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四十五話 借刀殺人▔之二

作者 ︰ 諸葛清

前一晚眾人都喝了個酩酊大醉,次日醒來,梳洗完畢,已是巳牌時分。

眾人收拾行囊,準備離開客棧,才發現黑桐早已悄悄離去。李九兒以手肘頂

了頂曾遂汴,曾遂汴點頭示意,即向門口喊道︰「盯著我們不放,所為何事?」

原來,他們早就查覺有個小二一直站在門口,一直在看著他們更衣洗臉、整

理行囊。只是一個小二而已,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原本便只是任著他去看,但看

久了,終是不大自在,李九兒示警後,曾遂汴這才出聲。

小二听了曾遂汴出聲,在門口道︰「黎大人有事要找諸位英雄……」

「黎大人?」李九兒望向曾遂汴、曾遂汴又看著石緋、石緋轉視王道、王道

再將眼光投注在尤構率身上,尤構率竟又反過頭來盯著李九兒。

五人面面相覷▔黎大人是誰?我們都不認識,找我們作啥?

坐在凳上、悠哉游哉調琴弦的君聆詩也不置一語,終是懷空說道︰「那是京

兆尹(長安市長),黎干大人。」

「京兆尹?」曾遂汴瞥頭想了會兒,才道︰「那可是大官,你認識?」

懷空搖頭,他昨晚自落地後第一次喝酒,喝的便是善釀這等醇酒,至今仍然

十分頭疼,只納罕道︰「這中央官員,於先師都有些交情,只是於我卻不熟。」

「他找我們作啥?」李九兒向門口喊道。

門外小二應道︰「小的不清楚,黎大人吩咐,不要擾了諸位梳洗,待有空時

,才來進稟。」

「有請。」眾人仍在思量,君聆詩在後出了聲。

既是君聆詩出聲,那便一捶定音,無人再有異議。

小二推開房門,立即有名身著大紅官服的官員走了進來,他手持一卷黃絹、

又穿紅衣,體態微胖,實是顯眼得很,曾遂汴見這『黎大人』頭上直冒汗,微笑

道︰「天很熱,尹兆京大人還穿成這樣,真是盡職。」

「是京兆尹……」李九兒糾正道。

「隨便啦!」曾遂汴揚揚手,一副無所謂模樣。

京、兆,都是數字,尹,有管理之意,京兆,是夸飾首都的人口,京兆尹,

便是『千萬人的管理者』,反過來說成『尹京兆』,變成了『管理千萬人』,的

確也是無什差別。

黎干任著汗水橫流,也不揮袖剔汗,只展開了手上黃絹,低聲道︰「聖上有

旨︰召請王道、曾遂汴等人,即刻赴掖庭宮面聖。」

眾人听了,皆是一怔,你望我、我望你,大感莫名其妙。王道面上露光,訝

然道︰「進宮耶!可是……掖庭宮?那是啥?該不是收藏參千佳麗的後宮吧?」

懷空搖頭道︰「那不是後宮,皇上不會隨意在後宮見人。那是太極殿的副殿

,就在太極殿旁邊而已。」

倒是君聆詩面帶微笑,將雕手素琴收進琴囊,一邊說道︰「宣讀聖旨,未要

我等下跪接旨;旨中又言『召請』,看來當今皇上,可對我等一干草民武夫重視

得緊哪。」

黎干放低聲量,道︰「實不相瞞,今日那赤心渾身包裹著重重紗布上朝,雖

然他沒出聲,聖上卻看出有問題了。下朝後,聖上召了下官前去問話,昨日諸君

於朱雀大街上與赤心比武、進而敗之,為我大唐掙得了偌大面子,下官都一一面

稟了。聖上立即要下官前來宣旨,請諸位英雄進宮會面。下官前腳才走,聖上又

叫住下官後腳,吩咐說『不可叨擾幾位英雄,須待其有了空閑,方可宣旨……對

對!近幾年來,听說綠林好漢中出了一名「天賦異才」,必得請到。還有,千萬

不可用強!』」

眾人听了,都把眼光定到了君聆詩身上,君聆詩背起琴囊,輕描淡寫地說道

︰「沒想到,連宮中也听聞了這虛名。」

黎干終於舉袖拭汗,道︰「諸君是否願意入宮面聖?須知諸君不去,聖上固

然失望,下官也不好作人……」其實,何須皇帝吩咐?這黎干也是極有自知之明

,用強?他手下一班衛士膿包之極,他本人的座騎給回紇人搶去非止一二回了,

衛士打人家不過,又有何奈?其實昨天朱雀大街的比武,早在交手時,他便已有

所聞,京城朱雀門外舞刀弄劍,形同造反,成何體統?但他卻拚著皇上怪罪,也

不予制止,希望發生的事情,果然真正發生了!

赤心慘敗,被打得遍體鱗傷,這可是幫他這不爭氣的京兆尹大大出了口氣!

他怎可能對這些恩人用強?更何況,用強,也打不過人家啊!

既然不能用強,只好用哀兵攻勢。官場打滾,歷來如此。

君聆詩目視眾人,道︰「你們的意思如何?」

「我去!」王道立即喊道,聲音大了,牽動傷口,他吃痛『咿』了一聲,但

臉上仍滿是興奮神色。

「皇宮也算是風景吧。」石緋笑道。他來中土,原就是打算來游山玩水為先

,既有機會入皇宮,自是機不可失。

曾遂汴聳肩,道︰「我隨便。」

李九兒亦無可無不可地答道︰「我也無所謂。」反正,無論去與不去,他們

也打算要啟程回襄州了。

今天已是七月一日,每年七月十五的丐幫大會,素為武林盛事,每每有牽動

武林走勢的大事在會中作下決定,那是不能不去的。

尤構率想了想,道︰「唔▔能讓我牽牛入宮嗎?」

黎干一听,傻了▔牽牛?入宮?宮中一向只有死牛,那是盤中的牛肉,怎可

能有活牛在宮內走動?

但再想了想,聖上對這幾人如斯重視,讓一條牛入宮,似也無啥所謂,了不

起便是讓衛士處理些牛糞罷了。於是慨然應道︰「沒問題!」

「謝了!謝了!」尤構率笑道︰「那我也去。」

「還有一馬一鴨呢……」懷空在後說道。

這次,黎干毫無猶豫,牛都有了,再有馬鴨又有何妨?隨即道︰「那都是小

事,下官擔得起!」

「聖上怪罪,你擔得起?」君聆詩似笑非笑,問道。

黎干一怔,愣了,才發現自己的那微不可見的語病,竟在瞬間便給這似乎弱

不禁風的骨干書生給挑了出來。

皇帝是權力的頂點,皇帝若然生氣,要砍人的頭,管你是誰,也都砍了。如

果牛肉面、海鴨、玄聖這一牛一鴨一馬在宮中到處拉屎,那可是大不敬,這罪名

要砍人是綽綽有餘了,黎干一個四品京兆尹,真能擔得起?

是故,實情應該是『皇上不會介意』,而非『下官擔得起』。黎干這看似無

什緊要的一句話,其實是在諸人面前充起了胖子,卻給君聆詩一言戳破。

君聆詩原本就討厭這種官腔!

可是,在場也無人听出其中奧妙,只黎干本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後

才訥訥問道︰「還沒請教……閣下……?」

「適才說過了。」君聆詩微笑道︰「不才姓君,名聆詩,草字無憂。」

黎干愣了,呆然道︰「原……原來是天賦異才……原來你這麼年輕……這真

是……這真是……」

君聆詩向身旁諸人掃視一眼,失聲一笑。

那意思是說︰在這些人之中,我年歲最長了!

黎干支唔了一陣,又道︰「君先生,可願隨下官入宮一趟?」

「帶路吧。」君聆詩淡然道。

長安朱雀門。

這是天底下最大、最富麗、最宏偉的一扇門,丹朱漆、金黃柱、紫騮珠、翠

玉把、青璧龍雕、珊瑚鳳舞……

昨兒只是眺望,今日便站在門前細看,且衛士也不會上來攔阻,王道看痴了

、石緋看傻了、尤構率、曾遂汴、李九兒都呆呆望著這大門。

他們都在想︰辛苦了兩個月,所賺來的萬多兩銀,原本以為已是極多了,但

似乎並不夠建得起這麼一扇門!

一瞬間,他們都被這朱雀門映得渺小了。

黎干例行式的向衛士打了招呼,便領著七人一馬一牛一鴨向內行去。

朱雀門以內,僅是皇城外城,京兆尹大人要領人進入,那是不需盤查的。

進入朱雀門,便是皇城中道,僅僅中道,便有百步之寬,左邊依序是鴻臚寺

(即接待外族官員、使臣所在)、司天御史宗正(天文官)、司農寺、中書外省

;右邊是太常寺(司禮樂)、太僕太府、尚書省、門下外省。走過這長千步的鋪

石步道之後,眼前便是寬參百步的橫街。黎干領著他們向左拐彎,直走到永安門

外,道︰「進去便是大殿,不可讓牲畜進入了。」有君聆詩在,他不敢大敕敕的

拍胸脯作啥保證了。

尤構率無奈,只得將牛肉面交給了衛士;王道也將玄聖的韁繩遞給另一名衛

士,懷空則將海鴨放到了牛肉面頭頂。跟著,黎干出示聖旨,道︰「這幾位客人

,是皇上召來的。」

衛士長驗旨無誤,當即放行。

一行人穿興仁門、經中書省、過肅章,這里已是皇宮內城,王道等五人仍不

時指指點點,宮中官員也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可不知是你指我多、還是我點你繁?黎干至此才擺起了官架子,挺著肚皮一路向前。

過肅章後,行參百步外,左手邊又是一扇門,但比朱雀門小上許多。

黎干回頭向眾人道︰「這是嘉猷門,里頭便是掖庭宮了。諸位稍候,本官去

找內侍總管大人稟報皇上。」說完便走了,留著一行七人站在原地。

除君聆詩、懷空以外,其餘眾人仍在四處張望。

這就是皇宮……

懷空的腦袋仍在一抽一抽地陣痛著,君聆詩閉著雙眼,毫無動作、呼吸也很

淺……

懷空見了,問道︰「無憂前輩,有哪兒不對頭嗎?」

眾人听此一問,立時靜下來了。

這皇宮內院,除去寥寥幾名太監四處走動,實是安靜、太安靜!安靜的詭異!若是平常,他們必然提高警戒,慎防有人襲擊,但如今身處皇宮內院,又是皇

帝親自宣旨詔人,哪會有何問題?是故都沒提防,如今懷空一問,才引起了他們

的戒心。

難道赤心告狀,皇帝受脅不過,才答應宣旨將他們誘入宮來,跟著衛士四出

,將他們團團包圍,就地砍了?

眾人立即向四周巡視、探勘,但一切都很好,除了安靜之外,無什異狀。

於是人人都將眼光遞到君聆詩身上。

就在他們看君聆詩看到快沒耐性的時候,君聆詩才泰然淡然地啟齒說道︰「

那赤心大敗於朱雀大街,是於國體有損的大事,他不可能會找我大唐的皇帝告狀。更何況,若要治我們的罪,讓我們帶著兵器進入正殿太極殿,更可羅織『意圖

刺帝』的罪名,但我們並非身處禁帶兵刃的太極殿。是故,『請君入甕』是不會

發生的事情,不需擔心。」

話是這樣說,但他的表情仍不開朗,懷空遂又問道︰「那麼,無憂前輩為何

面有憂色?」

君聆詩搖頭不語。

皇帝想見見挫敗外族銳氣的本朝英雄,那是合理;他尊重英雄,那也是很合

理;為了避回紇耳目,不在太極殿、而在偏殿掖庭宮相見,更是合理!

乃至於那黎干前去找內宮近侍稟報皇帝,皇帝不免需要更衣替冠出來相見,

得花上些時間,更是合理到不能再合理了。

但,這一切怎會如此合理?這些合理之中,卻使君聆詩感到異常。

是哪里不對勁?君聆詩說不上來,他有的,僅是感覺。一種很詭怪的感覺。

這是直覺,天才的直覺,亦可謂之『先知先覺』。其餘人自是懵然無覺。

君聆詩在腦中不斷作著組織、思考、臆測、評判,但卻無法將腦中的許多片

段整理出一個完整的形式來。

正在此時,一個頗帶娘腔的聲音朗聲喚道︰「聖上召君聆詩、王道等七人入

宮!」

君聆詩睜眼,搖了搖頭,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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