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口。
發布王道、石緋、白重、宇文離四人所駕的艙船停住了。
發布「真的停住了……」宇文離滿臉不可置信。
發布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這里是洞庭湖口，沒有人在操槳，這麼一艘沒有錨、船艙也僅堪兩人躺下的小船，應該會順著湖水流動而進入長江本流，可是它真的停住了，紋風不動。
發布四人南望湖水、北望江水，發呆了好一陣子，石緋開口道︰「接下來呢？」
發布王道模出君聆詩所給的另一張紙箋，拿在手上攤開照念道︰「於湖界處滯泊，待一個月一波的水流將舟送入長江本流，而後順流而下，直至彭蠡湖，待過湖口十里，右首河道中見一大石，於石後兩丈靠岸。此途中，船離岸不得少於參十丈……」說到這，他望望日頭，道︰「一個月一次的『月經流』，是在每個月一日的午未之交……今天是五月一日沒錯，再一刻鐘就到未時了。」
發布「不能近岸？」宇文離瞪大了眼，道︰「這里到彭蠡湖有一千里，河道有一千五百多里……小白，我們以前行商時，這條河道要花上差不多兩天吧？」
發布白重頷首道︰「嗯，至少一天半。我們的船上現在沒有糧食。」
發布石緋道︰「那就是說，雖然可以喝河水，但是我們現在開始，要捱餓一天半了……」
發布「午餐都還沒吃耶！」王道哀怨道︰「我現在就覺得好餓耶！」
發布「釣魚怎麼樣？」宇文離提議道。
發布其餘參人都點頭表示贊成，但宇文離馬上又道︰「我可不會釣喔。」
發布白重跟著聳肩。他原本是涇州人，屬於黃土高原地域，少年時因僕固懷恩之亂，被回紇人擄到塞外，成了奴隸。在成為瑞思的貼身侍衛、隨同來到中原各地當行商之前，他的生命與河流幾乎是絕緣的。
發布石緋也搖頭。他生在吐番首都邏些城，那是高原地形，雪就見得多。雖然在城北河谷就有一條雅魯藏布江，但那條河不是因融雪成水而過於湍急，不然便是天寒地凍冰封千里，當然不適合釣魚。
發布王道看著他們參人莫可奈何的表情，嗤嗤笑了起來，道︰「這次看我的。」
發布「靈州有河嗎？說你會牧羊趕狼我就信！」石緋不屑道。
發布「牧羊趕狼我當然會，不過這也不代表我就不懂釣魚耶！」王道反駁道︰「我七歲那年，我家的羊毛收成好，我爹娘帶了我一起到了蜀中成都錢家談那一季的毛料買賣，我就是那時認識錢瑩師父的。爹娘要回去時，看我和師父處得好，就讓我留下多住些日子，說好過年前再請錢家派人送我回靈州。我在成都多住了一個月，有次師父帶我出城玩，在城外踫到了梅老大、阿汴、九姐，那也是師父和他們參個第一次見面。梅老大待我也頂好，後來常帶我到都江堰去釣魚耶。他告訴我說，第一次天寶戰爭那年，他才四歲就死了爹娘，就是靠著釣都江堰的魚才活下來。後來第二次天寶戰爭，他在逃難時遇見阿汴和九姐，那時阿汴參歲、九姐才剛生下來不久，也是靠著都江堰的魚，他們沒有餓死……」
發布王道說到這兒，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宇文離笑罵道︰「媽的，你這家伙真是正經不得。」
發布王道笑笑搔了搔頭，道︰「要釣魚總得有魚竿耶，找到魚竿再說。」
發布四人於是開始在船上翻找。這艘小舟頭尾不過十步、寬不過八尺，不一會兒便翻遍了，找到最像魚竿的東西，是船尾的那根槳。
發布「媽的！快上岸找魚竿去！」宇文離大叫道，才一叫完，原本不動如山的小舟晃了幾晃，開始往北移動，不一會兒便進入了長江本流。
發布四人面面相覷，又兼面如死灰。
發布王道的肚子又咕嚕嚕地叫了幾聲。
發布然後，猶如唱和一般，宇文離、石緋也開始練習月復語術。
發布這波『月經流』的流速頗急，是夜，他們已能在北岸眺望到鄂州市鎮。
發布其時華燈初上，碼頭已擺開了夜市。攤販叫喝喊賣之聲，他們在相隔數里的水上也依稀可聞。
發布此時鄂州雖仍算不上一等大城，但由於位處漢水、長江交接處，該有的南北物產也都不缺。更何況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碗飯、一碟肉、或是一尾魚……
發布故此，他們雖然口渴，也不必去喝河水，口水足矣。
發布這也是一種『口若懸河』。
發布「好餓耶……」王道望著猶如火燒河岸一般的燈亮連環，連連哀道︰「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
發布石緋道︰「我們聊天吧，反正順著這月經流，也不必操槳。」
發布「聊什麼……」王道半躺在船舷，說了這參個字之後，又繼續︰「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
發布石緋道︰「你中午還沒說完吧？後來梅仁原和阿汴、九姐怎樣了？」
發布王道忽然有精神了，猛地坐正身子，道︰「梅老大說他釣了幾年魚，十二歲那一年，在堤邊遇到了一個穿黑袍、像道士的人。這個人很霸道，硬是跟到他和阿汴、九姐住的木架茅屋去，還每天不準他去釣魚，只逼他練劈柴、練呼吸、還要跟著練把式。這個人真的很怪耶，練劈柴也不給斧頭，只給木棍，而且還要練到把柴給劈碎了才算數……」
發布宇文離猛地打斷道︰「慢慢！你剛說，練呼吸？」
發布石緋也道︰「練劈柴，要用木棍把柴劈碎？不是劈開，是劈碎？」
發布「對！很怪耶！我當時也不相信，不過梅老大不會騙我。」
發布宇文離雙手抱胸、石緋不斷搔著頭。
發布他們的印象中，都感覺這種事自己好像也作過……
發布「是黑桐吧。」白重出聲道。
發布王道、石緋、宇文離參人聞言，身子皆是一震，半晌後同聲叫道︰「對！一定是他！」
發布石緋完全忘了，他和王道、曾遂汴、李九兒到河北賣藝時，在長安遇到黑桐。當時黑桐以口傳方式教授王道使『蜀道難』打敗了赤心。那晚在客棧里，黑桐曾經說過，他的確曾傳授梅仁原『鎮錦屏』。
發布「難怪耶！」王道恍然大悟，道︰「難怪梅老大說他後來只要用木棍在水面上打個幾下，魚就會自動暈死浮到水上讓他抓。後來他也不用到都江堰釣魚了，都直接到泯江去『打』魚！他露過一手給我看，我當時還覺得很不可思議耶！」
發布「練了鎮錦屏用來『打』魚……嗯……」石緋皺著眉頭喃喃說道︰「好像太浪費了點……」
發布可是除了他之外，宇文離、白重、王道參人的神色卻表示，他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發布這也難怪，出身原本就不同，所以沒有人搭石緋的腔。
發布石緋看了他們參人的表情，道︰「王道原本是靈州孤兒，也就算了，小白離哥你們倆是怎麼了……都餓過肚子？」
發布白重沒說話，別過了頭。
發布宇文離嘆了口氣，道︰「原本我在回紇也是個大力士……」
發布「那不很好嗎？」石緋道︰「我听說過，回紇人最敬重大力士、戰士、劍士這參種人。」
發布宇文離道︰「媽的，是不怎麼好。回紇敬重這參種人是沒錯，不過其中大力士的人數最多，我那個部落五百多人，就有一百人和我一樣被稱為大力士。再加上我家沒羊沒馬，我也是很小就沒父沒母，是給人家放馬過日子的，要尊敬也輪不到我。要不是我運氣好，遇到老婆欣賞我，說不定現在還在給人家放馬。」
發布石緋點了點頭，轉向白重道︰「小白，你呢？劍士應該是最受尊敬的吧！赤心號稱回紇第二劍士，也作了駐唐大使……瑞思說過，你是回紇第參劍士，怎麼沒你的份？」
發布白重沒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不想去想起。
發布宇文離低聲道︰「阿重是漢人……他原本是被抓去當奴隸的。也一樣是老婆欣賞他……」
發布石緋『喔』了一聲，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
發布「是僕固懷恩造反那時的事吧？」王道出聲道︰「我也是，那年過年前，錢家派了人送我回靈州，都走到了原州才听到消息，僕固懷恩聯合回紇、吐番要進攻長安，靈州成了戰區。負責送我回家的那個人听到這件事，嚇得自己跑掉了。我一直捱到吐番、回紇聯軍撤退，才自己回到靈州。等我回去的時候，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發布講到這件事，宇文離還無所謂，石緋已經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發布「不過，我們都熬過來了耶！」與之前所說的話內容不同，王道仍笑顏逐開地道︰「我們現在都有家了耶！」
發布剛說完，忽然肚子又咕嚕嚕地叫了幾聲。
發布王道立即虛月兌了，半躺在船舷又是連聲叫道︰「好餓耶好餓耶好餓耶……」
發布「打魚吧！」白重道。
發布听到這句話，王道又坐起身，與宇文離對視了一眼。
發布是啊！怎麼就沒想到？梅仁原練會了『鎮錦屏』，要魚就不用釣、也不用捕，只消用木棍擊打水面便成。如今他們也會『鎮錦屏』，梅仁原做得到，他們當然也可以！
發布兩人立即一躍起身，雙雙站到了船舷邊掣出兵器盯著水面。
發布「不行！」白重看他們就要出手，忙出聲制止道︰「你們出手的力道太強，直接打下去一定翻船。要一左一右，同時出手。」
發布宇文離依言到了右舷，王道待在左舷。白重又道︰「準備好，听我出聲，一起動手。」
發布兩人都應了好。白重吸了口氣，喝道︰「打！」
發布『啪拉』一聲巨響，一刀一劍同時擊打在水面上，船身連連震搖了幾下，但幸未翻覆。
發布接下來四個人都盯著水面，等待死魚浮上。
發布等了半晌，不見動靜，王道頹然坐倒，道︰「不行啦，現在天黑了，魚都躲在水底睡覺了……」
發布「噤聲！有！」白重道，他耳力極佳，听到了有物體浮上水面的聲音。
發布跟著，他轉望船尾方向，果然，在船行過的水痕左右出現了兩個亮白點，分明便是翻白肚的魚！
發布「真的有耶！」王道興奮的跳了起來。
發布「可是我們忘了一件事……」石緋垮著臉，道︰「我們的船順著水流在走，又不能停下來……這樣等死魚浮上來，我們要怎麼去拿它？船上又沒有魚網！」
發布「有魚叉。」白重指著石緋腳邊的齊眉棍道︰「你到船尾去，把死魚刺上來。」
發布「對喔！」有了一線矚光，石緋也有了精神，提起齊眉棍幾個大步便沖到船尾，擺開了捻絲棍的架勢後，回頭叫道︰「準備好了，來！」
發布於是王道、宇文離在船首一左一右，依著白重的指揮出手『打』魚，石緋則在船尾『刺』魚。
發布如果讓教授他們鎮錦屏與捻絲棍的師承黑桐、黃樓見了這情形，可能會痛哭流涕，他們倒是玩得不亦樂乎。
發布連刺了八尾魚之後，石緋叫道︰「夠了夠了！再刺下去，我的右手就要廢了！」
發布船首王道、宇文離二人听說，也雙雙坐倒。他們原本已饑腸轆轆，渾身剩沒幾兩力氣，為了打魚吃才把吃女乃力也使上了。打了這一陣，早已渾身虛月兌。
發布「你們休息一下。」白重說完，便到船尾提著八尾魚走進船艙。
發布石緋也到了船首坐下休息。
發布不一會兒，白重又出到船首，道︰「有個問題……」
發布「剛好八尾不是嗎？我專挑了大小差不多的刺上來，就一人兩尾啊。」石緋說道。
發布白重搖了搖頭，道︰「不是這個問題。我是想問，你們可以吃生魚嗎？」
發布…………
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