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不喜歡夏天,除了悶熱就是悶熱,幾乎沒給他留下別的什麼印象。他享受現在這樣,落雪的季節,灰色而巨大的天空被錯落的雪花交織成一張縝密的網。從樓頂望下去,整個世界都像被罩上一層輕盈而單薄的紗。朦朧,不清。卻很安靜,安靜到可以听見雪落的聲音。
「張修!等等我!」
「別跟著我。」
「不嘛,等我一下…啊!」鄭奕奕重重的摔在雪地上,大聲的抱怨,「你就等我一下唄!你趕著投胎怎麼著,疼死我了!」
張修停下腳步,俯視她,卻並沒有扶起他的打算,「我說了,別跟著我,你也再別穿這麼高的鞋子出現在我面前,叮叮當當的真煩人。」
鄭奕奕委屈的坐在雪地里,月兌下那雙讓她摔跟頭的10厘米的高跟鞋,狠狠的朝張修的背影摔去,「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張修說自己一米6的身高配不上他一米八七,她才不想穿這麼見鬼的鞋,天天摔跟頭。鄭奕奕學者張修的樣子撇撇嘴,踩著她的白色卡通襪子,一破一破的追著張修的背影跑去。
鄭奕奕喜歡夏天,像所有的女孩一樣,夏天可以穿的清涼又漂亮,喜歡夏天的星星好像無數個張修的眼楮一閃一閃亮晶晶。可是張修卻喜歡冬天,喜歡用又厚又長的紅色圍巾圍住修長的脖頸,喜歡抿著嘴巴,喜歡低下深邃的雙眼。
可是沒人知道,張修真正喜歡冬天的原因。是蘇易。
也許蘇易是別人世界里的路人甲乙丙丁,可是卻是自己世界里的全部。每年冬天,蘇易都會給張修系上一條新的紅色圍巾,長長厚厚,溫暖的款式。然後傻傻的笑著說,「這麼看起來還真是和我差不多帥。」
就算蘇易開始戀愛,也不曾忘記。
少年張修的心里好似被彎了一個洞,是蘇易像太陽一樣日復一日照著他,他那些溫暖的舉動一點一點填平傷口,他在,便可平安無事,倘若他離開,就會露出那個疼痛,認什麼也無法彌補。
他們自己也記不起,是從什麼時候起,蘇易開始和季暖肩並著肩走過這里的每一條街,以無比緩慢的速度。有事張修甚至想象著從他們身邊經過一直蝸牛,然後那只蝸牛,飛快的回過身來以異常的鄙視目光注視他們。
在他甚至有些習慣在遠方看著他們的時候,身邊突然就多了鄭奕奕。他不討厭她,但也不怎麼喜歡。張修認為鄭奕奕就好像一塊口香糖,黏在衣服上,悶熱的夏天融化的膠質怎麼也拿不掉。不過听說口香糖粘到衣服上,放進冰箱里凍硬,就可以輕松的直接揭掉。他就幻想著要是哪天鄭奕奕太黏人,他就把她塞進冰箱,拿出來掰成一塊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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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來張修也算有點預見性的聰明人。他在第一次見到季暖的時候就知道她不是什麼善類,蘇易愛上的並不是小說里面多愁善感善良溫柔的女主角,反而有點像漂亮而歹毒的女2號。
幾乎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季暖從來都不拒絕別人的禮物。只要你送,她都會收。
縱使送出的禮物都像石沉大海根本激不起什麼浪花,可是追她的人依舊是有增無減。
季暖已經不再是那個倔強的昂著下巴的季暖,她開始變得圓滑,對每個人都禮貌又友善的微笑,和所有見過面的人都一副熟絡的樣子,看見所有人都一副見著親人的模樣,可是蘇易知道,她的電話里只有三三兩兩個聯絡人,她從來沒和別的女孩子一起去逛過街,從沒像其女孩子一樣坐在一起聊聊八卦,感慨一下大學生活。她和所有人都笑著擦肩而過,她內心打著自我人生的小算盤,她繪制的人生藍圖里,是沒有朋友沒有弱點,也沒有蘇易的。就像蘇易手里的一條魚,雖然看起來緊緊抓住,但是只要魚兒輕輕的掙月兌,就會輕易滑下。
季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蘇易,只是不討厭而已,他的付出從來都是毫無怨言,在她的眼里,熱情的蘇易和冷漠的張修沒有什麼不同的意義。
在無數次被女生送的飲料堆滿桌子之後,蘇易下巴杵在一瓶果汁上面,無奈的看著張修,說,「你說,難道長的帥也是錯?」
張修一把推倒墊在蘇易下巴下果汁,「長的像個包子,就別怪狗跟著。」
蘇易嘆了口氣,悠悠的說,「隔壁班的一個女生,送我一個CD機,還是日本貨呢。我不想要,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就拿她的東西,可是…」
「可是季暖讓你收下。」張修打斷蘇易的話,接著說到。
「你怎麼知道?」蘇易驚訝的眼楮一眨一眨。
「不用我知道,這就是應該從她那種人嘴里說出來的話而已。」
蘇易點了一支煙,淡淡吐著煙圈。煙霧繚繞在張修眼前,他皺了皺眉頭,「你什麼時候抽煙了?」
蘇易笑笑,「不記得了。」
張修伸出手掌攥住了蘇易夾在左手的煙,燃燒的香煙熄滅在他的掌心,眉尖微擰。蘇易先是愕然,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後甩開他,把香煙狠狠扔在地上,大聲喊到,「你腦袋有病吧你!」
蘇易從口袋拿出剩下的半包煙,順著半開的窗,一扔,消失在風里。
夜空里只剩幾顆孤零零的星星不煩其煩的眨啊眨。
冷風瘋狂的涌進來,吹起他已經蓄起的柔軟的短發。想起很久以前的夏天他們一起在院子里罰站,想起滿夜的星辰,耀眼的璀璨。
那是因為張美麗。張美麗從蘇易6歲的時候開始,就應經不正常了,時好時壞,她只是在感情上得了失心瘋,但是依然可以把鋼琴彈的和炒菜一樣嫻熟。她犯病的時候會突然對著蘇易說自己是黃花大閨女,哪來的兒子,然後把他趕出門。這種情況等到張修來了以後,她再犯病,一趕就是趕一對。
蘇易蹲在院子里用鞋間畫著圈圈,張修抬頭看漫天的繁星,踢了踢他的說,「你媽也忒有意思了。」
他拍拍被踢過的地方,站起來,順著張修看的方向看去,「其實吧,有意思的不是我嗎,是我爸。他留給張美麗一架鋼琴,然後,就沒然後了,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可憐張美麗連一紙婚書都沒得到。有些東西吧,沒有就那麼回事了,有了之後再剝奪,就殘忍了點。」
張修靜靜看著他。蘇易苦笑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到平時一副頑劣的模樣說,「听說那老不正經的找個有錢的富婆,混的風生水起的,也不會來看看我媽,真不講究,可憐的張美麗啊…。」
他看著插著兜撇著嘴的蘇易,眼楮忽然覺得很酸。這個一直傻傻的給他溫暖的人,自己不過也是個不算幸福的小孩。張修攬過蘇易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他。這樣無聲的安慰有無聲的力量,他望著張修的眼楮,那滿眼的漂亮有如星辰,泛著微光。
夜幕下的少年們,有著相似的潑墨濃眉,璀璨明亮的眼眸,直挺的比量,弧度近于完美的嘴唇。可是,相似並不相同。蘇易很眼楮,總是毫無避諱的映出他的內心,澄澈而透明,他開心他憂郁,都在臉上。而張修太過冷靜太過淡定。他掀起來的時候眼楮彎彎的,笑容明亮。可他不愛笑,他的臉永遠是衣服淡漠冷清。他總是極力的想要掩飾自己的細膩自己的悲涼,可卻總是不小心滲透出狡黠和凜冽。
「我想去打工。」張修對著窗口的背影說。
蘇易回過身一臉不解的看著他,「你掙錢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