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永寧早在李琮尚未出世之時,便已經開始考慮已經被她確認了性別的兒子,將來要怎麼教育的問題。在其位,謀其事——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李治的繼承人會是她兒子之外的人,那麼把兒子教育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將會是她從孩子出生後二十年內的主要任務。
她儲物手鏈中並沒有現代的育兒手冊,至于幼教系列叢書更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的。好在她當年回國本來就是奔著認祖歸宗來的,而且學習的專業又是歷史,所以收藏的書籍自然是以古文為主。《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三本書,其實也算是她自己的中文啟蒙課本,從英國回來的時候,她的漢語程度破得令人發指,好在到底小時候的根基仍在,她又是個肯下苦功的,幾年下來才算是把身上的香蕉皮給月兌了下來。
她自己人這三本啟蒙教材中受益非淺,所以在最初教李琮識字時,才會也選了這三本,而後來隨著李琮漸漸長大,在他正式進學的時候,又被李治交給了房玄齡,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永寧開始了對李琮的帝王教育,從掐斷了唐史往後內容的《資質通鑒》到刪減版的《君主論》,都是搭配著房玄齡主講的《貞觀政要》一起教導李琮的。
其後她也時常根據李琮的學習進度,和性格傾向,適時地用合適的教材引導,一番折騰下來,倒是把她自己藏書中有關帝王教育的那一部分抖落了干淨。
後來雖然沁華她也是比照李琮來教育的,可是沁華年紀畢竟尚小,而且女孩子所學的東西要簡單的多,側重點也有所不同,所以沁華也只是描紅時見過被永寧特意繪成了字帖的《三字經》,這位公主殿下對于學習之事,還真是沒有天分,這點倒十足隨了房遺愛,也難怪這甥舅倆格外的投緣。
本來在剛開始教導李琮的時候,永寧倒是有過這些書很可能會被曝光出去的想法,但是隨著時日一天天地過去,她的這些念頭倒是越來越淺,誰知這些事竟是在她都快遺忘的時候,就這麼毫無預警地跳了出來。即使對于面對李治和房玄齡兩人,她雖有些緊張,卻也絕對沒有那種悔怕的情緒存在,可是她畢竟有孕在身,先是頭一晚受驚不小,然後晚上也沒睡好,起床後又開始費心猜李治的心思,那種心力憔悴的感覺,不免油然而生。
李治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永寧倦怠疲備的臉色,心里自然懊惱,竟是只顧著自己的情緒起伏,卻忘了永寧的身體狀況。他一邊伏身將永寧抱到榻上,讓她躺下休息,一邊連聲催人去請御醫。
永寧的預產期其實已經快到了,不管是御醫還是產婆都早被安排在後殿候召,所以御醫來得極快。只是出乎永寧預料的卻是,兩個御醫輪流著診過脈之後,竟是得出了一個她即將生產的結論出來,天知道她根本連陣痛都還沒感覺到
可是就像是想要印證御醫的話一般,那邊御醫的話音才落地,永寧便覺得肚子沉沉的像是往下墜一般,已經生過兩個孩子的她,自然明白這真的是要生產了……
李治被嚇得不輕,雖說御醫和產婆早就備下了,可是畢竟離著預產期還是差著些日子的,他難免多想,把永寧這早產的緣由,都安在了頭一晚的那番折騰上去。在被清妍等人給攆到了殿外後,滿臉憂心地來回遺踱著步,一時之間,連宣政殿等候他多時的朝臣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不過永寧雖然有早產之嫌,可是她素來對自己的身體都極為上心,雖然不曾使用魔藥,可是孫思邈開給她的那些適合她體質的保養藥方,她卻是次次不落都按時服用,而且又非頭胎,所以竟是生產的極為順利,還不到兩個時辰,李治膝下便又多了一位皇子。
李治問過永寧身體無恙之後,才算是松了口氣,也就有心情抱著新出爐的小包子細細打量。雖然說這嬰兒出生的時候幾乎都是一般模樣,可是在李治這親爹眼里,卻硬是從自家兒子紅撲撲的小臉蛋上看出了這里像他,那里像永寧……高興得見眉不見眼。
永寧生產的過于迅速,所以這消息傳遞起來的時候,馬上要生和孩子落地,幾乎就是前後腳地在長安上下傳播。在听說永寧又平安生出了一位皇子之後,暗恨她好運的人,不知凡幾。
李琮在沁華出生後,便已經沒有了對弟弟、妹妹的期待,他關心更多的卻是永寧的身體健康,可是沁華卻是盼著這個將來要喊她「姐姐」的小家伙已經很久了,只圍著李治轉著圈地要抱小dd,私毫沒有顧忌到她那小身板是不是負擔得起。
李治一直都盼著永寧這胎能再生個皇子出來,甚至一早就已經把兒子的名字給想好了,這會兒兒子也抱在手上了,當即便傳旨將這位新出爐的八皇子賜名為「鈺」。
鈺者,寶也。
為人父者,對孩子的期待珍惜只從這一個字,便可窺得一二。
八皇子的名字一出,諸多因永寧而起的洶涌暗潮,一時之間竟是悄無聲息地平息了下去。
原本李治和房玄齡就計劃著借著李琮在致知書院所說的那幾句話,和那三本書,讓永寧以寵妃之外的另一種形象立于人前,而正是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永寧卻在皇宮幾年間都無所出的情況下誕下了八皇子,朝野之間,對永寧的評論一下子下面了起來。
一時之間,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轉向,朝著好的方向行進起來。李治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讓人收集了朝野之間對永寧的那些議論,然後回去紫宸殿的時候,抱著兒子說給永寧听,然後一遍遍地計劃著,等著李鈺滿月之後,便將那道早就備下的廢後旨意先行頒下,再趁著永寧修養恢復的時候,讓人準備新後的冊封大典……
永寧只含笑听著,她並不會說什麼不在乎皇後之位的話,畢竟她不是一個人,就算不為房家,也當站在為人母的立場上,為李琮多加考慮才是。正妻所出的嫡子,素來都是李唐皇室立太子的基礎,至少李治上位,在許多人眼中都只注意到了他嫡子的身份,這也就限定這些人衡量站位的標準。
在這些可以達到的目標上,她從來都不介意給兒子最好的。
可是就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期待的好時候,宮外卻突然傳來了房玄齡急癥昏厥的消息
永寧尚未出月子,硬生生被這突如奇來的消息給驚出了一身的冷汗,緊緊地抓著李治的胳膊,一時之間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李治心頭也是一跳,強自鎮定地將李鈺放到乳母的懷中,輕輕地拍了拍永寧已經顯露出青白血筋的手背,低聲說道︰「事情的究竟尚未弄清,你如何便能如此驚慌?你且寬寬心,我這便讓人去詳查……」說著,他便起身離開。
李治心里清楚,不管事情因何而起,只怕這次房玄齡都是難挨過去的。上次中蠱之事,孫思邈便言道房玄齡年紀已邁,又傷了根本,難免壽元有傷……而這次能讓房家親自派人傳話進宮,道是房玄齡急癥昏厥,而不是高陽公主進宮來說,只怕……
越是想得明白,李治的腳步便越急促,邊走還邊急聲吩咐了人去房家問清究竟,又讓人安排御醫……他心里泛起一絲無力感,在永寧生產之後,孫思邈來看過一回,便請旨離京采藥巡診,此刻竟是不在長安。可偏偏房玄齡卻趕在了這個孫思邈不在長安的時候,患了急病……
李治怎麼想,都覺得這事未免太過蹊蹺。但是這會兒他也還處在什麼情況都弄不清楚的地步,除了急得在殿中來回踱步,一時之間竟是無計可施。
房遺直來得極快。可是李治看見房遺直出現在這里,卻只覺得手足發冷,這種情況之下,由嗣子出面面君,通常都意味著家主……
果然,房遺直雙目通紅地與李治見過君臣之禮後,並未遵旨平身,反倒顫微微地從懷中取出了一道素封的奏疏,高舉過頂呈予李治。
李治將奏疏接過來的時候,手也微微有些發抖。這樣的奏疏,他是曾經見過的,貞觀朝時,幾位老臣辭世之前,都曾有這樣的素封奏疏呈到御前……他忍痛回憶著,當年他的父皇,那位素以情義著稱的貞觀大帝是何表現?一次次的痛哭流涕,一次次地醉後追憶,一次次的……
李治突然之間,似乎有些明白了李世民當年的那種感覺,雖然他也經歷過多次老臣辭世的悲哀,可是對他來說,房玄齡終究是不同的……他猜忌過他,惱恨過他,算計過他,利用過他,一路行到君臣同心,不知耗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卻堪堪于此情方融之時,痛失股肱……
一時之間,李治只覺手中這封或為遺折的奏疏,其重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