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因為他是慕家的獨子,他的人生更像是已安排好的,只能照著劇本走。他是家里長輩的傀儡,在疼愛他的背後總夾雜著長輩們自己的和權利欲,至于他真正在乎的,從沒人替他想過,他也從沒想要爭取餅;遇到子榆之前,他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子榆闖進了他的生命中,純屬一場意外。
他一個留級生和學校模範生一起離家出走七天;回來後,子榆未婚懷孕,他被子榆的父親提告,然後他們在一筆巨額交易下和解,條件是二十三歲的他必須娶十八歲的子榆。
為了他的妻女,他第一次自覺到自己是一個男人,有應該負起的責任,所以他同意女乃女乃的安排到美國讀大學。誰知,八個月後,他被告知他的孩子在他家的醫院早產過世,老婆離家出走。
他覺得自己被命運狠狠揍了一拳,為了找出真相,他離開自己的原生家庭,在外公的資助下,建立了匯融集團。
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子榆的下落,那是因為他心底一直深信,他和子榆之間,應該不只是因為年少輕狂的一場性事所衍生出來的一場人生鬧劇。
可他真的能肯定嗎?
這六年來,他像獨自定在幽暗不明的迷霧中,不知道自己曾經相信的是否到頭來卻騙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應該和子榆談一談,可她的態度夾雜著不安和抵抗,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些什麼,即便他知道她心里確實有著恐懼,但他知道,除了躲他,她怕是不會多透露一個字了。
但他還有子榆的阿嬤。
那晚,他要從她家離去時,他從阿嬤的眼神里看到深深的無奈;他知道,想要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從阿嬤那里探知了。
十分鐘後,他把車停好,獨自按著門鈴。
子榆的阿嬤來開門,抬頭看了他一眼。「來啦。」隨即讓他進屋去。
茶幾上有著花生糖、芝麻糖、腌漬酸梅和一大杯白開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不覺笑了起來。
「阿嬤,你還記得啊。」
「阿嬤當然記得,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他先嘗了一顆酸梅。沒錯!這是她老人家自己腌漬的酸梅,酸甜軟Q。
還透著一股花香。好久沒吃到了,真是懷念啊。
「阿嬤,你還在自己腌酸梅啊?」他隨口問問。
「小歡歡喜歡吃嘛,家里也很少買什麼零嘴,所以我就腌個一大罐擺那兒,她想吃就自己夾來吃。」她解釋。
听到女兒跟自己的相似處,他顯得很開心。
來好嬸指了指冷氣和飲水機,很平靜地說︰「這些都裝好了,謝謝你。」
「阿嬤,我才應該謝謝你願意讓我幫忙。」
「听到你這麼說,我心里有好多感慨。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要她們母女嗎?」
慕風語帶保留︰「眼下這狀況,恐怕不是我一個人的意願便能成局的,不是嗎?」
「那份離婚協議書,你簽字了嗎?」
「沒有。」
「為什麼不簽?」
這問題來勢洶洶,逼得他不得不說︰「我不想糊里糊涂作下決定。」
「很好。你今日找來,就是為了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後,你就可以立即決定要不要簽字,是這個意思嗎?」
他是這個意思嗎?似乎又不盡然。
「阿嬤,你很清楚,我有權知道所有的真相。」
來好嬸不喜歡這個答案,可是,她又不能勉強他,只好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唉,好吧,誰叫你有權利呢。」
來好嬸將思緒拉回幾年前,娓娓道來子榆剛嫁入慕家、她還在菜市場賣魚的時候——
「阿嬤?」子榆穿著孕婦裝來到她的攤子旁。
「唉,你怎麼又跑來菜市場了,你明知道慕風他女乃女乃不喜歡你來。」
「不管我做什麼,她都不喜歡,也不差這一件了。」
「吃飯沒有?」來好嬸看著孫女浮腫的眼皮和黑眼圈。「睡不好啊?」
「昨晚腳抽筋,好痛!」
「去看醫生沒有?」
子榆搖搖頭,她一點都不喜歡去慕風家開的醫院。
「不看醫生怎麼行咧,你看你這麼瘦,是不是都沒吃飯啊?」
「我吃不下。」
她怎麼可能吃得下!她每天得刷洗六間廁所的馬桶,還必須洗到光可見人的程度,餐桌上每餐都有她不敢吃、不敢聞到味道的羊肉。
「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些啊,不然你肚子里的寶寶會長不大耶。」
她抱住來好嬸。「阿嬤,我真的好想死啊!」
「唉,阿嬤知道你日子難過,偏偏慕風又遠在美國,可是你一定要堅強的把孩子生下來。阿嬤看得出來慕風很喜歡你,我想慕風的女乃女乃也看出來了,所以才要慕風到國外拿學位當作娶你的條件。她算準了,慕風為了你一定會照做。今天她對你做的所有不合理事情,都是要讓你自己知難而退、離開慕風,要是你不忍下來,你們就要被拆散了,那寶寶怎麼辦?」
子榆听著阿嬤的話,哭得更傷心了。
「我知道你不是慕風女乃女乃口中那種隨便的低賤女孩,你是為了離開你那酒鬼兼賭鬼的老爸才會和慕風發生關系。可是子榆啊,有錢人家的飯碗不好端啊。」來好嬸模著孫女的頭發。「孩子啊,你是不是後悔了?」
「不,我不後悔。」
她不是顧全面子才這麼說。十八年來,他的父親讓她的生命有著不可言喻的難堪,雖然她有阿嬤的疼愛和保護,可是她依然覺得活得很痛苦。
直到高一遇到慕風,他一直對她很好。
他對她的好,慷慨得像太陽照耀大地一樣,從來沒指望她回報。他很珍惜她,那是她不曾享受過的感受;他寵她,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像什麼寶貝一樣重要。
因此,她對慕風的感情一變再變,終至變得很復雜。
有愧疚,有感激,當然也有日積月累堆砌出來的喜歡,懷了他的孩子,她很意外,可是並不後悔。
來好嬸輕拍著子榆的背,听她繼續說。「只是,他的家人不喜歡我,最疼愛他的女乃女乃更是討厭我;在他家,除了佣人,大家都忙,沒人會和我說話,只有他女乃女乃每天對我冷言冷語和永無止境的嫌棄,啊,我真的覺得活得好累好累……」
「你爸是不是又到他家去亂了?」
「上個月五號來找我借錢,我給了他一萬,好久沒看到人了。」
「你爸怎麼這樣!三番兩次上慕家去要錢,這樣你要怎樣在慕家過生活,人家怎麼會看得起你!都是阿嬤不好,沒把你爸教好,拖累了你。」
來好嬸一想到她那頹廢的兒子,不禁悲從中來。也難怪子榆的媽會受不了而離家出走。唉,她不敢,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
子榆最怕看見阿嬤掉眼淚,那會讓她覺得心被撕扯成兩半那樣疼痛,卻也會激發她的斗志;她發過誓的,她會保護從小照顧她長大的阿嬤,所以她用手擦掉阿嬤的眼淚。「阿嬤,不要哭,我們不要再想這些傷心事了,我會听你的話把寶寶生下來,乖乖等慕風回來。」
來好嬸望著自己苦命的孫女,很是心疼。
「人家說女人是菜命,相信阿嬤,你忍耐下去一定會有代價,慕風一定會回來,等他回來,你的日子就會好過了。」
「好。」她答應著。
來好嬸從圍裙里掏出一百元,遞給她。「既然人都出來了,去阿華那里買碗紅豆湯來喝,瞧你水腫得多厲害。」
為了不讓阿嬤擔心,她接受了阿嬤的好意,去賣湯圓的攤子喝紅豆湯,可是喝在嘴里,卻是咸的。
原來眼淚往肚里吞是這麼回事,在那一天,她便全懂得了。
她不能哭!
因為她要保護阿嬤,還有肚里的寶寶,如果她撐不下去,哭了,便會有三個人哭。
她不想再過那種哭哭啼啼的日子了。
所以,喝完紅豆湯,她回阿嬤的魚攤,講了幾個笑話給她听,然後帶著笑容和她道再見。
「唉,我哪里會看不出來她在強顏歡笑,為的就是怕我擔心,她真是個貼心的孩子。時光過得真快,這一切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可如今,歡歡都六歲了。」
慕風听著這些他不知道的事,拿起白開水慢慢喝著。如若不是如此,怎能平復心中對子榆的虧欠。
來好嬸替他續杯,繼續說道︰「我記得那天她雖笑著回去,可那個晚上,我就接到你媽媽打來的電話,說我們家子榆因為貧血在你家浴室洗馬桶的時候昏倒,頭撞到地板,已經被送到你家的德昌醫院去。我趕過去的時候,孩子早產,剖月復產是個女嬰,已經被送到保溫箱了。子榆的頭上縫了八針,我去看她的時候,她麻藥還沒退,我看她肚子和頭上都是傷口,一個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你家卻沒有一個人站在她床邊。我忍不住哭了起來,實在很想破口大罵,可是我沒有,我忍下了,一直忍到你的爸媽出現,跟我說對不起。」
說到這個傷心處,來好嬸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我對你的爸媽說︰「我等這句對不起等了一個晚上,足足四個鐘頭,你們對她的忽略也未免太徹底了吧?如果她一直醒不過來,你們要怎麼跟我交代?怎麼跟慕風交代?」
你媽媽跟我解釋︰「親家阿嬤,你不用擔心,我們問過主治醫師,子榆打了麻藥還沒退,才會到現在還沒醒來。我們一听到消息就馬上從台北趕過來,只是先到醫生那里了解狀況才過來這邊,我們不是不關心。」
「因為你媽媽看來很著急,所以我相信了她。後來,我接到一通警局打來的電話,听到你爸媽承諾會好好照顧子榆,我就離開醫院,趕赴警察局。」來好嬸一陣苦笑。「那個晚上真是熱鬧,子榆剖月復產女,她爸爸卻酒駕肇事,把個老人給撞死了。」
「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了?」慕風問。他直覺後來發生的事一定和他的命運息息相關。
「後來就是賠償、打官司這類的事情。其實我當時真傻,就算我趕去警局也沒用,我哪有錢和能力去處理他闖下的大禍;就連小榆和你結婚他堅持要收的聘金也被他拿去賭光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後來他去求小榆,求慕家所有他認為可以幫他的人。
最後你女乃女乃答應出面解決,條件是子榆要答應把孩子留下,簽好離婚協議書,編個說辭寫封信留給你之後悄悄離開,還要簽下保密協定︰永遠不說出這個秘密。她說她受夠了和我們葉家的任何一個人再有任何牽扯。最後子榆同意了,可是她堅持要帶孩子走。
你女乃女乃考慮了幾天,後來也答應了;她也確實遵守了約定,解決了子榆爸爸留下的爛攤子,所以子榆也簽下了所有你女乃女乃要她簽的所有文件。走前,你女乃女乃給子榆兩百萬,說是讓她養孩子用,子榆拿過支票卻沒有帶走,她把支票放在你們家神桌底下的抽屜夾層,然後我們就收拾行李離開了基隆,來到這里。」
慕風抱著頭。
天啦!真不敢相信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來好嬸繼續說︰「唉,我想,我們走得真是夠遠了,遠到連子榆的爸爸都找不到我們。後來,听說他得了肝硬化,死在你家的醫院里。他的後事還是你媽媽偷偷幫忙處理的。唉,說到底,我們終歸母子一場,有機會幫我謝謝你媽媽。只是,他走了也好,大家都解月兌了。」
慕風紅了眼眶,跪在她面前。「阿嬤,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我答應過你,會好好照顧子榆的,卻讓她的人生變調成這樣。」
「哎,這怎麼能怪你呢。」來好嬸拉起他。
「我也不是怪你女乃女乃,畢竟有幾個正常的家庭受得了子榆的父親常常上門這樣鬧呢?但是阿嬤老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陪在子榆身邊。
她才二十五歲,身邊已經有個六歲的女兒,你想想,她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路要走,我實在不敢多想,她一個柔弱的年輕女孩要怎麼過她的下半輩子。我不敢勸她改嫁,怕人家不能接受歡歡。可我又不能叫她回頭,你那個家要叫她怎麼回去呢?也許,這個難題,阿嬤得交給你來處理了。」
「阿嬤,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只是請你幫我,千萬別再跟子榆偷偷離開了。我七年前承諾過你的事,我再次跟你保證,我會做到的。」
「好!阿嬤就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讓我這個老人失望才好。」
慕風點頭。「我明白。」
「好啦,東西趕緊吃一吃,免得小榆回來問東問西,我們不能讓她知道我今天告訴你的事,她會生氣的。」
慕風听話的開始吃起花生糖,只是不知怎地,吃在嘴里總有種苦澀的味道。
他在四點多離開子榆的住處,獨自開著車在附近的街道繞。他不知道子榆心里怎麼想,但他確實知道自己心里是怎麼想的,那就是他不能、不願、也不想放手。
可能是危機意識使然,子榆早早下班趕去接孩子;依舊是危機感作崇,她竟然有點擔心歡歡昨天接收了慕風一大堆禮物,心里會偏向他,她今天竟破天荒開口問︰「今天想吃什麼?媽咪請客。」
「媽咪,你今天中獎了哦?」
「沒有啊。」
「今天不是歡歡的生日吧?」
「不是啊。」
「是你的生日嗎?」
子榆搖搖頭。
「那我們為什麼要在外面吃?」
她那稚女敕的反問,教子榆听來鼻酸。
不過就是在外面吃頓飯,孩子還惦念著是不是特殊節日。歡歡原本可是慕家的千金小姐呢,當年堅持要孩子跟著自己,會不會是種太自不量力的決定?歡歡跟著她是不是得到了最好的照顧呢?
「媽咪,你都沒有听歡歡說話!」
子榆蹲了下來,和女兒平視。「對不起,歡歡公主,請問,你想好要吃什麼了嗎?」
歡歡舉起手來宣布︰「我要吃虱目魚粥和蝦卷!」
子榆听了,不覺像泄了氣的汽球。
歡歡還很歡樂的說著︰「我還要加很多、很多番茄醬!」
子榆閉上眼楮。這幾樣食物她能不踫就盡量不踫,因為怕勾起不想憶及的往事。
可教她最為難的就是這孩子長得像慕風也就罷了,竟連愛吃的食物都一模一樣,著實讓她有著深深的無奈。
「媽咪,不可能嗎?」歡歡小聲詢問。
子榆輕輕吐了口氣。「當然可以。我們走吧。」
母女倆找了一家店,點了歡歡指定的食物。
她看著歡歡開心地在蝦卷上倒了番茄醬,讓她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慕風吃虱目魚粥和蝦卷的往事——
那年,她高二,考完期中考正要放學回家,突然被人喊住,「葉子榆,站住!」
她沒理會,繼續往前走。
可是,很快地就有人拉住她的書包,不讓她走。
她用力搶回自己的書包,轉過身,看見和她同班的戴雪燕。
「什麼事?」
站在雪燕旁的慧華說道︰「什麼事?你還在那邊裝無辜咧,真是惡心!你鋒頭很健嘛!又是網球社選手又是模範生,自以為了不起喔,知不知道我們雪燕姐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眼楮不舒服應該去掛眼科,不是找我。」冷冷說完,她就要走。
有人拉住她的頭發不放,她冷靜低語︰「放手。」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你跑什麼跑!」抓她頭發的是戴雪燕。
「我們沒什麼好講的。」說完,她用力往雪燕的肚子一踹。
雪燕痛得叫了出來,一群女生圍上去對子榆一陣痛毆,雪燕站在一旁看著,警告她︰「離慕風遠一點,否則我天天找人打你一頓!」
「住手!」喊的人正是慕風。
「喂!這麼多人打一個是在干嘛?走開走開!」慕風一下拉開那些圍毆子榆的女孩。
「你不要管這件事,這是我跟她的恩怨。」雪燕說。
此時,慕風已經看清楚原來被圍毆的是他網球社的明星球員葉子榆。
「她要不是在教室K書就是在網球社打球,她跟你會有什麼恩怨?」
「總之,你不要管啦。」雪燕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對慕風告白。
「好啦,雪燕,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
「不成!」雪燕堅持。他的袒護讓她更生氣。
「不給慕風哥面子哦?」他低聲對從小苞在他身旁的小苞班說。
雪燕賭氣地搖搖頭。
「好吧!那我在這里正式宣布,我要追葉子榆,以後她就是我罩的人,你們誰敢欺負她就是跟我過不去。各位現在明白了吧?」他邊說邊拉起子榆。
雪燕氣得發抖。「走!」
一群人都走光了。
子榆拍拍身上的灰塵,撿起書包,重新掛回肩上,走了。
慕風跟上她。「喂!不是吧,我剛幫你解危耶,你起碼該謝謝我吧。」
她不以為然地說了句︰「多事。」
「唔,火氣很大喔,不然你說說看我是怎樣多事。」
子榆停了下來。「你干嘛騙我說球拍和社團桌上的鮮女乃是給球員的福利?讓人家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惹得戴雪燕狂吃醋,才會每天找我麻煩。」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這個美麗的誤會我看是很難解釋清楚了。既然你說這個麻煩是我替你找來的,不如我們將錯就錯,就當作是真的一對,那麼,大家也就不敢動你了,你又可以回復你原本平靜的日子了,你看怎麼樣?」
「老實說,很爛。」她說,可是又忍不住笑了,真沒想到他會想出這麼可笑的餿主意。
他笑著,還是走在她身邊。
她提醒︰「我們住的地方是反方向,不順路。」
「我知道。可是老羊今天沒來,我沒人陪怪無聊的,不如我陪你回家。」
「不要。」
「別那麼拗嘛,我剛救了你耶,你都不必回報一下喔,很沒義氣耶。」
「我不想那麼早回去。」
他眼楮一亮。
「我也是耶!還有,我餓了,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東西嗎?陪我去吃點東西?」
「好吧,我知道有一個賣虱目魚粥和蝦卷的攤子,東西好吃又便宜,我請你吃,我們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了喔。」
「隨便,你高興就好。」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走到座橋上。
子榆站在橋上望著快要落下的夕陽,久久都不說話。
「在想什麼?」慕風問。
「我最喜歡站在這里看夕陽了,每次我都提醒自己,一定要努力看個夠,因為,只要高中一畢業,我就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
「你要到哪兒去?」
「我要考上大學,將來當個室內設計師,然後找個住的地方,接我阿嬤和我一起住,然後晚上打工,白天讀書,永遠……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真教人佩服。原來你都計劃好將來要走的路啦。」可他對將來卻還是渾渾噩噩呢。
她臉一紅。
見鬼了!她干嘛跟他說她心底的秘密。
「走吧,你看到沒?有很多人排隊那家,就是那里了。」
正要走。慕風拉住她。「你看,有人在畫素描耶。」
「那又怎樣?」
「我們請他畫一張怎麼樣?」
「那要付錢的。」
「幫他開市一下啦,天都快暗了,都沒人捧場,讓藝術家餓肚子是很不仁道的。」
「你不是也餓了?」
「我可以等。讓他賺一筆,也許他的晚餐就可以更豐盛喔。」
因為喜歡他的說法,她答應了。
他們就站在那里,讓畫素描的街頭藝人幫他們畫了一張素描畫。
畫里的子榆穿著水手制服,短發隨風飄揚,慕風看著她,兩人相視而笑。
「這張畫給你。」
子榆搖搖頭。「帶回去會被我爸罵。」
「我真喜歡這張畫,既然你不要,那我帶回去了。」
「嗯。」
「走!去吃飯。」
他們跑下斜坡,來到阿香食堂。
「香姨,請給我兩碗魚粥,和一份蝦卷。」子榆忙著點菜。
慕風也沒閑著,看見一張大桌子上有各式各樣的小菜,他每樣都拿了一碟,不知不覺整張桌子都放滿了。
子榆看了,有點擔心自己的荷包。
「拿這麼多菜,你吃得完嗎?」
「我們不是兩個人嗎?」
可她吃一碗粥就飽了,隨後想想,算了,錢不夠再來幫香香阿姨洗碗抵債吧。
像是看穿了她的煩惱,他拿了一張千元大鈔給老板娘結清了帳。
「不是說好了我請客嗎?」
「請人家吃東西要有誠意。」
「怎樣叫有誠意?」
「至少要親自動手做,才叫誠意嘛。你得花點腦筋想想,要做什麼給我吃。」
她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無非是為了不想讓她心里不舒服,她心里不覺有一塊地方松了,他竟那麼不著痕跡,第一次一起吃飯,就走進她心里。
「天啦,這虱目魚粥做得比我家的廚師做的還好吃。可是,你可以幫我拿一罐番茄醬嗎?」
她看著他,豪邁地在蝦卷上倒了番茄醬,心里訝異怎麼有人這麼愛吃番茄醬。誰知,若干年後,她的女兒竟跟慕風對食物的古怪癖好一模一樣。
遺傳竟是這般神奇,真叫人沒轍。