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戎玉站在庭中,念頭亦不斷轉動︰「他們疑我加害那兩個老和尚,出手便
不容情。但若我能打得贏他們,則定會說是我殺了涯識,從此天涯海角、便是號
召天下英雄,也不能放過我了;若我打不過他們,也就是說涯識並非我所殺,但
給他們圍攻之下,我豈還能有命?這一仗,我實在太過吃虧,都怪那四個顛子壞
事!」想到這兒,狠狠地瞪了嶺南四顛一眼。
李慮見了,招呼道︰「點點點姑娘,小心點,回悟出手了!」
屈戎玉微怔,果見身處自己東側的回悟又是一掌拍出,心曉回悟乃是這蒲台
山於無識、涯識以下的第一高手,絕不敢與其硬搏,腳步一錯,立即向南移了一
尺,回悟一掌便打了個空。
豈料回悟先行出手,原便只是誘敵後退,屈戎玉既往南閃,南側的岸悟跟著
出手,又一掌向屈戎玉側月復擊來!
屈戎玉只感到背後一股勁力襲至,也覺得這一掌於己並無太大威脅,轉身認
準來勢,也出一掌與岸悟對擊。
岸悟乃『回頭是岸』四武僧之幼者,不過二十出頭,功力尚嫌淺薄;屈戎玉
卻是屈兵專最疼愛的孫女,在正式入門之前,即已破例讓她於『回夢汲元陣』中
過夜數十次,即已打下根柢;後又徒居聚雲堂,以于仁在為師,又在聚雲堂的『
聚雲匯霧勢』修習過一段時日,加以天資過人,無論劍術、輕功、兵道均是一點
即通,不過一十七歲年齡,其武藝已與派中不少『仁』字輩師叔不相伯仲了!
如此一掌對擊,並無絲毫花巧,高下立判,岸悟竟踉蹌後退數步!
屈戎玉擊退一人之後,回頭一看,頭悟與是悟二僧,又分自西側、北側並肩
攻至!屈戎玉心知此時萬不能手下留情,否則捱上一記,四人齊上,便絕無生望
,當下深吸口氣,左掌先出,相隔尚有丈許,便已擊向西側的頭悟。
頭悟雖是主動,但只見屈戎玉一掌劈來,力道卻大得出乎意料,原先只出右
掌,又急出左掌相疊,雙掌之力合一,與屈戎玉這記劈空掌硬撼一記,身子微微
一晃,勉強接下。
屈戎玉對頭悟劈出一掌之後,並無空閑去注意是否得手,是悟業已攻至面前
,是悟這一掌直打向面門,同時又感到右側人影晃動,知是回悟再次出手,以一
記地堂腿掃向自己下盤,索性身子後仰,使得是悟一掌打空,屈戎玉雙手正抓住
了回悟腳踝,她身輕如燕,回悟這一腳並無所阻,仍自掃盡,屈戎玉雙足略一使
力,翻身後躍,踢出一腳,正準準踢在是悟背門之上。同時雙手放開、藉力前躍
,即與『回頭是岸』拉開了丈許距離。
還未有時間歇氣,抬頭一看,卻見回悟、頭悟、岸悟三人已同時攻上!
回悟化掌以指、頭悟收掌出腿、岸悟握掌成拳,各出招式。
跟著捱了一腳、卻未受創的是悟也隨後迎上,雙掌一拍即分,成大開大稀之
勢!
旁兒王傳叫道︰「摩訶指!」
秦成道︰「掃葉腿法!」
李慮道︰「伏虎拳!」
鐵無敵道︰「大日如來掌!」
屈戎玉听在耳里,一時大駭!
伏虎拳固不足道,那摩訶指、掃葉腿法、大日如來掌都是佛門中上乘武學,
任一門也不下於皇甫望的『柔風掌』,這些和尚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居然竟已習
得如此精妙招式!
回悟一指疾出、直點屈戎玉左肩;中間岸悟雙掌齊出、拳風呼嘯,直捶其胸
臆;右側頭悟上身已然壓低,雙手撐地,雙腿分掃屈戎玉左右足踝!
後頭跟著迎上的是悟足一點地、高高躍起,雙臂展開,竟如獵鷹搏兔之勢!
屈戎玉知道自己的功力頂多只能與回悟匹敵,萬無可能同時接下四人攻勢,
即向右側身,避其強者,同時左掌化如舞蝶,反手撫向岸悟面門。
雲夢劍派素以『歸雲曉夢劍法』、『凌雲步』二門武學著稱於世,並未听說
有甚麼過人掌法,但屈戎玉這一撫卻暗藏柔力,岸悟心頭一驚,急忙收拳換招,
五指成爪,逕抓向屈戎玉右腕脈門!
這『虎爪功』,也是佛門一項絕技!
想岸悟年紀既輕,若非資質過人,何能與『回頭是』三人並列為蒲台一等武
僧?原來他先出伏虎拳,正是誘屈戎玉上當罷了!
此番猝不及防,屈戎玉一撫不中,右腕隨即給岸悟拿住,忽又感左肩吃痛,
不需轉頭即知定是回悟一指不中、當即變招轉向,正值屈戎玉右腕被擒,一指中
的!
跟著頭悟雙腿一掃,屈戎玉重心已失,下盤不穩,隨即給掃得向前僕倒。
上方是悟一齊出招,屈戎玉身子才剛低下,是悟雙掌也已印上其背!
這一掌真是全力施為、絕無收手,屈戎玉硬生生捱下,身子即如石落地面,
踫地一聲大響,花崗石作成的鋪板竟也給她撞裂了。
屈戎玉嘔出兩口鮮血,即已昏迷。
『回頭是岸』四人擺開『韋陀伏虎陣』,原是無往不利,便是涯識也得用盡
全力,方能與其打成平手,此時重創了屈戎玉,四人卻是面面相覷。
「好啊!給無識方丈、涯識大師報仇了!」王傳擊掌笑道。
「有沒有搞錯?就說不是她殺的了,報什麼仇?」秦成啐道。
「唔……點點點還有沒有氣啊?」鐵無敵愁然道。
「四位兄弟下手重了一點……」李慮皺眉道。
岸悟走上幾步,探了屈戎玉鼻息,查覺還有呼吸,即道︰「她還活著……」
是悟面有愕然之狀,道︰「她……難道真的……沒帶兵刃?」
頭悟疑道︰「或者是早將兵刃藏起來了,免得被我們發現?」
回悟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她是雲夢劍派門人,若以劍為武器,必然
愛劍逾於性命,斷無棄劍之理……」他原是眼見師父、師叔驟亡,情緒極為激動
,出手並無保留半分,此時見屈戎玉被自己師兄弟四人圍攻,徹頭徹尾也沒亮劍
,人即已連捱重擊、閹閹一息,也不禁懵了。
若屈戎玉擅於劍術、身上有劍,遭此惡斗場面、攸關性命,萬無可能至死不
肯出劍。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沒帶劍!
想雲夢劍派不僅是挑釁丐幫,還接連暗殺了原定幫的雷斯林、寒元,接下來
又滅了杭塘幫、殺蘇杭三幫幫主,其惡名召彰、人盡皆知,武林中人一見雲夢劍
派門人,如見蛇蠍猛獸,皆欲除之而後快,那是沒錯。但師父時常教導︰「對事
不對人,父罪不及子身。」雲夢劍派便是作了再多壞事,也不能推給全派,應由
出手之人承擔才是。此時『回頭是岸』見屈戎玉僕倒地上,均感自己忝為佛門弟
子,竟然無法控制情緒、如此不明是非,修佛多年,究竟修了甚麼?
如今已證實︰無識死於劇毒、涯識死於利刃之下,但屈戎玉堅稱雲夢劍派絕
不使毒、身上又無兵刃,無識、涯識即非屈戎玉下手殺害。
那麼,他們又怎能對屈戎玉下此重手?
「師兄,怎辦?」頭悟心里也大感忐忑,慌慌問道。
無識、涯識皆亡,不僅『回頭是岸』四人,全寺上下皆失了主意,呆呆望著
一身玉綠衣裳已有大片染為鮮紅的屈戎玉,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緊急施救,應該還是救得回來,但一廟子的和尚,面對著一個妙齡少女,
動手過招時那是毫無顧忌,此時若要將她抱起送醫,卻是阿彌陀佛了。
回悟轉頭一看,見著嶺南四顛,忙道︰「四位兄弟!麻煩你們,快將屈施主
送到山下去找大夫!」
「沒問題,俺來!」鐵無敵跨上幾個大步,一把抓著屈戎玉的後領便將她提
起,竟如抓狗抓貓一般的抓法。屈戎玉早已失去意識,身子軟軟地垂著。
李慮見了,忙叫道︰「老四!你在作啥?對待姑娘要溫柔一點!」
秦成道︰「便不是個姑娘,也是個重傷!」
王傳道︰「所以,還是要溫柔點!」
鐵無敵一听,便將屈戎玉打橫抱著。他身長九尺、雄壯過人,抱著屈戎玉猶
如抱著個布女圭女圭。
此四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一會兒便奔出山門,下山去了。
回悟素知嶺南四顛瘋瘋傻傻,不能重托,便又向岸悟道︰「師弟,你跟著一
起去,務要照料得屈施主安好。」
岸悟一怔,道︰「我要怎麼照料?喂她喝湯吃藥、幫她鋪床疊被嗎?那怎麼
成!不行!不行的!」
回悟道︰「隨便,快去就是!救人要緊,佛祖不會怪你的!」
岸悟只得連聲應是,也追下山去了。
回悟、頭悟、是悟三人又與眾僧回進大雄寶殿之中,見了無識、涯識尸體,
一時惻然。
既非屈戎玉下手,那麼,又是何人害了與世無爭的兩位老僧?
由蒲台山向西北行,君棄劍與懷空、外帶一支鴨子,只花了一天時間即已進
入信水。一到水上,君棄劍便精神了,弄到了一艘舢舨後,兩人一鴨上船,由君
棄劍操槳,開始疾速向襄州行進。
身在船上,原本一路極為沈默的懷空忽然說道︰「依貧僧的看法……」
君棄劍立時打斷道︰「稱『你』、『我』,不要再什麼貧僧、施主的!」
懷空道︰「好吧。依我的看法,屈姑娘是你最不應該敵視的一個人。」
君棄劍一笑,道︰「這句話很有趣。雲夢劍派挑釁丐幫、我二爹與丐幫幫主
又是至交好友,再加上雲夢劍派與倭族勾結,明證歷歷,我實在想不出任何不敵
視雲夢劍派門人的原因。」
懷空搖頭道︰「我並非是說雲夢劍派門人,而是單對屈姑娘一人。」
君棄劍听了,不禁皺眉,道︰「因為她太精明了,若成為敵人,將極為可怕
,是嗎?」懷空再次搖頭了。
船走得很快,從信水進入了彭蠡湖內後,君棄劍思索許久,才問道︰「當時
……在廬山腳下,我不省人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懷空略略猶疑,感到有點難以啟齒。
君棄劍見狀,便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沒什麼不好說的。」
懷空卻指著自己的頭頂道︰「不,還有一支鴨子。」
君棄劍不禁笑出了聲,道︰「好吧,還有一支鴨子。但是它總不會去告訴別
人,我們說了什麼吧?」
懷空頷首,這才說道︰「你被抬下山的時候,雖未斷氣,也已離死不遠,那
是比彌留更糟的狀態︰有些彌留之人還能說話、你卻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了,根本
連遺言也無法交代。相信廬山腳下數百上千人,絕無一人相信你還能活下來,就
連君聆詩也已悲聲言切……這時,屈姑娘排眾而出,擠到了你身旁,她以口相就
……」
「慢慢慢!」君棄劍一怔,道︰「『以口相就』?這是什麼意思?」他當然
曉得以口相就何解,只是感覺太突兀了一點。
懷空道︰「以口相就,便是唇齒相接的意思……」
「好吧,我懂了,你繼續。」君棄劍想起了屈戎玉有多麼刁鑽古怪、行事是
如何大膽,忽然也不覺得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與自己唇齒相接有何奇怪了。
懷空續道︰「她以口相就,喂你吃了一顆藥丸,名為『三宿龜息丸』,道是
能讓你在三天之內心跳與血流減緩,進入沈眠狀態,說明白一點,便是令你形如
死亡,但不會真死。她說,只要在這三天之內將你帶到一個地方去,她就能讓你
起死回生……」
君棄劍此時自然極為清楚︰所謂的『一個地方』,即是雲夢劍派回夢堂外的
『回夢汲元陣』!
他在『回夢汲元陣』中睡了二十天,不僅死人變活,還得了充斥全身的水靈
之氣,使得只要一接近水源豐沛之地,他就不饑不渴、精力也似源源不絕……
甚至……雖然還未真正試過,君棄劍卻已知道▔自己只要在水上,極可能已
擁有不輸給段鈺的實力了!
懷空仍自言道︰「由於當時你的情況已斷無生望,大夥兒便在屈姑娘身上壓
了這一把,成也好、不成也好,總之情況已不能再糟了。於是,便由皇甫盟主陪
同,將你帶離了盧山。就這樣了。」
君棄劍沈思了半晌,才以極不篤定的語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她會出
現在盧山集英會,只是為了救我?」
懷空未正面回答,道︰「你好惡分明,將是非看得極重,原本不錯。或許是
因為你子承父業,故也將敵人的種種行為化為了連帶關系。我要說的是……如此
一來,你極易樹敵,須知『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屈姑娘究竟為何到廬山,權
且不論,她救了你一命卻是千真萬確的事!由此,甚至可以說,你根本沒有與她
敵對的立場與空間,你的命根本便是她的!」
君棄劍不出聲了,默默的擺槳。清晨自信水出發,如今只是辰巳時交,舢舨
已通過了彭蠡湖、進入長江,開始逆流而上。
君棄劍心里很清楚,尤其是在湖口那一晚,他比誰都明白。
屈戎玉將所給予君棄劍的種種偌大好處,都僅以人情交易,只開了些芝麻蒜
皮的條件,便說還清了。君棄劍認為︰這只是屈戎玉要讓自己心里不安的一種手
段罷了!
思緒一至、話亦月兌口而出︰「若屈戎玉只是受了屈兵專的命令、不想與我敵
對,甚至是要拉攏我一同勾結外族,那該如何是好?」
懷空聞言,將海鴨自頭頂上放到了船板,極為沈重地搖了搖頭,道︰「你的
是非心仍然太重……我只有要你不敵視屈姑娘,並沒有說要你去配合屈兵專。」
君棄劍恍吙。
這之間,可以取得一個平衡點嗎?
懷空見君棄劍的神情即已顯露出心里的矛盾,即道︰「好了,不說這個。你
覺得皇甫盟主是怎麼死的?」
听了這問題,君棄劍腦中開始不斷地分析,也將想到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其實屈戎玉所說能救我的地方,乃是湘江畔回夢堂的『回夢汲元陣』。要從廬山
走水路、在三天之內趕到湘江,若非駕舟者極精水性,實是狻難。皇甫盟主功力
雖然深厚,但長居華北,水性並不如何高明,況且他年歲也不輕了,行此一趟之
後,必然全身虛月兌乏力!接著,徐叔叔和皇甫盟主都曾大力渲染、支持我於『廬
山集英會』中奪◇,但我既敗於神宮寺流風的手上,定會造成江湖道上人心遑遑
,故皇甫盟主與徐叔叔接下來定是馬不停蹄、趕赴各幫各派進行安撫與解釋……
如此舟車勞頓,他極可能要大病一場……如此一來,即是給了想除掉他的人一個
極好的機會!想除掉他的人,其實不難想像,無非是回紇、吐番、抑或是雲夢劍
派,皆有可能!」
懷空只是一昧的點頭,並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