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強撐著身體趕回紫宸殿的時候,永寧卻已經哭到昏睡了過去。阻止了高陽公主想要喚醒永寧的動作,他只隨意地與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寬慰了幾句,便遣她二人出宮回府去了。
挨著永寧身邊躺下來,李治突然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今日之前,他對于永寧對他的感情,一直都有著一份不確定,可是他所有的不確定,都于今日化為烏有。
永寧留下的信,永寧與辯機的對話,永寧與皇後的對話……此間種種,都寫滿了他一直以來悄悄在心中期盼著的那種「生死與共」的深刻感情。對永寧,對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再也找不出一點不圓滿的地方。
雖然身體很累,雖然還有殘局待收,可是李治仍然忍不住輕輕地握著永寧的手,綻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陛下……」由暗衛替換上來的內侍,輕手輕腳地站在縵帳之外輕聲說道︰「王將軍送孫神醫進宮了,您看……」
李治睜開眼看了看躺在身邊淚痕未干的永寧,清咳了一聲,喚了內侍進來服侍,硬是沒有吵醒永寧,而是自己躺到了一側的軟榻上,才讓人傳了孫思邈進來。
孫思邈精神也不太好,畢竟是經歷了那麼驚險的一夜,雖然逆軍中有軍令,不得傷他性命,可是那樣混亂的場面之下,他能逃出生天,其實還真是帶著不少運氣的成份。不過他在一進宮,便听說了皇帝已經醒過來的消息,精神頓時振奮了不少,只是他對于李治清醒的原因仍持保留態度。
他是知道永寧手中有一些效果非同尋常的藥劑的,而且也已經遺憾了很多年,這些藥劑不能大批量生產。他也已經發現了,永寧手中的這種藥劑一個極大的缺陷問題,那就是一旦服用過這種藥劑,那麼日後再生病,便必須用同類藥劑治療,他開出的由普通中草藥所構成的處方已經不會再起到任何醫療效果……而偏偏用永寧自己的話說,她手中的藥劑數量有限,而制作藥劑的基礎藥物,卻並是難尋……
他已經隱隱明白,永寧想必是因為情況緊急,所以讓李治服用了她手中的特殊藥劑,心里既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又不免有些擔心日後……
替李治把脈之後,孫思邈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陛下面內的毒尚未全清,但是身體卻在好轉中,而且依老夫對淑妃娘娘所用奇藥的了解來看,那藥效當在七到十日之間完全發揮效果,也就是說,陛下面內的毒素當在藥效完全發揮之後清除干淨……至于這期間的調理養護,只怕還是需要淑妃娘娘親自安排,畢竟老夫對這奇藥還有許多未曾參透之處……」
李治點了點頭,其實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永寧手中的這些藥,怕是有些不妥當之處,若非如此,只怕早便讓他服用了。這回若不是情況實在太糟,而他又實在擔心永寧,怕是也不敢那麼輕易就按著永寧所寫的劑量喝了下去。
想起永寧,李治不免皺了皺眉頭,轉過頭朝著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朕這里卻是無妨,還請孫神醫也替淑妃診下脈吧……這些天來,她也是辛苦了,身體怕是也多少有些不妥之處……」
孫思邈點了點頭,便在內侍的引領下過去替永寧診脈,李治也緩緩地起身,走過去相看。
孫思邈這些天一直都呆在紫宸殿,對永寧的身體狀況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也知道她在巨大的壓力之下,雖然未必會有什麼大問題,可是小處難免有些毛病的,但是這一診脈,卻發現自己似乎還是小看了永寧的身體狀況,這心力交悴的脈相,竟是已經傷及了心脈
李治眼看著孫思邈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一見孫思邈收手,便急忙問道︰「淑妃怎麼樣了?」
孫思邈皺著眉,捋著白花花的胡子想了好一會兒,才搖著頭說道︰「淑妃娘娘這病勢來得凶猛,傷及心脈,只是她自有一套調理之法,老夫卻是不便擅自下藥的,莫若待娘娘醒後,老夫再與娘娘共同斟酌出一個妥善的方子出來為好……」
永寧的病勢雖凶,卻也沒有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孫思邈自然不肯輕易對永寧這樣身負異能這人用藥,這是他多年來與這些修士們打交道,打出來的經驗。
李治雖然心憂,卻也知孫思邈說的才是上策,便也不再說什麼,只讓人安排了孫思邈去後殿休息,然後便也挨著永寧一齊沉沉地睡去。
永寧這一睡,便直睡去了五日。李治的情況是一天比一天好,第三日起便已經開始升朝理事,悉心打理軍政大事之外,還兼帶著操心一直睡不醒的永寧。即使有孫思邈一力保證永寧的情況並沒有惡化,人也只是疲倦至極,才導致了長睡不醒,可李治還是擔心得緊,所有的閑暇時間都帶著孩子們一起守在了永寧的榻邊。
對于長安的百姓而言,其實這場笑話似的謀逆逼宮事件,除了替他們的生活中平添了許多的談資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而對李治而言,這場動亂卻是給了他一個強有力的集中軍權的借口
大唐那冗余的府兵政策,在李治的鐵硬手腕之下,被徹底取消,而曾經站在長孫家和王家背後的那些豪門世族,也被李治貫以「莫須有」的罪名,直接給牽扯進了謀逆案,嫡支旁系非誅即流,曾經把持朝政榮貴幾朝的豪門世族體系被他瓦解一空,自此煙消雲散,君權空前集中。
永寧醒來之後,對謀逆案一事只字不提,只是一心一意地將養自己的身體,順便也幫李治調理。只是出乎孫思邈所料的卻是,她對于自己心脈損傷的的情況,竟是沒有提出半點意見,全權交給了孫思邈診治。強忍著那一碗碗黑乎乎的湯藥的苦澀味道,一點試圖以魔藥緩解癥狀的意思都沒有。
孫思邈多少能明白些永寧的心思,知道她是想把手中僅剩的那些奇藥留給李治,以備萬一。只是如此一來,永寧這病好得便慢了起來,尚趕不上李治康復的速度,只把李治煩悶得一榻糊涂——早就打點好的冊封新後的大典,卻是遲遲難以確切定下日期。
永寧對那些身外之事卻是秉持著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只一心照顧自己的身體,順帶給被嚇壞了的孩子們做心理輔導。
眼看著一切都漸漸地步上了正軌,似乎已經再沒有什麼值得操心的大事的時候,偏偏辯機就又跑出來搗亂——他居然悄沒聲地混進了宮,把沁華給「偷」走了
永寧看著被亂成一團的宮人帶給她的留書,心里真是恨不得把辯機砍成八段什麼叫她家閨女看起來是個修煉奇才?什麼叫他就勉為其難地收為弟子?什麼叫出師之日便送她閨女回家?……再怎麼天賦異秉的修煉奇才,也不可能于一、二十年間修煉有成吧?那等她閨女再回來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在人間了
而且,永寧對辯機那種深深的忌憚,讓她很難相信沁華在辯機身邊,能受到良好的照顧,再加上辯機那復雜莫名的身世,天曉得他會不會把氣撒到沁華身上……永寧是越想越心急,越想越害怕,也顧不才養得見了些起色的身體,便想親自去找了沁華回來。
李治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攔下了永寧。看過了辯機的留書,又听了永寧哽咽著講說了辯機的身份,和諸多不妥之處,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扶著永寧重新回榻上躺下,說道︰「我知道你擔心沁華,可是如今你卻要去哪里找那辯機?前些日子玉垣山一戰,那些世外宗門實力大損,一個個都撤回了自已的門派,如今外面再想遇見一個異人修士,卻也是難事……而且,你也實在不用將那辯機想得太過不堪,他對沁華當不至于起什麼壞心才是……」
永寧冷靜了一下,才微微眯著眼看向了李治,緩緩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李治有些不自然地模了模鼻子,眼神也有些飄移,整個人怎麼看都像是一副心虛的樣子。
永寧也不說話,只是那麼安靜地盯著李治看,直把他看得心里發毛,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尷尬地說道︰「那個,其實辯機前幾日來見過我……」
「什麼?」永寧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用力地拉住李治的手,問道︰「他來做什麼?」
李治安慰似地輕撫著永寧的肩頭,低聲說道︰「他如今已然是索情宗的宗主了……他這宗主之位,卻是父皇暗地里支持著他謀奪到手的……說到底,這天下還是我李家的天下,又豈能任由那些自稱是世外之人的人輕易掌控,謀權奪利?他雖對我們父子多有芥蒂,可到底身上也流著我李家的血,再說又有足夠的利益驅使……」
永寧眼神有些渙散地,接過李治的話頭兒,繼續說道︰「為了保證這種利益可以傳承下去,所以他要培養出一個繼任者出來,而同樣出于傳承的目的,這個繼任者的人選也必須同樣出身于皇室……」
「阿房……對不起……」李治真的感覺很無奈,為了保證李琮的安全和他絕對繼承人的身份,這個繼任者的可選範圍並不算大,只是他一直以為辯機會選擇李鈺,卻沒成想最後被辯機帶走的居然會是沁華……
永寧不再說話,只是眼楮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