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光武帝劉秀曾雲︰有志者事竟成。
這句話原本是用來稱贊原本身為書生、卻立志成為武將並立下許多戰功的耿弇。後世也將這句話資以勉勵勤學者、或甚是『失敗者』,只要下決心、肯努力,則必能有番作為。
但是,目標不同,結果不同。
『事竟成』的成,並不完全是指『成功』。即使是,也只是目標。
如果將這句話套用在現今的情況下……
則是指王道、石緋等人的成功,他們確實有飛躍性的成長,致令睥睨天下的聚雲堂亦不能輕勝之。
就個人立場而言,他們成功了,非常成功的達成了自己的目標。
但若以大局觀之,他們的成功,並不能代表林家堡的勝利。
因為顏回也說過︰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愈是深入,愈能感受到雙方差距之大!
天下之五岳,焉能破之覆之?
于仁在向前縱出一步,石緋立即轉頸移槍,將槍頭掃向于仁在延伸而來的左臂。此早在于仁在意料之中,可以輕易判定的是,石緋雙臂全廢,餃槍相敵已無異負隅頑抗,雖尚能對己之進擊有所反應,卻無論如何不能再變招轉向!當即氣聚左臂,滿擬隔下一擊之後,再轉以右方進攻,當能將石緋立斃掌下。
但輕輕一聲『嚓』,于仁在立感不對頭!
左臂……怎麼會……痛?
我已凝氣成石,天下諸般掌力、兵器皆不能傷之!既是無傷,怎麼會痛?
驚疑之下,于仁在立即收招退步,只見得石緋仰頸復垂,他所餃之槍的槍頭,在林蔭間透落的陽光中,閃爍著晶瑩藍光……
而他的左臂,則毫無疑問的被開了一道口子!傷口不淺,但血已凝結……
這是什麼?什麼東西?痛感一瞬而已,如今傷口只有寒冷刺骨、竟是凍傷的麻痹感!這是怎麼回事?
寒鐵槍頭?不,不對!本堂主也見過寒鐵,雖有冷氣,但其色澤非黑即白,不可能透著藍光。
那藍光,可是冰塊的顏色呀!
世間怎來如此兵器?
是了,若非有如此兵器,他又怎能與玉兒毀壞玄甲亂石陣、刺倒祖師爺的墓碑?
「作為一位習武者,本堂主不得不稱贊你,石小將軍!你真令本堂主大開眼界!」于仁在將目光望向石緋身後,穿過僅剩半截的石碑、穿過蔥郁青綠的草地,見到神龍潭中,屈戎玉已將君棄劍擺正端坐,抱元守中、掌抵其羶中……
臨陣傳功,真想再一次將那不死的妖怪從鬼門關拖回來嗎?
「于師兄!」
忽爾身後一聲叫喚,于仁在回頭一看,是師弟孫仁義來了。
石緋見狀,虎軀微震。
這人能來到此處,莫非阿重……
林家堡最堅強的防線,被打穿了?
石緋身軀之震雖然細微,卻瞞不過于仁在的感官,于仁在原本月兌口便想問堂中狀況如何,當即改口道︰「孫師弟,你也很驚訝吧?這幅光景……」
孫仁義掃視著已成亂石堆的亂石陣、及始源之碑後的飛瀑清潭,怔怔應道︰「這真是……真是……」忽一眼瞄見屈戎玉行止,即又正色道︰「于師兄,景師叔有令︰教我們將叛徒首級帶回,不得再有心慈手軟!」
「是嗎?是命令呀……那麼,你看著就好,這是我的任務了。」于仁在微笑著。
苦笑著。
林家堡的混蛋們,你們可知道,百年後的中原會因為你們一時沖動而毀壞!
「阿重……阿重他到底怎麼啦!?」石緋吼著,等不到于仁在問、等不到孫仁義答,他心焦難耐,只得自己問了。
這一開口,藍牙白纓槍自然落了下來……
一問完,傻了。
而後,倒了。
于仁在只在倏息間逼上前來,屈身一掌,正正在打石緋右膝上,清脆響亮地一聲『啪』,不是拍肉聲,是折斷聲、是骨頭碎裂聲……
石緋倒下了。耳中只听到于仁在調侃地說道︰「石小將軍,你剛說過,相信他會再站起來,帶著你們闖過去、走下去。只是,你要怎麼走呀?」
石緋無能應聲,只是趴倒在地上,猶如被肢解的蟲子,不斷抽搐、顫抖……
于仁在則略無反顧,跨過始源之碑,踏上青綠的草皮,進入了他方才命名的『神龍潭』。
屈戎玉仍然致意行功,君棄劍依舊屍體一具……
于仁在見了,不禁深嘆一息。
玉兒之天賦異稟,百年難得一見,讀書過目不忘,問事舉一則能反十。若閱兵書,觀其書目,便知其內理;見三人布陣,則曉萬人行軍。倘言聚雲堂於世如鶴立雞群,玉兒即為鶴中之鳳,真正是『天才中的天才』!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初玉兒於諸般經史論文皆能倒背如流,近來則無此為,實因聚雲堂眾雖尚不能及她,至少能讓她保持著她的天賦,起碼不致倒退。然與林家堡眾為夥,卻漸使所學荒廢,這便是環境對於學習的影響!
且不僅如此,她還是屈二師叔唯一的孫女兒!本堂主可清楚得很,玉兒在屈二師叔跟前長到七歲,便已將屈二師叔畢生所學濟世之理習全了,屈二師叔心曉已無能再教她什麼,才將她放到聚雲堂來,從習政轉而習兵。她是光、也是闇,是治、也是亂。若能善加用她,便能決定中原政權所落、決定歷史走向!
今日,卻落到不得不親手了結她的境地,這是天下的損失、歷史的損失呀!
林家堡的愚人們!可知你們作了多麼無知的蠢事麼?!
你們,將成為歷史的罪人呀!
另一邊,聚雲堂門口。
一出堂門,景兵慶便領眾弟子向右首沿牆疾行,奔至牆角,又拐彎向右,一眨眼間便全員月兌離了陳玄禮與林家堡、太湖幫眾視線所及,無疑是向西去。瑞思立覺不妙,回頭喊道︰「中庸!你看過這邊的地形吧!往哪兒走最快?」
「公主殿下,這不是多此一問?」中庸以左手扶著被打斷的右臂,緩緩步出堂門言道。
沒錯,是廢話、是多問的!當此時節,難道景兵慶還會繞路不成?
這樣下去,就糟了!雙方都是傷兵累累、條件相同,比腳程,他們絕對比不過聚雲堂的!
可是,總得想想辦法……總得要絆住他們……
絆倒他們!
陳玄禮顧不得這許多,只是一逕往前追。
「王道,自己站好了!」曾遂汴喊道︰「然後,給我跟上了!」接著便見他向前沖出,趕到轉角處,雙手向前晃動不絕。
人跑得再快,也不會比他的鏢快!
果不其然,幾聲咿咿呀呀喊叫,即使是聚雲堂,在接連不絕的異變之下,也疏忽了該留人斷後,顯然被曾遂汴得手,便有人喊道︰「景師叔祖,曾遂汴那廝又來偷襲了!」
李九兒、史丹尼立即跟上,阮修竹略一猶疑,也隨之趕去。
倒是許英石見宇文離、王道二人已步伐蹣跚、搖搖欲墜,卻還是踱著步子向前行,即道︰「你等已無能再戰,去又何用?」
道離二人不顧不理,仍一步一頓、一頓一抖,撐著身子,走。
隨時都可以倒下,但是,還沒有倒下,不是嗎?
就算倒下了……
「換了……是你,明知道他們現在……很需要你……你……不去嗎?」
許英石聞聲一怔,回頭,即見已全身鮮血流淌不止的白浨重又站起來了!
一時之間,許英石忽然對這些人有了親近感。
如果衡山之崩真的出自屈戎玉的手筆,而他若決定以屈戎玉的意見為意見,那又與現今的林家堡眾有何不同?
不都是羊入虎口、風中殘燭?
但是,即使如此。
要去!還是要去!怎能在這時候退步?
雖然尚未見著伊人身影、還沒當面確認,但听到李戎央焦急的催促、看著景兵慶慌亂著下命令,他愈來愈相信,屈戎玉是決定與林家堡站在同一陣線。
因為只有屈戎玉,才有能力全盤打亂聚雲堂的預測與防備!
「扶著他們,走!」許英石回首向屬下喊道。
當身體被水幫漢子扶持、穩住腳步的時候,王道一怔,回頭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這不重要。」許英石言罷,已大跨步向前邁進。
前方,李九兒、史丹尼、阮修竹已與敵人臨時留下斷後的人員斗在一起。
還有,陳玄禮!景兵慶沒有親自留下斷後,聚雲堂下弟子並無人能擋得住他,許英石等人才剛跟上,聚雲綢下眾弟子便已被打傷驅趕,追回原隊去了。
陳玄禮略無返顧,又追了上去。
後頭,中庸只冷眼看著。
他已無需去追、無需緊張了。現在,他隨時都可以離開衡山。
但是……
終究是學武之人。
果然還是……想親眼看看,這一仗會打出什麼結果!
前方,景兵慶堂下眾弟子疾行趕路,不過一盞茶時間,便趕到始源之碑前。
看到腰斷之碑、絕壁飛瀑、綠草清潭,人人都傻眼了……
他們沒有空閑去想十二天干之柱與始源之碑被擊斷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只震驚於聚雲堂領地之內,居然還有這般處所!
孫仁義立定觀看、石緋趴地顫動、于仁在緩步前行、屈戎玉臨陣行功、君棄劍毫無反應……
毫無反應,就只是一具屍體。
李戎央大大松了口氣,景兵慶則喊道︰「仁在,動作快!除去叛徒、再回頭翦滅殘兵,則此戰定矣!」
李戎央聞言,即道︰「師叔祖,難道就不能……」
「阿央,事須分輕重!」景兵慶峻然道。
老夫豈不知可惜了玉兒天造玉才?但這終究,是她自己選的。
「那可不行呀!怎能讓你們隨便決定我們的生死?!」
景兵慶聞聲亦是一怔……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了?
一回頭,即見曾遂汴自枝頭落下。
翻牆爬樹,原是偷兒所長!
「讓他沒命落地!」景兵慶戢指喝道,話聲才落,孫仁義已與三名門人一並躍起,朝曾遂汴舉劍便砍。
曾遂汴一笑,敞開雙臂。
寒蟬.鳴泣。
百鏢、千釘、萬石……
你能相信這是一人所為?
這根本是千軍箭雨齊發!
遑論躍起攻擊等孫仁義等四人無能閃躲,在地上諸人亦無處可躲,只能各自舞動兵刃擋格不暇,但又不能盡擋,一時之間,十余名聚雲堂眾盡皆負傷!
唯景兵慶、孫仁義以游夢功『堅』字訣得免而已!
曾遂汴落地了。
枝頭鳴蟬亦落。
神龍潭,瞬間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