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錄 正文 第七十九話 困獸之斗∼之一

作者 ︰ 諸葛清

兵家的影響力,可以有多大?

自願者上勾的呂尚姜太公以降,西周曾安定了四百余年,因為這四百年內,人們對於姜太公那高深莫測的智慧尚無法理解。然而到了東周的春秋時期,卻出現了一位奇才孫武∼他不能稱作前無古人,因為已經有姜太公;也不是後無來者,在孫武之後,也出現過更多的軍事奇才。但他確實可以號稱『兵家始祖』,無人可以否定,他的『孫子十三篇』流傳至今的二千余年之間,的確左右過中國、甚至是世界的政權所落。

因為欲得政權,必有軍力,沒有軍事力量的政權所擁有的土地、人民、經濟能力,都只如同樹上熟透的隻果,任誰都能毫不費力的將它摘下。

更甚不必去摘,時候到了,它自然便會落下,而後埋於塵土、回歸大地。

走入『歷史』。

若說軍事主導歷史,實不為過。

軍事力量,說透了其實即為『人力』,在中古以前的戰爭里,哪方的人多即為兵多,兵多便代表勝利。

因為那還是個以力搏力的時代,野獸的時代。

孫武改變了這一切,他與伍子胥一人治軍、一人治政,竟使數百年來蝸居東南一堣,中原諸侯連瞄都懶得瞄一眼的弱小吳國,竟能夠擊敗地廣千里、號稱大國中的大國∼天下最強的楚國,致令中原諸侯承認吳國為春秋五霸之後的霸主。

前面說過,孫武並非後無來者。在孫武之後,愈來愈多人知曉了所謂的『兵法』,在儒墨道法等諸子百家之中,亦有『兵家』存在。

然則,在春秋時期,名傳天下的知名學者,也不過孔仲尼、李聃二人,即使再加上『尊王攘夷』的管夷吾,也僅能代表儒、道、法三家而已。其余知名學說的代表人物,如名家之公孫龍、法家之韓非、墨家之墨翟,都是生於戰國時期。

故以,戰國時期才是真正『百家爭鳴』的時代。自然,兵家也是在戰國時期才名列百家之流。

孫武是春秋末期的人,他一生可不曾听說過甚麼諸子百家、戰國七雄,自然也不會是這位兵家始祖讓兵家正式列名百家之中。

那麼,是誰呢?是誰令兵家為天下人所知,能與儒道爭鳴?甚至在戰國時期大行其道?

是!便是那一位殺妻求將,從而使魯勝齊;佔奪西河,令秦不能窺魏;攻取大梁,斷楚北進之路∼一位在魯則魯強、處魏則魏盛、仕楚則楚旺,人稱吳老虎的戰國兵聖︰吳起!

魯勝齊,乃以弱勝強;奪西河,為拒險抗秦;而大梁則是一座號稱『難攻不落』的堅城,在吳起之前,並沒有人能將之攻下!

吳起的兵法,是藝術、也是傳奇。

但其實縱觀兵書,不唯孫子、吳子,及其後的三略、司馬法、尉繚子、兵法二十四篇等等,其中敘說戰陣之事篇幅都是甚少,而大多強調治國、知人、識地等等先行動作∼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換言之,真正的兵法所教的,是『怎樣作』,而不是『怎樣打』。

因為那是兵法,不是武功秘笈。

兵法教的,乃是弱於敵可以抵之、平於敵可以勝之、強於敵可以殲之!

常人敵於知兵熟兵用兵之人,很多戰役,都是未戰已敗。

如果讓徐乞見到王道、宇文離初戰趙仁通,氣力最盛之時的模樣,恐怕也會驚呼︰吾不能輕勝之!

假若仲參並非親自出手拖死皇甫望,而選擇讓中庸進行這項任務,中庸應該同樣能夠成功執行。

套一句君棄劍的話︰聚雲堂雖是目今天下間最強的組織,但我並不認為隨意一位聚雲堂門人,便有打敗阿汴的本領。

如今的王道、宇文離,絕對已經超越了廬山集英會時的曾遂汴,君棄劍的這句話,用在他們二人身上,必然適用。

而反觀聚雲堂,留下來對付他們、含趙仁通在內的六個人,卻並非堂中武藝精湛的弟子……

若果一對一、硬踫硬,王道、宇文離一定打得贏!

但是,他們,打.不.贏。

交鋒前幾次,趙仁通、白戎分二人即已看出,如今他們若與王道、宇文離白刃相向,絕對討不到什麼便宜!但趙仁通依舊自信滿滿必勝無疑,因為這不是力戰,是兵戰。

以兵法作戰!

三竭之陣,取自曹穢論戰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一陣虛耗其氣、第二陣潰攻其力、第三陣崩擊其心。

縱使實力成長驚人,但如今氣竭力虛、連站著都成問題,且盼援無望的王道、宇文離,哪里還能有任何勝算?

再看看體驗過鼎足之陣,而今正如驚弓之鳥的中庸,不也一樣?

反過來說,聚雲堂也懂得硬踫硬,但若要踫,也只會讓『最硬的』去踫。

即是孫仁義對敵白浨重!

瑞思握緊了拳頭。

她知道,阿重一向不擅長進攻,他不喜歡主動傷害別人。但若是防守時,阿重很強!

最起碼,在戰事紛擾、盜賊四起的中原行走這些年來,阿重的護衛從沒有過一點差池!

可是……如今看來,就算孫仁義一時攻不過阿重的防線,但只要放著不管,阿重頸部的失血便能使他不戰自潰!

還撐得下去嗎?還撐得了多久呢?

……我該不該喊停手?

同樣的問題,中庸也在考慮。

中庸當然也看得出來,白浨重落敗只是時間的問題,當白浨重倒下,孫仁義等人自然會將矛頭指向自己。

他很快的思考著∼我不是棄石、也不想當棄石!我豈能因君棄劍而死?難道主子是要將我逼反?不,這比讓我當棄石更沒有道理,主子向來就最討厭叛徒!若我真的造反,不管投靠的是聚雲堂或林家堡,我只怕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我要活下去、我要活著離開聚雲堂!

我該怎麼作?白浨重守著大門,可不能期望他會放我過去。于仁在進到內堂去追屈戎玉,內堂必定有路!可我這位置離內堂門口太遠了!除孫仁義外另外還有三人,那三人雖也盯著山門的白浨重,注意力卻從未自我身上移開過,若我有所動作,引得他們三人攻上來,再來一次那天殺的鼎足之陣,我又如何是好?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乖乖放我出門……?

只要出了山門,我就能離開這該死活見鬼的衡山!君棄劍那小子已經讓屈戎玉帶走了,是死是活,可不算我的責任了!

…………

是了!我真蠢!辦法不就在眼前?

中庸淺淺吸了口氣……

要看好!有機會,一定有機會!聚雲堂號稱堂中無庸手,但也不是每一個都能與我匹敵!眼前這三人,便比李戎央差得多了,只要他們有一絲分神,我便有得手的機會!

趁著孫仁義又要攻上,另三名聚雲堂門人目不轉瞬的一刻,中庸發難了!

對象呢?對象是誰?

他當然不會蠢到再去對付聚雲堂門人或白浨重,如今傷痕累累,他自認不能再與這些人為敵了。

他攻的,是瑞思!

一直坐在石椅上分毫不動,將中庸視若無物、相距只有丈許的瑞思!

將他圍定的三名聚雲堂門人都沒有料想到,已形同籠中鳥的中庸還會反撲,一時意外,竟讓他穿出包圍圈;瑞思更無暇去注意中庸所為,竟已被他將雙腕反扣後腰、一掌抵在背心上,才驚覺自己被擒了!

孫仁義面向山門,對中庸發難毫無所覺,仍自攻上;但白浨重盡收眼底!

白浨重一驚,分心了,來不及提劍自保,竟被孫仁義一劍刺穿右肩,右臂一軟,青瑩劍也當啷落地。

孫仁義也是一怔,白浨重居然像靶子般讓他一攻得手,誠然大出意料之外。

「孫師叔,不好了!」一名弟子大叫,孫仁義這才反應過來,抽劍後退,再轉身見到中庸擒住瑞思,即喝道︰「發什麼呆?將他拿下!」

眼見三名聚雲堂門人又要擺下鼎足之陣來伺候,中庸喊道︰「區區勸你們最好別動!你們難道以為這回紇公主對你們無關緊要?人道聚雲堂上下盡皆知兵,原來不過如此?!」

孫仁義等四人聞言皆是一怔∼他們的確見到于仁在對瑞思的態度十分禮敬,那是何故?瑞思明明是林家堡的一員……

孫仁義雖不是笨蛋,卻也稱不上多麼精明,一時仍想不明白,跟著他返回堂中的三名弟子亦然。但中庸的威嚇卻似乎也不是說說而已,眼見中庸一步步有恃無恐地逼上前來,正當其沖的一人忍不住讓步退開了。

孫仁義也讓開了兩步。

但中庸仔細一看山門,怔了。

白浨重右肩捱了一劍,再加上右頸側的傷口,右半身全已染血,但仍拾起長劍,紋風不動,據守山門……

只是,抬頭了,雙眼圓睜直盯著中庸!

瑞思也見著了,她冷哼一聲,道︰「哼!中庸,你別以為拿我當擋劍牌就沒事。你剛剛也看到,阿重的劍可比你要快得多!」

「那也是剛剛的事!」中庸回道︰「看看他的傷勢!他還能站多久?充其量只是困獸之斗!區區只需待白侍衛倒下之後,再月兌出聚雲堂便成!」

瑞思聞言,也只能咬牙不吭一聲。

對,阿重流血太多了!

中庸又前行兩步,白浨重提劍了!

中庸見狀,略作思索後,又道︰「但區區實在很想早一刻離開這鬼地方!公主殿下,煩您開金口請白侍衛讓路如何?這樣,區區便能保證不傷您玉體一根汗毛!」

「你……」

「你作夢?公主殿下,您可得好好想想,您是為了什麼投靠林家堡,又為了什麼而於此役作壁上觀?若您殞命於此,後世於您及赤心之論正邪,恐怕也就塵埃落定了罷?」中庸一笑,道︰「嘿∼究竟死人是不會與人爭論的。況且,無論此役是林家堡、抑或聚雲堂得勝,少了您的支持,往後的路途也都有難處。您可別忘了,多拖一刻,赤心就從大唐國庫多搬走些金子!自然,也讓他在藥羅葛移地健可汗面前更有份量了些!相反的,公主您就愈來愈是岌岌可危!」

多麼言之有理、甚至順理成章?瑞思無話可答,白浨重提劍的手也只到半腰高,便不再上舉了。

瑞思咬著牙,沒吭聲。

她很清楚,只要一句話,她一出聲,白浨重一定會讓路。

之後呢?只要白浨重一退開,中庸月兌走已是必然,孫仁義等人也不會袖手旁觀,必定重據山門。阿重善守而不善攻,假若攻守易位,阿重絕不能是孫仁義的對手!

接下來呢?接下來,會怎樣?

瑞思的思緒亂了,她想不出來了!

這一仗,竟在不知不覺間,發展到了她無法預料的地步。

可惡!怎會有這種事?姓屈的丫頭,你呢?你,還料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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