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決定暫時要將蜀中之事放下,便听到了天下三坊開盤的消息。王道呆立原地良久,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當初得到了沒錢就扁劫獄失利、或死或逃的消息,王道、葉斂、魏靈都認為,梅仁原的武藝比自身要高出許多,一般的府衙官軍不可能奈何得了他,此事必有內幕。葉斂更進一步作出猜測,列名於南武林派譜之中、位於蜀地的青城、唐門二派,或許牽連其中。
當時,王道激於義憤,立即便想入蜀向青城、唐門興師問罪。但葉斂極力反對,並且也阻止王道入蜀。他認為現今還不能是青城、唐門的對手,無論此二派究竟有沒有涉入此事件,一旦登門,便不可能善罷。如此一來,無異自尋死路。
這一點,王道也能理解。於是,他暫時將這份情緒壓下了。
直至廬山集英會的開幕,曾遂汴、李九兒二人再次出現,但北川球、葉斂卻也雙雙戰死。諸人都沒有時間、精神去顧慮蜀中之事了。
此事一拖數年,如今,林家堡人數已眾、實力也增強許多,終於有了入蜀的條件。但葉斂卻可能面臨精神崩潰……
…………
王道的思緒混亂了,最終竟是一股憤怒的情緒突出亂團。
搞什麼鬼?別人的師父死了,居然拿這東西來賭?!那什麼什麼天下三坊,一點人性、道義都沒有嗎?!不好好教訓他們一頓,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王道立意已定,順手一撫背後的渾元陰陽重劍,便要發步向據於襄州的天下三坊之一∼賀滿歸賭坊行去。
第一步才剛踏實,身後忽爾傳來一聲呼喚︰「王道?你在這作什?」
王道一怔回頭,即見到諸葛涵、堀芃雪、藥師小狼頂著海鴨,都已離船上到碼頭迎面而來,後頭藍嬌桃在碼頭樁上縛好舷繩,也跟上了。
「你還好嗎?大家都好嗎?」諸葛涵快步趕上,急急問道︰「哥和璧嫻姐姐還好嗎?阿竹呢?」
「我想,不是太好。」王道模出了剛剛才收起的信箴,遞給諸葛涵,道︰「這是要給葉斂的信,你交給他吧。你……快回去看看他。」
諸葛涵接過了信,立即便向晨府奔去。藥師小狼自然也跟上了。
堀芃雪在後跟著,經過王道身邊時,仔細打量了他一陣,道︰「你傷得不輕。不用休養嗎?」
王道神情暗沉,沒有回話。堀芃雪亦不再多言,便隨諸葛涵去了。
最後頭,藍嬌桃走近來,便只停在王道身前佇足。
兩人都一言不發,沈默得尷尬,王道很不習慣這種氣氛,只得說道︰「你不快跟著小涵走嗎?」
「已到了襄州,不會有事了,更何況還有堀跟著。」藍嬌桃緊盯著王道︰「我反而比較怕你會作傻事。怎麼了?」
王道眉頭一緊,道︰「這才不是傻事!」
「愈是如此說法,愈覺得是件傻事。快說吧,到底怎了?」
王道見瞞不過了,只得沈著聲,如實說道︰「剛剛阿事說,天下三坊拿我師父他們的事作賭盤……」
「喔……」藍嬌桃略略揚眉,道︰「你打算去天下三坊打招呼羅?」
王道情沈氣悶,不答。
藍嬌桃道︰「看你的反應,你也知道不該這麼作。根本不用堀的眼楮,就連我看你的站姿也知道你傷勢頗重。你該不會以為天下三坊只以賭立命,沒什麼高手吧?你也在江湖打滾數年了……」
「我知道!」王道咬著牙道︰「身處在這環境里,永遠不要以為身旁的人會比自己差,說不定明天就要死在路邊。天下三坊由來雞鶴一窩、臥虎藏龍,小看了他們,連自己怎死的都會弄不清楚……」
「你還是很有覺悟嘛。」藍嬌桃笑了笑,道︰「那我再告訴你,你若真去了天下三坊找碴,這是砸人場子的行為,他們便是當場將你碎屍萬段、再將肉塊丟回來,我們也沒有任何立場找對方問罪,畢竟是你先上門的。」
王道握緊了拳頭,怒道︰「難道就默不吭聲,听任他們拿我師父的事來當賭盤了?人都死了,還要作名堂,這也太恥辱!」
這句話,藍嬌桃一時應不上。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那六個同穿一條褲襠長大的兄弟。他們一同接下了除去君棄劍的任務,卻因藍嬌桃在山陽未向君棄劍發難,放過了這大好機會,而被中庸以連坐問罪殺了。當時藍嬌桃人不在雲南,得月兌一難。若今日天下三坊是拿我兄弟們的事來作賭盤,我忍得住嗎?
「走吧,回去了。」藍嬌桃長長吐出口氣,慨然道︰「你的憤慨我懂了,若換了是我,我也忍不住。但是,忍住吧。現在你忍不住,我會阻止你;哪天換了是我失控,就由你來擋住我。我們都還不成熟,想要走下去,就必須這麼作。」
王道聞言,身子一震,原本緊繃的肌肉都放松了。
是的,我們都不成熟,必須這麼作。
「走吧。就算真的要上天下三坊討事,那也不是你孤身一人的事,你至少都該同阿汴、九兒商議吧?既關系到你師父,可不能忘了他們倆。」
王道無奈地點頭稱是,只能跟著藍嬌桃回往晨府
諸葛涵生平還是第一次來到晨星宅邸,急不擇路地在前庭、中堂繞了一大圈,卻都沒見人影。她轉往後進去,卻見著一個棕發黃髭的胖子開門出房,兩人對視,一時都怔在當地。
半晌後,她才意會到可能是跑錯宅子了,便道︰「不好意思,我走錯了!」返身便要離去。
後頭那矮胖子卻道︰「別急走!你,是諸葛涵?你沒有走錯。」
諸葛涵聞言一愣,回頭的同時也提高了警戒,沈聲道︰「你是誰?」
她已經,習慣了。
習慣對任何一個喊得出自己姓名的人產生戒心。從父母死後、從被打入靈州大牢之後、從額上多了一塊鯨印之後、從媽媽被擄走之後,她一直是這麼活著的。
但身邊小狼卻沒有作出警戒態勢,反倒坐在地上舌忝著前腋。
「偶叫史丹尼。這里是晨府,沒有錯的。」史丹尼友善地帶著微笑,道︰「你回頭看看,就知道,沒錯了。」
諸葛涵眉頭皺得更緊,卻不敢回頭,還是死盯著史丹尼。
直到身後聞出那聲音。
「小……涵?」
這聲音,帶著驚愕、有點訝異,更多的是喜悅的氣息。
諸葛涵再不懷疑,回頭兩步便向來人撲抱過去。
「璧嫻姐姐!」
兩女抱在一起,連分開都舍不得,還要搶著講話。
「你怎麼一聲不說就跑掉了!」
「才半年而已,你都長得比我高一點兒了。」
「你不在,哥作什麼都不順心啦!」
「你沒事,那就很好……很好……」
「以後可不要再亂跑啦!」
「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兩個人的聲音全混在一起,史丹尼搔著頭,有點听不懂,便不再多留,逕行離去了。
最終是屈戎玉先把諸葛涵身子推開了點,深呼了口氣,那是滿懷欣慰的一息、亦是如釋重負的一息。她遞出手上拿著的茶葉包,道︰「這個就交給你吧。」
諸葛涵伸手,卻不是去接茶包,而是握住了屈戎玉的手,她念頭幾轉,藍沐雨失蹤她已知曉,看屈戎玉的態度也是更大的明證。思索了會兒,才道︰「璧嫻姐姐,我知道你辛苦了,也曉得你想要我作些什麼。只是,我要和哥說的話,你也該在旁邊听著。」
屈戎玉搖頭,道︰「你們兄妹敘話,無須我在場。」
「我不同意。」諸葛涵正色道︰「現在你在這兒,我以為已經足夠證明哥的決心。只是他……恐怕還無法月兌出自責與愧咎罷了。或許……你也是吧?這時候,你更該陪著他,讓他也陪著你。」
屈戎玉仍是搖頭道︰「我什麼也做不來……」
「你現在其實什麼也無須去做!」諸葛涵道︰「你只要待著,就已經足夠。或甚可以說,就和我一般,對哥來說,他可能從沒期待過我能做什麼,但只要我在,他在某種程度上便已心滿意足。你也這麼認為,不是嗎?因此,才會想讓我自己進房。」
屈戎玉先是一怔,確實理解諸葛涵完全言中心事之後,才道︰「所以你也清楚,你的存在才真正是不可或缺、無可取代的……」
「……璧嫻姐姐,你認為黃河與長江,哪個對漢民族更重要些?」
屈戎玉為這毫無來由的提問呆了一下,諸葛涵已自答道︰「黃河是孕育了漢民族的生命之母,沒有黃河,漢族或許壓根兒不會出會。而長江之源遠流長,又更勝黃河,若無長江,漢族亦不可能發展至今日之泱泱。璧嫻姐姐,你同意嗎?」
屈戎玉頷首應是。諸葛涵又道︰「對哥而言,我們便是他的長江、黃河。對他而言,我們倆哪個更重要些?這就好似問長江黃河哪邊的水更多些,毋寧是沒有意義的,要從漢族之中把其中之一抽掉,也已完全不可能。所以,往後我這傻哥哥,還是請你陪我一起多擔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