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除夕,蓉城北郊的龍馬山上。
夜,墨一般黑濃,伸手不見五指。
寒風,刀一般尖利,拍打著禿露的枯樹枝椏,發出一陣陣低低的嗚咽聲。
山頂的一片空地上,一深一淺兩道身影,間隔著約一丈的距離,像兩尊石像,已經站在那里了很久。
凜冽的寒風,卷起他們掩在頸間的圍巾末端,和大衣的下擺,忽前忽後,揚起又落下。然而,兩人卻置若罔聞地站在那里,誰也沒打算先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遠處燈火通明的蓉城,熱鬧沸騰的喧嘩聲,隱約可聞。偶爾飛至空中的絢麗煙花,明亮了一方夜空。旋即,一切便又歸于寧靜。
穿深黑色呢大衣的英俊男人,目光像黑夜的燈盞一般,像要穿透對面穿白色狐裘大衣的漂亮女人。他的一只手,始終伸進胸前的衣衫里,一直握放在胸前。
漂亮女人像烈火一般燃燒的眸子里,恨不得飛出兩抹利劍,立馬朝男人穿胸而過。
她插進白色狐裘大衣衣袋里的兩只手上,緊攥著兩把鋒利的飛刀,隨時準備揚起,然後飛射目標。
空氣中,一抹悲傷的氣息,若有似無的環繞在他們的周圍,然後,開始慢慢地越來越濃。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鵝毛般的大雪,已經開始紛紛揚揚從烏黑的天際落下。
紛飛的雪片,把一深一淺兩抹人影,瞬間裝扮成了兩尊白色的瓊樹,一動不動地屹立在那里。
此時,寒風雖然繼續嗚咽著,在呼嘯半天也僅是吹揚起兩人的衣衫後,終于忍不住開始發威了。它一改剛剛還稍顯溫吞的模樣,尖銳著爪子,從兩個人身上肆虐而過,用力拍打著他們挺直的身軀,狠不得要他們馬上屈服在它的婬威下。
寒風劃過他的臉上,似刀割一般生疼。男人忍不住皺了皺眉心,慢慢試著舒展了一下垂放在他身側幾乎要凍僵了的那只手,然後輕嘆了一口氣。
他一個大男人,都快要經不起這抹寒冷了。更何況,玉兒她畢竟只是一介縴縴弱質女子。
他的眸光再次幽深地越過對面那抹倩影,一點一點緩緩地掠過,動作慢得仿佛在鐫刻一般。然後,他輕輕嘆息了一聲,試著想為自己開月兌一次。喑啞的聲音,仿佛干裂了許久的土地,沒有一絲水澤。
「玉兒,軍命難違,許多事情,只能說,我身不由已!」
不是他貪生怕死。是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他在,她才能頭頂一片湛藍晴空,他在,才能護她一切周全。
女子墨玉般的眸子瞬間噴發出無限熊熊怒火出來,她冷了冷臉,終是忍不住咬牙切齒著怒吼了出來。
「顧敬亭,一句軍命難違,一句身不由已,你就可以抹煞掉殺了我全家一百三十余口性命的事實嗎?我告訴你,今生今世,不殺你不足以告慰我唐家百余口無辜枉死的親人,不殺你不足以泄我心頭千年難解之憤!」
被喚作顧敬亭的男人再次深深嘆息了一聲,他閉了閉眼,往事不堪回首。
一年前,他奉命北上,一念之差,使她百余口家人,一夜之間,尸橫遍野。
從此,她墨玉般的黑眸,再不復昔日的清澈純淨,一抹仇恨,染紅了她漂亮的雙眸。
罷,罷,罷,如果一死,可以換他深愛女人,從此,終于可以展顏,若往昔一般清澈純淨,那麼,他成全她。
「如果我死,能夠讓你從此不再心懷仇恨,那麼,玉兒,我成全你。」
在她還來不及消化他話里的意思時,他一直橫放在胸前的那只手,終于拿了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掌上,是一把 亮的黑色手槍,他緩緩舉起,瞄準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