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四十九話 重建林家堡▔之二

作者 ︰ 諸葛清

藍沐雨離開君山後,原本是向水手吩咐直往昌江去。但舟至湖口,她又改變

主意了,只在湖口鎮上岸。

阮修竹與小涵都不在,她已經沒有再回鄱陽劍派的理由了。既然不回鄱陽劍

派,便只能回『家』。

都說家是遮風避雨的地方、游子終要回歸的港灣,錯了!藍沐雨一踏入家門

,心里便已將胡謅出這句話的不知名家伙咒罵了千百次!

「你怎麼跑回來了?家里可沒多餘的食糧養你!」

這就是藍沐雨听到的第一句話,出自她親愛的母親口中。

藍沐雨未及回話,屋內又行出一名果著上身的青年,也沖著她冷笑道︰「嘿!看看是誰啊?昭掌門是老好人,收留了你,龍掌門可就沒那麼笨了,留著一個

一無是處的人浪費口糧!」

這青年是藍沐雨的兄長,她望了兄長一眼,听到他的冷嘲熱諷,心里想到另

外兩個人……

這是什麼家?君棄劍與小涵不過是乾兄妹,彼此無絲毫血緣關系,初見面便

展現了情逾骨肉的親情呵護,時時刻刻也將小涵的安危放在心里!甚至應該說,

未見面時便已放在心里了……若是瑞思說的不錯,君棄劍還未見到小涵,便已經

為了保全她煞費苦心了!

他們只不過是乾兄妹而已啊!何故生我的娘、同父同母的兄長卻這般挖苦我?究竟是我造了什麼孽、還是根本就投錯了胎?

抑或,我原就是路邊拾來的野孩子?若是如此,當初又何必把我撿回來?

一念及此,藍沐雨眼淚已奪眶而出,她真正感覺到,天地間已無容身之所!

「哭什麼?你擺明觸家里霉頭嗎?」藍母原本在整理魚貨,見女兒一進門就

哭,心頭火起,開口又罵道︰「七月天,不好下水,收獲已經夠差了!你上船就

暈就吐,又幫不上什麼,我們實在湊不出你這口糧!你究竟跑回來作啥?」

藍沐雨沒有回答,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要告訴他們,自己是跟著姐妹離開

鄱陽劍派,卻又被人趕走了嗎?母兄不只不會安慰勸解,反而會嘲笑的更大聲些!但心里卻也知道母親句句是真,當下略收了聲,悲泣轉為啜泣,接著又只是噙

淚,不敢讓它流下。

這時,屋中傳出一陣女人的嬌呼︰「阿豪,沒鹽了,快去弄些回來!」

青年一怔,轉眼望著母親。

藍母搖頭,道︰「無有餘錢買鹽。」

屋外又走進一中年男子,無疑,自是藍沐雨的父親。

他听到了媳婦喊話,也听到了妻子的言語,再看女兒一臉病容,知道她是循

水路回來,路上必定又暈船了,當下略無猶疑,往魚簍中一抓,即提出一尾鱸魚

,向青年道︰「拿它去換些食糧回來。」

青年一見那鱸魚,怔了▔這可是這個月以來,捕到第一尾如此又肥又美的大

魚啊!

藍母立即喊道︰「你瘋啦!這尾魚拿去換食,頂多換些鹽巴白米,若是拿去

賣,時當缺魚,少不得可賣到兩多銀子!」一看丈夫的眼光盯在女兒身上,又道

︰「你想換食糧給這敗家的吃?不必!何必!當初明明是君棄劍那小子說能讓她

成器,上門來將她帶走的,今日人家受不了她,將她趕回來了,又要咱們自己養?她成了什麼器?不干!說什麼我也不干!」說完上前一步,夾手便要去奪那尾

還在殘喘呼氣的鱸魚。

藍父將手一縮,狠狠地瞪視妻子,怒道︰「女兒究竟是自己生的!你照料媳

婦比照料女兒還盡心!」跟著轉向青年道︰「阿豪,听到沒有?把魚拿去換鹽換

米!」

青年一怔,見了母親無奈的神情,只得伸手接魚。

藍沐雨立在一旁看著家人吵架,家里窮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七月禁水,難捕

魚也是事實。當下輕嘆一聲,道︰「爹,咱不用賣魚……」說著,她伸手至懷中

一掏,模出了一顆珍珠來。

這珍珠有姆指般大,僅此一顆,已值數百上千兩銀了!

藍父、藍母、青年,還有從廚下趕出的藍家媳婦,見了藍沐雨手上的珍珠,

看到那寶氣盈盈,都驚呆了。

藍母愣了半晌,才伸手取過珍珠,訥訥說道︰「你……這珍珠哪來的?偷了

誰家的?」

藍沐雨搖頭,道︰「是人家送的……」話說只到這。

這顆珍珠,是瑞思給她的。路費?還是遣散費?藍沐雨沒問,沒心去問。

藍父皺起眉頭,道︰「難道是有人下聘?」

青年聞言,哈哈笑道︰「她值得有人花這樣大手筆下聘?」他一把拉過新婚

妻子,這藍家媳婦生得楚楚可憐、一雙大眼楮似會說話。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青年心中想著。再看看妹妹面黃似臘、目光無神,又覺得十分可笑!

這個妹妹,若有人拿條鱘魚來下聘也夠了,珍珠?別笑死人了!

但再一看,珍珠到了母親手上,其珠光流轉,卻又不像假的!這妹妹為何能

拿到這些一顆價值不菲的珍珠?他開始想,若弄清楚是誰送的,連妹妹都能拿到

一顆珍珠,讓妻子出馬,說不定能弄到條珍珠鏈呢!

藍沐雨任家人輪流把玩著那顆珍珠,悄悄轉進房中去了。

不久,門口又輪番響起一陣叫嚷︰「這珍珠為啥要賣?留著應急不好嗎?」

這是父親的聲音︰「眼下只要拿這尾魚去換食就夠!珍珠究竟是女兒的東西!」

藍母回道︰「現在不夠急嗎?七月還有十天才過,家里多了一口,那還勉勉

強強,現在多了兩口,撐得過去嗎?」

「一人少挾兩筷子菜就成了!」藍父喝道。

「菜?」藍母冷笑道︰「我們還能有菜?」

「那就少扒兩口飯!總餓不死!」藍父說,依舊十分堅持。

媳婦則嬌聲嬌氣說道︰「公公、婆婆,我可以不吃飯,把我的飯讓給妹妹吧。」藍沐雨听到這話,心里正在感動,嫂嫂卻又接道︰「那顆珍珠給我就行。」

藍沐雨心里又沈了下去。

藍豪一直沒有出聲,想是父母妻參方各有意見,他不知該幫哪邊才是。

藍父吼道︰「少羅嗦!拿來,給我拿來!」接著,響起了一陣追逐推擠聲。

過了會兒,藍父道︰「這是女兒的東西,誰也不能動它!阿豪,把魚拿去換

鹽換米!」

這句話之後,廳中再無聲響,想是就此定案了。

晚餐時,藍父又將珍珠還給女兒。一家人眼睜睜看著珍珠過手,可真是饞涎

欲滴。

這一餐,藍沐雨不免食不知味了。

隔日,一家人全出門去了,只剩下藍沐雨與嫂嫂看家。

時至中午,門口來了幾位客人。

藍家媳婦在門外與客人交談了幾句,即向屋內喊道︰「沐雨!出來!有人找

你呢!」話聲十分嬌憨。

藍沐雨應聲來到門口,見了客人,心中不禁打了個突。

乃是龍子期、常武、元伯參人!

如此一來,嫂子將話聲裝得嬌里嬌氣,也就可以理解了︰龍子期豐神俊美,

江左聞名,但教女人見了,無不動心;常武見色起意,也不是一次兩次,必然調

笑嫂嫂了;元伯又比他們大上一輩,此參人在外人看來,幾乎就是父子參人模樣。嫂嫂是將他們參人當成富家子弟,以為珍珠是他們所送的,如此迎逢諂媚,自

是想得些好處來著。

藍沐雨一至門外,即見龍子期俊容黯沈、常武滿臉怒容相對,元伯則是一色

的惑然不解。

藍沐雨訥訥問道︰「你們……怎知……」

龍子期哼了一聲,其實鄱陽劍派與二十一水幫聯盟聯絡已久,從在長江邊圍

攻屈戎玉、君棄劍時就已經是了!只是此事派中原本就少有人知,更何況這藍沐

雨這種可有可無的角色?當下也不回答,逕自沈聲問道︰「小涵呢?」

「她……她和君棄劍兄妹相認了……」

「放屁!放屁!」常武怒道︰「那阿竹呢?也和君棄劍兄妹相認?不對,阿

竹比他大,那是姐弟相認?一派胡言!君棄劍有勢那又怎樣?就可以半路亂抓親

戚,連人家訂下的媳婦也抓走了?」他說到這,轉眼望著龍子期,盼掌門師兄可

以出聲附和。

常武對阮修竹一直極有興趣,他知道掌門師兄對小涵也是一樣。

藍沐雨搖頭道︰「姐姐和君棄劍沒有什麼干系,但已經和石緋……」

一听到石緋的名字,常武臉上變色,急道︰「怎樣?和石緋怎樣?」

藍沐雨道︰「在往洞庭的路上,他們就已經十分相契,想來可能已經私訂終

身……」

常武腦中轟地一響,踉蹌退了幾步,喃喃道︰「不會的……那石緋……那石

緋明明只是個小鬼,怎會呢……怎會呢……」

龍子期毫不理他,又問道︰「小涵又怎麼樣?」

「君棄劍很疼她。」藍沐雨答道,同時心頭又是一緊▔他也很疼我不是嗎?

任誰也看出來了!但為什麼我還是必須離開?我其實可以留著的!我只要不理會

瑞思的話留下,又有誰能把我怎樣?

但藍沐雨作不到,她不是一個可以無視他人眼光的人。

「很疼她,那又怎樣?」龍子期峻聲道︰「我不疼她嗎?」

藍沐雨嘆了口氣,道︰「大師兄,你應該知道,小涵不屬於鄱陽劍派,一直

都是。你很疼她,那是不錯,但是她在派中快樂嗎?你明明清楚的。」

龍子期聞言一怔▔對,小涵在鄱陽劍派其實並不快樂,她聰明絕頂,雖不習

武,也能在門人練武時一言點出破綻;她好讀書,每有爭執,往往引經據典駁得

旁人啞口無言。

因為她總是直言,干犯任何人的大諱,也不給任何人留面子,由此,鄱陽劍

派上下人人都對她極為厭惡。

唯有阮修竹、藍沐雨二人與小涵交好而已。

藍沐雨的言詞無法反駁,龍子期沈默了。

元伯這才說道︰「阿期,沐雨說的不錯。小涵姓什麼,你知道嗎?」

「謝……」龍子期回答,語聲仍然失神。

元伯思索半晌,才搖搖頭,道︰「她已認祖歸宗,說出來也無妨了。她本家

姓諸葛,謝是她的母姓。」

「諸葛?」龍子期愕然、常武訝然,二人同聲喊出。

元伯道︰「不錯,你們都清楚,是諸葛!她的生父,便是世人譽為『天縱英

才』的諸葛靜!」

龍子期默然了,常武則道︰「她是諸葛靜的女兒?天才軍師諸葛靜?」

「若非天才,如何生得天才?」元伯深深一嘆。

常武又道︰「那……那君棄劍,听說又是君聆詩、諸葛靜兩人的養子……」

元伯道︰「不差!所以,說他們是兄妹相認,不過名符其實。」

常武道︰「那阿竹……阿竹,不會也叫諸葛修竹吧?」

元伯聞言一愣,這是什麼邏輯?當下言道︰「不是,阿竹便是姓阮。」

常武道︰「那那……為什麼阿竹也……跟了君棄劍去了?」他愣住了,給『

諸葛』這個姓震傻了,忘了這問題他已問過。

諸葛氏,無論放到哪個時代、哪個地點,都是如此駭人的。

藍沐雨道︰「姐姐不是跟了君棄劍去,她是跟了石緋。」

常武身子一震,終於想起這答案他明明是听過的,跟著便垂下頭來,猶如斗

敗的公雞。

龍子期沈默許久,慨然搖頭,仰天一嘆,轉身便走。

常武也灰灰地走了。

藍家媳婦見兩位公子離開,也不顧家了,急急追了上去。

藍家大門前,元伯與藍沐雨二人相對。

說大門是不確的,因為這只是一間佔地不足一畝的小木屋而已,所謂大門,

也僅能容一人通過而已,像石緋那樣高壯的人,還得縮著身子才能進入屋內。

「你何故回來了?」元伯出聲問道。

藍沐雨搖頭,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對著任何人都一樣。

元伯是個好人,對誰都很好,和昭掌門一樣。藍沐雨並不是不信任元伯,而

是真的不知怎麼講才好。

「丐幫大會已經結束,他們到哪兒去了?」元伯又問。

藍沐雨還是搖頭。

「你要在這兒待多久?」

藍沐雨仍舊搖頭。

「你想再跟上去嗎?」

藍沐雨一怔,猶豫片刻,終又搖頭。

她一個勁兒的搖頭,便如同當初元伯與李九兒玩猜物游戲時一般。

元伯連問了幾個問題,都得不到正面的回答,他也心虛了。

過了許久,終於問道︰「你要不要回鄱陽劍派?也好有個照應……」

藍沐雨又是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樣吧!」元伯斷然道︰「你就先住在家里,我去打听君棄劍的下落。等

我打听到了,再來通知你。屆時,你自己下決定吧。」

這話留下了很大的回旋餘地,也是元伯最後能作的事了。

夜里,晚餐多了一盤青菜,那是蕃薯葉,深深的綠色,有點深到反紫轉黑。

嫂嫂說,那是路人送的。她很得意,似乎是自己的魅力出了作用。

藍母與青年也不斷夸贊這能干的媳婦。

上後,夜里飄蕩著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對於▔訂終身的要求▔都要猶

豫許久,回答再參考慮▔」聲似鬼嚎。

藍沐雨一怔,起身推窗向外頭查看,但什麼也沒見著。

水鬼嗎?藍沐雨心想著,時值七月,屋子又只在彭蠡湖畔,藍沐雨一陣心寒

,急忙上窩進了被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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