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很厲害。
這一點在場諸人心中都有數,但這只是結論。
他為什麼厲害?
藍嬌桃的雇主?對,藍嬌桃身手不凡,卻不能代表什麼。
仲參的心月復?也對,仲參高深莫測,手下的第一大將自然必須同樣的莫測高深。
但這同樣也不能證明中庸的實力到何種地步。
真正的結論就是……中庸與君棄劍同樣,從來不輕易顯露武藝。
所以,大家都知道,不能小看了中庸,但沒有人曉得中庸到底有多強!
故此,于仁在定楮看著,屈戎玉也定楮看著,瑞思同樣目不轉瞬。
就算不能小看中庸,但于仁在也對自己的得意門生有自信、對本派流傳數百近千年,且不斷優化、進步的陣法有自信。
他絕對相信,三名門生所布下的鼎足之陣,必定能逼使中庸露真功夫!
出招了!
李戎央遞出第一劍,中庸退半步避開。
躲完了,李戎央也收招了,跟著,中庸右首的徐戎樁從左向右一劍橫劈,這劍直對腰際,來勢極準,中庸立即向前驅身。
隨之,左首袁戎長跨前一步亦送一劍,卻攻下盤,而右首的徐戎樁劍勢亦未盡,面前李戎央又作勢將欲出招,中庸號稱陣王,已對此情勢感到不妙,當即踏地躍起,想直接跳過李戎央頭上,方可出陣,身子才起,卻見李戎央收招退了數步,兩側袁徐二人亦趁勢又逼進,待得中庸落地,仍處三人之中。
再接下來,李戎央仍自出招,再一次將中庸逼退半步。兩側袁徐二人又是一中一下的送劍橫劃……
中庸只得改變作法,反守為攻,身向前竄,欲趁李戎央未及出招之際先將他擊退。
旁兒于仁在見狀,冷笑。
李戎央對中庸遞到面前的一掌不讓不避,猶自出招,但這一劍來得甚急,與前兩劍又截然不同,直對著中庸心窩送來!
中庸一驚,急忙側身避過,右掌勢子也打偏了,只從李戎央左額際穿過。
中庸正起左手準備奪劍,忽听得當的一聲,左手二指一捏,沒抓到劍刃,只捏了個空。原來是徐戎樁亦改橫劈為下斫,便與李戎央雙劍並擊,直接將李戎央之劍擊落,而使中庸抓空。同時,左首袁戎長也一劍向中庸咽喉送來,前方李戎央舉起左掌出招。
徐戎樁一劍下劃已矣,同樣出掌打向中庸右肩。
至此,中庸不能不駭!
但所幸三人所攻皆是上盤,中庸急忙低頭縮身,同時腳下一蹬後躍,便欲退出三人所圍。
但一抬頭,卻見陣圈仍在,他依舊處於其中。
李戎央正準備再次出擊,中庸也看準了,左右首袁徐二人總是等到李戎央出完招後才動手,如能正確抓準時機打退李戎央,則此陣自破,當即搶前一步,再一次揚起一掌拍向李戎央面門。但這回有了前車之監,已知李戎央身手誠非泛泛,他若受到攻擊,瞬息之間便能改招換式,己攻時亦需自守方能見效,故左手同時前引,也抓向李戎央持劍的右腕。
李戎央仍然無視中庸反應,自顧出招;中庸見李戎央來劍雖勁急,卻也還在意料之中,正喜破陣在即,忽又覺身後利刃近身,若要確實攻擊,便得拚著背門捱上兩劍,這虧不能吃!當即收招彎腰,唰啦一聲響,三柄劍只在他背上交疊。中庸只覺背上冷颼颼地,料想衣服已被劃破,劍刃已貼在他背門上!緊接著恐怕就是三柄劍疊而向下,直砍下來了!即趁著趨身之勢,著地打了兩個滾,亦可趁此時從三人追擊而露出的空檔之中穿逃出陣。
再一抬頭……
李戎央卻還在面前!
原來這三個人並沒有將時間花在追擊上,而是一劍不中,即自收招,見中庸想竄逃出陣,也同時移動。
李戎央又一次無視中庸所為,逕行出擊,左右首袁徐二人時而協攻、時而互擊,但無論如何,三人位置總是不變,硬將中庸鎖於中央。
中庸一邊躲、早已流了滿身的冷汗……
這哪是什麼陣?根本就是圍獵!
他只是一只獵圈中的狐兔,李戎央是獵人,左右首的袁徐二人則是獵犬!
雖然一時不能將中庸取下,于仁在見到中庸閃躲的步法已顯慌亂,即笑道︰「陣王,你究竟瞧出此陣端倪也未?」
中庸此時哪有空回話?只能自顧躲避而已。又躲了好一陣子,他忽然驚覺︰此三人並沒有著意維持什麼陣形,只是自顧交手……
對,是他們三人在交手、在比賽!比誰先擊中這根會動的木樁、這個活靶!
他原來不是狐兔,獸窮猶能反噬,但他不能!他在陣中,竟找不到活路!找不到反噬的機會……
他不是狐兔,而是一座城池,名為『江陵』的城池。
任著魏、蜀、吳三方搶奪競取的城池!
哪有听說過城池會反擊的?哪有听說過城池會長腳逃跑的?
無有!當然無有!是以,既入此陣,管你身手如何卓絕、智識如何超凡,卻也半點施展不出。
既不能反擊、也不能逃跑。
此謂,聚雲四陣之一︰鼎足之陣!
中庸在陣中的時間愈久,瑞思愈覺得驚駭!
看中庸躲得狼狽不堪、反擊也軟弱無力,從未發生過一點效用,她理解了︰並非中庸不濟,若陣中換了別人,早就倒下了!看中庸反應之迅捷,只怕已足與徐乞比肩!
中庸的確很強,但這麼厲害的中庸,進到這鼎足之陣,卻也完全無能反擊!
是的,不是中庸太差,而是這陣勢太強勢、甚至是蠻橫!
對,這是軍隊,雲夢劍派門人個個都是將才,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在引兵打仗!軍隊哪有不蠻橫的?
雲夢劍派聚雲堂,竟爾豪強若斯!
一邊,屈戎玉看得很掙扎……
中庸是敵人,她從未懷疑過;而如今的聚雲堂也是敵人,面前正是敵人打敵人,無論誰贏誰輸、誰生誰死,她實在無需去關心,反正都是好的!
但她心里其實盼著中庸取勝,中庸如果取勝,君棄劍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機會。
可看來,中庸卻也不是鼎足之陣的對手!什麼陣王?能過擎天巨木林、玄甲亂石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連鼎足之陣都打不過,後面怎辦?
…………
……該出聲嗎?該給他一點指示嗎?
屈戎玉還在猶豫之間,李袁徐三人已各自出了二十余劍,中庸趨避之勢也已顯技窮,忽爾李戎央一個趨趄,一劍不刺中庸,反偏向刺徐戎樁,而徐戎樁正在進行攻擊,猶如李戎央一般,他只有攻擊,並不思自保,另一旁袁戎長覷著勢子不對,立即換招蕩起一劍,便將李戎央劍勢架開。如此一來,原本三方攻勢只余一方,中庸瞧見機不可失,原當該立即反擊,但他腳步已亂,站不住勢,只得向左前方李袁之間竄出兩步,月兌離陣中。
山門口于仁在自也見到,這明顯是李戎央失手了!當即喝道︰「阿央!你在作什麼?」
李戎央劍被蕩開,斜里跌出一步,另一邊徐戎樁立即收劍將他扶住。
李戎央用力搖了搖頭,才揉搓著自己的左額,道︰「厲害……陣王,果然厲害!」
中庸只站在原地呼呼喘氣,他仍自滿身冷汗,真個余悸猶存!
徐戎樁扶著李戎央照看一陣後,見李戎央左額裂開見血,即向山門喊道︰「師父,是那一掌……陣王那一掌擦到了李師兄的額頭。」
于仁在聞言也皺起了眉頭∼單單只是擦到,就能讓阿央頭暈,這陣王好生了得!
「沒事!」李戎央想是歇夠了氣,一把抹去額上的血跡,道︰「也不過就像衣服月兌了條線、魚兒去了片鱗!沒事!」言罷,一挺劍又站到中庸面前。
徐袁二人看李戎央踏步又復穩健,料想無事,也一右一左退到了牆邊。
因為如果直接圍上去,中庸並非蠢人,豈不會先逃?只得先將包圍圈拉大,大到涵蓋整個前庭,使中庸逃無可逃,再視其反應將包圍圈漸次縮小,這才能保證仍能將他圍定。
中庸呼了口氣,看著眼前的李戎央,道︰「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你捱了區區一掌,居然還能撐過二十幾招才出紕漏……聚雲堂,果真不得了!」
三位師兄們這個動作,卻讓屈戎玉呆住了!
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看到鼎足之陣對敵時,該是如何發動的……
她想到一件事,一件……
一件爺爺教過的事……
布陣……
包圍……
然後是……收網!
對!就是收網!原來!三位師兄現在就是漁夫,而中庸,就是他們的獵物!他們的劍是網,中庸是網中之魚!
難怪!難怪呀!難怪爺爺會說,有些魚是會咬人的,而這種魚,也得養!
現在的中庸,不就是那條會咬人的魚?
養這些會咬人的魚,並不是為了讓牠們吃其他魚,而是讓牠們去咬漁夫!因為牠們所吃掉的魚,絕不會比漁夫捕走的更多!兩害相權,既不能阻絕漁夫的出現,至少也要竭止他們的濫捕濫殺!
眼前的聚雲堂,即是目今天下間最厲害的漁夫!
一念及此,屈戎玉心意立決,當即喝道︰「中庸!你好歹號稱陣王,就看不出來麼?他們當你是城池,只顧輪番攻你,你就站著讓他們攻?你沒手沒腳,沒有守城兵嗎?城池不能反擊,但從來也沒人說過兵士不能守城呀!」
瑞思一听到屈戎玉出聲,不禁微微一怔……
姓屈的丫頭,你豁出去了嗎?
你應該知道,你不出聲則已,一旦出聲,豈不是逼著于仁在殺你嗎?
但瑞思一轉眼,卻見屈戎玉將君棄劍抱得好緊,將臉頰抵在他的額頭上磨娑著……
投之以木瓜……
于仁在卻咬緊了牙,是種掙扎。
他自然听到屈戎玉對中庸提出了指點,雖不明顯,但對陣王而言,只恐綽綽有余!玉兒果然已非本堂門人,身心都是!留不下了,再也不可能留下了!殺了她嗎?現在就殺了她嗎?
不能不殺!不殺,那是太大的威脅!天造玉才,可不是騙人的!
但真的要殺嗎?殺了,卻又可惜!天底下只恐再沒一個女娃,能如玉兒這般天人下凡似的才貌兼具……
于仁在猶豫之間,中庸也怔了一下,回頭一看屈戎玉,與瑞思所見著的也是一般無二,他臉頰抽動了兩下,當即大笑道︰「哈!哈哈哈!理會得!區區理會得!哈哈!天造玉才,果真不同凡響!」話聲未盡,趁著袁徐二人距離尚在二丈開外,便向面前的李戎央沖去。
三方齊攻,守城兵是不夠守的!但若只有一邊,卻還當得!
李戎央見狀亦是一怔,但看中庸一掌打向自己面門,即隔劍相拒,同時身向後縮。中庸也不放過,他沒有楚兵玄以掌攪鐵的本事,手掌是不能與劍鋒硬踫的,收掌之後,卻著地掃出一腳,李戎央只縮了上身,下盤還未及動,一見中庸轉攻下盤,便立即沈氣紮馬。
中庸一腳踢中了,卻覺得自己踢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幾乎像山一樣的石頭!但他不認輸,吸了口氣,又加三分力道,硬是將這大得像山的石頭掃了起來!
中庸一腳掃盡,立即起身,李戎央已打橫了身在空中,中庸即力貫右掌,欲再加擊,卻听到颼颼兩聲,兩柄劍已向他左右後心送來!中庸一驚,只得收氣縮身避開,同時身向後縱,再一次月兌出了包圍圈外。
李戎央雖捱了一腳,但及時沈氣護身,並未受傷,身在空中便蕩地一劍,又復立直。
徐袁二人一招落空,雙雙站到了李戎央身邊。
「師兄,還好吧?」徐戎樁問道。
李戎央噓了口氣,道︰「呼∼沒事!還好你們趕上了……」
話雖如此,但中庸這一腳力道的確大得驚人,只怕不在師父之下!李戎央腳踝略感酸麻,同時也向旁瞥了一眼。
瞥向屈戎玉的一眼,滿懷妒火的一眼,道︰「玉妹,你就這麼恨不得我死嗎?」
屈戎玉自顧抱著君棄劍,不答,亦不理。
李戎央恨得牙癢癢的,面前中庸卻搔著頭說道︰「屈姑娘,未知你是在此陣中待過多久,才識到破陣之法?」
屈戎玉仍是不答不理。李戎央則哼聲道︰「十招!玉妹第一次試陣,只在陣中走了十招,便能覷隙月兌身出陣!你想和玉妹斗陣?還差遠了!」
「二十招而出,也算天下第二了。」于仁在則說道︰「你們三個,豈可小覷了陣王?你們給我認真點!別以為單用刺斫砍挑的基本把式,便能放倒陣王!」
中庸這才驚覺。
他適才一腳,實乃出了奇招,攻敵之不備,便是號稱雲南當今第一武學奇才的杳倫來接,怕也早跌了個四腳朝天……
李戎央招是中了,卻沒受創,其提氣護身之速,實乃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這……這……
這時,卻見袁戎長一邊移動,一邊朗聲念道︰「凌雲移位,身動留影;」
徐戎樁續道︰「游夢御氣,無堅不摧;」
李戎央站了定位,結道︰「乃至於歸雲曉夢,虛實反覆,莫能與敵!」
中庸震愕了。
雲夢劍派聚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