉也尾隨其後。

出了山門後,君棄劍猛然回頭,對屈戎玉道︰「你不許再跟來!否則一到水

上,別怪我不留情面!」

屈戎玉微怔,她深知一到水上,自非君棄劍對手,只得看著君棄劍與懷空離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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