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期所產生的感情也是最樸素最真摯的,沒有一點點的其他原因,完全出自自身最直接的好惡判斷。小周玄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翠綠的女圭女圭毯,他在上面爬,在上面坐,在上面滾,但是從來不在上面噓噓。他寧肯翹著小屁屁,異常專注地努力地把便便拉到毯子外面,也絕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毯子。小周玄第二喜歡的就是用竹葉編東西玩,東西也不過是小熊小猴子,最多的還是老頭在故事里講的那些妖魔鬼怪。開始是在竹葉簍上畫,後來慢慢用竹葉雕塑立體的女圭女圭。看著一個個想象中的精靈慢慢出現在眼前的空中,他覺得這是最令他開心的事情。
沒多久他已經能夠用周篾匠專門準備的最薄最輕的青竹,編最小的竹枕和竹墊了。當然這些都是拿去換錢的,他自己的小玩具都擺放在廟里的供桌上,動物和動物在一起,妖怪和妖怪在一起,還有神仙和他們的敵人。那供桌原本是個泥磚壘就的粗坯,幾百年前或許還描金繡彩,供奉著果品香爐。自打洋人打破了大好山河,這中華的氣運就承載不起這些奢靡的神仙了。其實自從南宋皇帝跳海之後,中華大地的氣運已經逐漸衰竭,整個九州華夏已經快八百年沒有封過神位,憑借自身修為逆天證果的更是少之又少。整個神州大地已經不見了紫靄玄明之氣,到處充斥著銅臭尸腐,人心也逐漸被名利蒙蔽。那上古的神仙,少了人間的供奉,也都衰敗下來,有些法力高強的,破開虛空逃往別處世界,也有些心懷故土的,棄了正果仙根,到輪回中想再造一個巍巍中華出來,大多數的,只是在泥胎紙張上留下些形象符號,神識就湮滅到了八荒六合之中化作一絲絲紫靄玄明。
小周玄趴在上面,用神念附在一個個的小玩具上面,驅使著他們打群架。不知道玩鬧了多久,那供桌上竟然隱隱出現了山川地理的圖形。一隊隊神仙妖怪,洪荒怪獸就在那里征戰廝殺,就宛如再現天地初分的歷史一樣。這一天,小周玄明顯地玩了,每一個小玩偶都成了他的分身,他幾乎能夠感到那些妖魔鬼怪的一招一式,就好像那是銘刻在心底的記憶。小小的供桌上面居然傳出了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而只有兩歲的小周玄就在這尺寸天地的中心。不過這尺寸天地的巨變居然引起了神州萬里的天地玄機的變化,大量的天地靈氣洶涌而來。
這時候老周篾匠進來了,他滿臉凝重地把一張寫滿字的紙條用那根竹笛壓好。然後一抖周玄的女圭女圭毯,披在自己身上,腳下踏著繁復的罡斗,慢慢地走了上來。後來,那張小女圭女圭毯變的好大,擋住了天上翻滾而下的驚雷,還有就是,周圍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好多地方好多城市都泡在水里了。(80年代初有一次長江大水,非常的恐怖,整個武漢市都在游泳,武漢空軍的車幾乎是在航空路上漂。)
老周篾匠走了,或者確切地說,消失了。但是他顯然自己提前預見了自己的死亡,所以當劉武和他兄弟劉三毛來給老人操持後事的時候,就發現了老人留下的信。原來老人還有個叫作周秉德的孫子,不過因為兒媳婦似乎是個洋婆子,這個孫子一直不招人待見,就連回到厲山鎮向工農兵學習也沒有和親祖父相認。信里面老人言之鑿鑿地說,這個孩子就是自己孫子周秉德和一個叫做鄭菡的知青學生生下的,那麼也就應該是他實際上的重孫。這些都是人家家里事,哪怕劉武是戶籍科長也不能多說什麼,打電話把已經返回學校的周秉德叫來,也就算盡了緣分了。
周秉德是個瘦高個子的年輕人,雖然瘦但是卻不單薄,和老篾匠看著就像,大概是家傳有什麼傍身的武藝。突然間多了個兒子,這年輕人也懵,好在這孩子已經斷女乃,不然還不知道誰哭得更悲戚。而亂了輩份的這父子倆相處起來也頗為詭異,兄弟不像兄弟,父子不像父子,倒是更接近于同窗摯友這種感覺,或許,這做爹的也只會這一種交友方式。
回到學校,還沒有把兒子安頓好,周秉德就接到一封國外的來信。這時候已經不是當年喊打喊殺,戴高帽子架飛機的時候了,周圍的人倒是很羨慕。打開一看,原來是美國密歇根大學的錄取通知,周秉德獲得了少有的全獎研究生的機會。只不過這樣一來,去辦理簽證和政審的時候要帶一個小尾巴了。手忙腳亂辦好這些事情已經是80年的春天,三歲半的周玄用這個名字坐上了到美國的飛機。
在飛機上,這小家伙在想,天上到底有沒有神仙呢?
「笨爹,是見過神仙的人說有神仙比較對呢,還是沒有見過神仙的人說沒有神仙比較對呢?」
翻來翻去睡不著的周秉德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這麼自說自話應該一樣的不可信,可是見過神仙的人不能說沒有神仙,那麼就應該是沒有見過神仙的人說有神仙比較可信了。」
這麼復雜的邏輯這小孩子居然听懂了,「那麼,如果神仙叫看見他的人說沒有神仙,大家就不知道有沒有神仙了咯?」
「嗯,是這樣,邏輯上,說見過神仙的人大多數都沒有見過神仙。」周秉德想了想,「我們被告訴的事實只是我們被告訴的內容,事實真的如此嗎,這個倒不一定。」
「可是,爺爺告訴我天上有神仙的啊?」到這個時候,這對話才回到成年人和孩子對話的場景,前面幾乎是在上邏輯課。
「老人家通常都會講一些傳說故事,妖魔鬼怪阿,神仙天使啊,什麼的……」周秉德輕松地坐了起來。
「傳說就一定不真實嗎?或者,傳說才是真實的,只不過證據被人藏起來了。」艾瑞克?周頑固地說,「也許那些被封印起來的傳說才是真實的歷史,而歷史不過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