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恐怖的森林里,到處拋灑著血肉的碎塊,半凝固的血液將大地染成黑紅色。
「吼……」
一只龐大的怪獸蹲踞在陰影里。
她看不見它的全身,只看到那雙碧綠碧綠的獸眼閃著嗜血的凶光,還有怪獸咬碎骨頭的喀啦聲。
她知道自己就是它狩獵的下一個目標,她知道得趕緊逃命,可是她兩條腿虛軟,只能用爬的!
「啊……」清灩完全被自己想像出來的怪獸給嚇到了,尖叫聲也越發淒厲。
「該死!」海明遠只覺得這一聲聲尖叫都化作一根根尖刺,硬生生往他的腦袋里釘進去,讓他不禁呲牙咧嘴。
「啊……」那白森森的利齒更嚇壞了她。
「我、說、了、閉、嘴!」這一聲比一聲更尖銳的尖叫聲,簡直就快要逼瘋他了!海明遠也好想尖叫。
「啊……」
還真是蠢,一拳把她敲暈不就結了!海明遠忽然想到,他猛的拽過她,舉起大掌就要把她敲暈,可是——
當綠眼瞥見她白皙而縴細的頸後時,高舉的大掌停在半空中……這一掌下去難保不會把她的細脖子打斷,也許捂住她的嘴巴比較好一些……
海明遠還沒打定主意,後腦勺又暴起一陣劇痛。
「該死,你居然又用石頭砸我?」欲擇人而噬的目光從她那滿是淚水的小臉,移到她那只仍然高高舉起的小手上。
「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她只是太害怕了,清灩在他的目光逼視下瑟瑟發抖,但仍緊抓著手里的石頭。
舉凡帶兵打仗的,身上都會有一股煞氣,海明遠自然也不例外,他身上的煞氣甚至比一般將領更重。很少有人能與他的煞氣正面抗衡,尤其在他刻意造成壓迫感的時候。
這黑丫頭還真有點意思!
海明遠用那雙妖異的綠眼打量起這貌不驚人的黑丫頭,還刻意加重煞氣以試探她能承受的底線。
清灩抖得更厲害了。
「放、手!」海明遠抓住她那只仍然舉著的小手,命令道。
「好痛!」清灩套疼得哀叫一聲,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一股劇痛從被他抓著的地方傳來,吃痛的指頭再也握不住石頭,「喀」一聲,仍沾著血漬的「凶器」掉落在地上。
糟糕,他忘了她只是個小丫頭,並非沙城那些大老粗,下手過重了!看見她痛楚的表情,海明遠有些自責。
他都還沒想好該怎麼補償她,忽然腦後又一陣劇疼,原來她另一只手也抓著一塊石頭,趁著他分神之際偷襲了他。
「該死,你……」咆哮聲戛然而止,海明遠再次暈了過去。
「天啦!」她嚇得趕緊俯去察看他的情況。
得趕緊先幫他止血才行!
由于手上沒有能包裹傷口的東西,清灩只得撕下一塊衣襟去包他那顆染血的大腦袋。
她瞪著醉貓好一會兒,可是他仍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做挺尸狀。
「喂,你這家伙應該不會死吧?」清灩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他那張須發茂密的大臉。
在孩子堆里混久了,清灩其實也有挺孩子氣的一面。
「……」沒有回應,他還是不動。
「喂,你可千萬不能死呀!」她越想越心慌。
這只醉貓萬一真的死了,司徒家必然會派來新的看守,若是新看守不像醉貓那樣愛喝酒、每天醉得不省人事,事情就嚴重了,就等于斷了大伙兒的炊!
所以她決定了,這只醉貓一定不能死!不但不能死,還應該是大家全力保護的對象。
這保護醉貓的第一步,就是先將他移到木屋里。
說做就做!清灩一向是個行動派,當下挽起袖子,抓住醉貓的胳臂,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把人往木屋拖去。
唉!這家伙實在太重了,才短短的一段路,她就停下來休息五、六次,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將人給拖進屋檐下。
一推門,股夾雜著酸腐的酒臭撲鼻而來,她差點被燻得吐了,這才發現屋里的髒亂簡直堪比垃圾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醉貓拖上床,清灩在他胸膛狠拍一記,以宣泄自己的不滿。
打量一下屋里,她忍不住皺眉。
她這人最見不得髒亂了,當下就挽起袖子幫忙收拾起來。
散發異味的飯菜很快就處理掉了,桌面也擦過了,地面也掃干淨了,胡亂堆放的雜物也重新擺好。
經過一番整理,小屋看起來清爽多了。清灩欣慰的望著自己成果,正在得意呢!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該不會屋里有老鼠吧?」清灩最怕老鼠,嚇得臉色都發白了。
她硬著頭皮轉過身去,這才發現發出聲響的並不是老鼠,而是那家伙在床上翻了個身,只見隨著他的翻身,床單上留下一個髒兮兮的印子。
「不行,受不了了!」對于生性好潔的清灩來說,這黑印子的可怕程度不亞于粥里的那顆老鼠屎!
經過一番翻箱倒櫃之後,總算從角落的櫃子里翻出皺巴巴的床單。
由于床上還有一只昏死過去的醉貓,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干淨的床單換上。
「這回總算干淨了。」清灩捶了捶酸痛的腰,欣慰的望著煥然一新的床鋪,「整個屋子里就屬你最髒了!」
他最髒?海明遠從鼻子噴氣。
「你這只醉貓簡直是骯髒之最,得好好反省知不知道……」清灩正碎碎念著,床上的人又翻了個身,新換上的床單立馬又弄髒了。
「唉……」辛苦了大半天,沒兩下又回到老樣子。清灩內心的沮喪難以形容。
她是很想再換條干淨的床單,可一來沒力氣換了,二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櫃子里已沒有多余的床單,三來只要他還躺在床上,就算再換十張床單也沒用。
就算黑印子再礙眼,她也只能忍耐了。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她、她……
海明遠醒來的時候,正好是清灩忙著換床單的時候,還沒睜開眼,他就覺得自己像張烙餅似的被翻過來又翻過去。
懊死,她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除了頭痛之外,他整個後背都感覺到一張針刺般的疼?
綠眼睜開一條細縫,看見她的小臉。
一會兒撇嘴、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擠眼……表情只能用「豐富」兩字來形容。
不可否認,單看這張表情豐富的小臉就是一種享受,甚至連低落的心情都好轉了。
而她的動作還挺溫柔的,每回翻動他時都不忘護住他受傷的腦袋。
海明遠相當享受這種被伺候的感覺,索性又閉起眼假裝昏迷中。
當閉上眼之後,其他感覺就更敏銳了,他能清晰的听到衣物的窸窣聲、她含糊不清的嘟囔聲,以及她的呼吸熱熱的吹拂他的……
自從被背叛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麼接近過了!他的鼻子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皂角味,還有一種來自大海的味道……
「呼,總算弄干淨了。」清灩終于忙完,望著新床鋪舒了一口氣。
她腰酸手臂又疼,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安穩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哼!憑什麼呀?」清灩忿忿不平的,完全忘記床上的人是被她砸暈的,「整個屋子就屬你最髒了!」
我最髒?海明遠濃眉微揚。
嘀咕完,清灩想到正事。
對了,或許她可以趁這機會將醉貓綁起來,然後再跟他談條件。清灩腦中靈光一閃。
「對,就這麼干!炳哈哈……」她猛的跳起身,隨即在屋子里團團亂轉。
「喂,你在找什麼?」海明遠眯眼看了老半天,還是沒弄明白她要做什麼,忍不住開口問了。
「當然是找一條繩子把人給綁起來,然後再談——呃!」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屋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既然開口的不是自己,那就是……
「天啦!」一想到這,清灩渾身僵住。
「哦!耙問你口中的‘人’指的是誰呢?」他閑涼的問。
清灩眼角余光一瞥——那只本該昏死在床上的醉貓,不知何時竟站在她的身後!
「怎麼,眼楮抽筋?」她幾近抽搐的表情太有意思了,海明遠又故意威逼道。
「啊……」幾乎在瞬間,她像中了一箭的獵物似的驚跳起來,慘叫聲響徹整個小屋。
懊死,又來了!這黑丫頭雖然挺有趣的,但她的尖叫聲實在太可怕了。不過,要阻止她尖叫也不難……
那張被大胡子遮住大半的臉上,閃過一絲邪魅的笑意。
這是自從那場變故之後,他第一次表現出對人對事的興味。
他干脆依照她所想,找了一條繩子將人給綁起來。他動作俐落的將她綁在椅子上。
她想做的是綁人者,而非被綁者啊!清灩心里的怨念極重,更讓她氣結的是,她的嘴巴還被他用一塊布塞住。
「嗚嗚……嗚嗚嗚……(混蛋,放開我)!」清灩拼命掙扎,老舊的椅子嘎嘎作響。
她的力氣都快用光了,繩子還是牢牢的綁在她的手腕上。
「嗚嗚嗚嗚……」清灩絕望得想叫救命了,無奈嘴巴被塞住,什麼都喊不出來。
「只要你答應不尖叫,我就放開你。」看了老半天的戲,海明遠終于「大發慈悲」。
「嗚嗚……嗚嗚嗚……(混蛋,你休想)!」清灩用大眼狠狠的瞪他。
要是她的目光能化作利劍,他身上一定會被刺出兩個窟窿,無奈形勢比人強,他為刀俎,她才是魚肉啊!嗚嗚……
「不答應?這可就難辦羅!」海明遠故作沉思樣,「可是一直堵著你的嘴,要是不小心把你給餓死怎麼辦?」
「嗚……」就是、就是,還不快放了我!清灩拼命用眼神向他傳遞「放人」的訊息。
「咦,你的眼楮怎麼了,該不會是在抽筋吧?」海明遠詫異的道。
清灩沖著他翻了個大白眼。
「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的眼楮進灰了,得趕緊吹吹才行。」海明遠差點忍不住笑場,趕緊干咳幾聲作為掩飾。
「嗚嗚嗚……」你才眼楮進灰、腦袋進水呢!清灩心里可火大了,無奈口不能言啊!
「很不舒服嗎?不如我幫你吹吹吧!」無視她惱火的表情,海明遠繼續曲解她的意思,邊說邊把腦袋湊過去。
這家伙要做什麼?清灩嚇壞了,拼命將小腦袋往後仰,只求能遠離那張大胡子臉。
只見滿是髭須的大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清灩的小臉黑中帶青。
「喂,你沒事吧?」她激烈的反應把海明遠嚇了一跳,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別怕,我這就放開你!」看見她這樣子,海明遠還真怕她會窒息,想逗弄她的心思也沒了,趕緊拿出塞住她嘴的布團。
嘴巴好酸啦!清灩重重吸口氣,才舒緩過來就一口咬住他的大手。
「放手,不,放開嘴!」海明遠能感覺到她是發了狠的咬,像是恨不得咬下自己一塊肉來。
「休想!」恨,就算死也得先出了這口氣再說。清灩咬得更狠了,以至于嘴巴都嘗到血腥味了。
「唉……」頭頂上傳來一聲溫柔得讓她毛骨悚然的嘆氣聲。
清灩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好了,說吧!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溫暖的大手撫過她的頭頂,拈走沾在上頭的一根枯草。
原諒?這個字眼觸動了她的某根神經。對喔!她是來跟他談條件的,怎麼竟然杠上了呢?清灩忽然醒悟到。
「你答應原諒我們,我就放開你!」這會兒當然不可能放啦!這可是談判的籌碼呢!匆匆的說了這一句,清灩趕緊又將他的手掌給叼在嘴里。
這回她輕了點,沒有使出那股恨不能咬下塊肉的狠勁。
「呵呵……」這丫頭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只要他想要隨時都能抽回手,因為他們之間的力量相差得太懸殊了。
笑什麼笑,我可不是開玩笑的!清灩威脅的收緊牙齒。
「呵呵呵……」海明遠又被她逗笑了,他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模模她的頭,「你還沒說要我原諒什麼?」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他的掌心傳遞到她的頭頂,記憶里只有爹娘還在世的時候,才會這樣模她的頭頂。
清灩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說話!」海明遠並不喜歡她泫然欲泣的樣子,笑容才適合這張黑黑的小臉。
「當然是那件事啦!」她的嘴巴終于松開他的大手,說道。
「哪件事?」他的濃眉微皺。
「當然是……」清灩心里一急,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又要他把她砸傷他的事當作沒發生過,又要他忘記她帶著孩子們擅自下懸崖的事,還不許他以後阻撓他們下懸崖挖牡蠣……林林總總的說了一大堆。
「怎麼樣?」烏溜溜的大眼滿含希冀的望著他。
「若換成你,你會答應嗎?」海明遠將問題丟還給她。
「廢話,當然不可能。」她又不是笨蛋!清灩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顆小腦袋垂了下來。
「話雖如此,但也不是沒得商量。」見她一副被打擊倒的喪氣樣,海明遠有些不忍心,補上了一句。
「真的?」她立刻又活過來了。
「嗯。」他的嘴角上揚。
「不如你打我一頓吧?」她就豁出去挨一頓打,讓他大爺消消氣吧!
「哦,就這樣?」這對話越來越有趣了,海明遠的濃眉開始上揚。
「那……打兩頓,行嗎?」清灩小心翼翼的道。
圓滾滾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他不放,像是在說「你就接受了吧」!
「哈哈哈……」雖然這時候笑很容易被誤會,可是海明遠實在太愛她這副樣子了,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臭貓,你居然耍我?」清灩果然誤會了,剎那間從小可憐變成河東獅,怒吼起來。
「哈哈哈……」海明遠笑得更大聲了。
「嗚!好可怕呀!」
「太可怕了!」
「……」
這天正好輪到丹竹村來挖牡蠣。
一干人等還沒靠近懸崖,就听到這「可怕」的笑聲,當即嚇得連前進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爬下懸崖去挖牡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